六十五
“到底是夫人皮膚太白了些,些許胭脂還是不夠足,總顯得沒有豔色,不如再多用些吧。”
我擺手,再看一眼銅鏡,轉身站起身:“已經足夠了,不過是見北越王一面,又何需我濃妝豔抹。”
方愈垂手,站在我身後,神色複雜,聲色略低:“方愈不希望夫人見這一面,矮上他們一截,以夫人之容色,管那郡主如何無雙,自是比不上的。”
我抬眸,掀了掀嘴角,不以為然:“不以己悲,他人又何以輕視之,方愈,有時候,我們無需顧忌無關人的眼光,苟活於世本就太累,莫要再添負累,自由自在些不好嗎?”
方愈猛地抬頭,眼中淺光粼粼:“夫人能想開就好。”
他這一句倒是惹了我嘴角帶笑:“方愈,你我也算親人一場,總有相似的地方。”見方愈略有激動,我轉身:“走吧,別讓人等久了。”
我們出門時候,孔裔就等在門口,瞥眼之際,見我這番打扮也是為之一怔,而後隨之神色極快恢復如常,伸手作勢:“夫人這邊請。”
從船上走下的一瞬,天光如灑,細密廣闊,天地之間皆籠於內,把週遭襯得白亮刺目,我微微眯眼,恍惚間,眼下見有人朝我伸出手:“重沄,這邊。”
我頓了頓,終究沒有將手放進江欲晚手裡,而是扶在他手腕之上,借力而上。
“重沄,你隨我來。”他執拗,似乎不甘我舉動,輕而易舉手腕翻轉,順勢將我的手包在他掌中,踱步前行。
我抬眼,只見前方有數之不盡的人侯在那裡,鴉鴉一片,為首幾人滿面喜色,見江欲晚牽著我走進,無不是拱手上前道:“恭喜將軍安然歸來,我等奉殿下旨意特前來迎將軍凱旋歸來。”
面目陌生,道賀聲此起彼伏,皆我不識,他們見我,也是面上帶笑,態度恭謹:“這位可是將軍夫人?下官這廂有禮了。”
我微微頷首,只覺得周身不爽,這一幕幕相似場景,似乎在許久之前,跟隨另一個男人身側,常有發生,我本欲脫離那個我,那個時光中的記憶,可卻不管怎麼逃離,竟還是因果循環般,仿若又回到了原點一般,何其相似,何其熟悉。
其中一位年長老者,踱步上前:“將軍快些隨我們一道回宮,殿下和世子都已設好宴席,只等將軍入宮報喜。”言罷,轉過身,慈眉善目的看著我:“殿下邀夫人請同行,夫人請吧。”
“徐公請。”
“將軍請。”
那高馬寬帳,金黃華麗的轎帳,朱桿鎏金,流蘇如水,無不顯示江欲晚在江北北越之地的尊貴無比。我提裙,金線密縫的繡鞋踩在轎前鋪了紅毯的踏石,凌身而入,皇帳撩起,裡面如是華麗奢侈的佈置,江欲晚扶我腰身,與我一同上轎。
身後呼聲震耳,鑼鼓喧天,北地迎回了連皇朝都可推翻的英雄般人物,自是喜不勝喜,普天同慶。而我,只能如無關的旁觀者,許是扮個心不在焉的戲子,此處搭台,便就地演上一出我見猶憐,風華絕代。
轎簾落下,掩住天光與喧鬧,我嘆息,試圖掙脫江欲晚的手,可他卻如何也不肯放,只顧側過臉,微微銜笑看我:“重沄,放心,這手我斷不會放,便是你掙脫也無法。”
我不氣不惱,不再掙脫,只是撩眼看他,輕聲問道:“我只是不甚好奇,到了這江北之地,將軍要怎麼隱瞞我身份,還有就是,既然你能清剿皇宮,又稱帶回了昀妃,你又該如何跟北越王交待?”
江欲晚似乎並不被疑問所難,劍眉微挑,眸光幽深而平靜道:“放心,我可帶你回來,又豈能保不住你?我倒是自有辦法,讓你名正言順的留在這裡。”
我收眼,斂目,不願再多做言語糾纏:“我也只會留到將軍可利用我徹底之時,待物盡其用,我自會離開,也請你不要再為難我。若是真心為了我好,不如放了我。”
江欲晚目光如刺,卻也沒有再開口反駁,我自是當他默認,暫且安心。哪怕心沉如深井,墜落無邊,卻也有隱約期待,許是就要熬出升天,可指可望,便是孤寂的與沉香相依為命又如何,總是求仁得仁,為之圓滿罷了。
轎簾隨著馬車晃動而微微敞開縫隙,我順著空處往外瞥去,一路上車水馬龍,哪怕是郊區的之外,也有人沿路歡迎,確是比起京城週遭民不聊生好上不知多少。長長車隊,展旗列勢,前有朝廷要官開路,後有騎兵恭送,若說北越王大駕,也不過就如此程度罷了。
倒可見北越王有多器重江欲晚,或者,也有恭維抬高之意,其中意圖,百轉千回,道之不盡,卻不得不承認,這面子給的當真風光的可以。如此偏愛,還哪裡有不懂眼色之人敢枉為,許是跟著那個郡主不無關聯,也本是個很好的鋪墊。
馬車走了大半日,吹拉彈唱,一路而行,我頓覺嘈雜不已,於是闔目,倚向身後的軟靠,逕自討分清靜。不知走了多久,江欲晚突地側身,伸過手臂,微微掀起轎簾一角,語氣輕忽,神情有些微征:“倒是好大的排場。”
經他這麼一說,我醒目,聽聞外面吵鬧聲尤甚,順著他掀起的一角往外望去,街巷兩邊湧了滿滿登登的人,夾道而迎,而這一行人馬走過的石板路上竟是鋪了長長的一條紅毯路,順路綿延,望之不盡,好不扎眼。
江欲晚鬆手,簾角垂落,掩住外面歡天喜地的熱鬧,也隔絕了些許吵鬧。
“這般仗勢想必重沄早不稀罕,別說是紅毯,便是金毯也自是踏在足下過,毫不在意吧。可若是我迎重沄,必用十里金織錦緞覆地開路,緞上繡蓮,一步一朵,仿是足下生香那般。也要為你造一頂舉世無雙的轎子,金拱頂,雪玉壁,水晶架,珊瑚骨,明珠為飾,琉璃做簾,我便親自來迎你,你說可好?”
我含眸,未曾看他,只是淡淡道:“不好。”
“緣何不好?難道比不得那李哲給的更好更多?”江欲晚語調平緩,卻可聽出話語中夾帶的一絲冷意猶在,那麼傲然的人,連普普通通一句問話,都讓人倍感那氣勢本是與生俱來,無需故做苛責,也能讓聽聞那句話的人,感到話裡些許不悅與不甘。
我略有不耐,只是微微側頭看他的眼,幽深而灼灼攝目的瞳仁,直刺人眼最深處,彷彿要一望到底,容不得一句誑語,半分閃躲。
“你倒是有你追求的權勢利益,我自然也有我追求的平淡安順,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你又怎知,天下人就沒有再如我這一般,視那金山銀海,珠光寶氣為糞土之人?我若是喜歡,廣寒宮下的珍寶也不必交託給你了,這個道理以將軍的聰明才智,若不是看不懂,那自當是有意蔑之,如果是有意,我也便無需與你置氣,一字半語都是多餘,只是無辜浪費我口舌罷了。”
話音剛落,聽聞身側男人輕笑聲如碎石驚了靜譚,猶是突兀:“那倒是我愚蠢了,想不通透。昔日,他給你廣寒宮,你便喜上眉梢,他予你萬寶閣,你也欣然,為何偏偏換成我,贈了些許,你就如此牴觸。何不大方承認你原是情絲難斷,還念舊情,來的更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