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聽他這麼說,我不禁心裡暗忖,之前孔裔口中那個甚得江欲晚信任的秦染所謂的一箭雙鵰,似乎與這徐莊之地密不可分,若是還有追著我們不放的敵方加入進來,豈不是天下大亂?
“這次怕是又要讓你跟我出生入死了。”說者口氣置身事外,就似掠過院中的徐徐春煦,潤而暖。
我看他,輕聲道:“請君入甕的把戲,你若是有把握,我自然也不會畏懼。想來你一直不願放我走,這齣戲裡也有了我一份,權當是我心甘情願地被將軍大人權衡利用,我唯一要求的,便是能留著命活著離開,僅此而已。”
江欲晚仍舊笑看著我,似乎覺得我這番話有趣得很,他挑眉,“若是沒有這麼幸運呢?”
我似笑非笑,“黃泉路上若是有將軍陪著,也不枉我走這一回了。”
江欲晚聞言輕笑,心裡似乎愉悅得很,微微傾身,“重,這話你可要記牢了,許是以後,我會向你來討的。”他探出手,帶著細碎落下的天光,緩緩伸到我臉頰邊,我側身躲閃,他卻不容我躲避,靠得更近。玉顏近在咫尺,清晰可見他微微垂眼凝眸,輕聲唸著,手指滑過我眼角,帶著一道涼意,“人人都知道我入了皇城,燒了廣寒宮,還帶走了許多人,你猜這正擔心你處境的人會是誰呢?”
我聞言身形一滯,知道他話裡有話,只是睜大了雙眼,與他對視。他微微抬眼,漸漸揚起嘴角,在我眼裡仿若綻放的一朵血紅色彼岸花,有種妖惑美感,“北越王也該是想知道所謂的藏寶去處,更想知道當年盛寵一時的昀妃下落,而他是主,我是將,我不可以抗旨不遵。”
說不吃驚是假,昀妃也只是李哲寵愛一時的後宮女子罷了,關於她的所有,就似一出跌宕起伏的劇目,大起大落,然後乍然消逝於紅牆碧瓦之間,僅是這般簡單而已,她有何德何能,竟可引得他人關注。
再看眼前男子,雙眸如漆,深廣幽然,那些廣寒宮裡的秘密,都已悉數告知他,若是他有意洗脫乾淨,我便成了眾矢之的,儼然一個替罪羔羊。袖子下的手慢慢握成拳,心裡不斷揣摩江欲晚的意圖,若是他不願留下痕跡,不如殺人滅口,斬草除根,何須讓我苟活,帶著這個秘密,讓他心裡總有不安。
我面上並無太多情緒,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冷哂,“將軍若是有話要對我說,但說無妨。”
江欲晚含笑,探過頭,如情人般親暱地貼在我耳邊,聲音極淺道:“我雖不可抗旨不遵,但我可以撥亂反正。你有你想過的日子,這個,只有我能給你。成全或者毀滅,也只是我一念之差,彈指之間。”
笑容爬滿他的臉,如此俊美無儔的男子,如九天之神般高高在上,那笑容雲淡風輕,那表情唯我獨尊,薄唇輕啟,“不只是你,還有他們。”
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逆轉,他的話再清楚不過,他把我的生死存亡,如同包袱一樣扔回我的手裡,容我自己決斷。
“等會兒一起去這徐莊縣城逛逛,你應該會喜歡的,也好去挑幾套衣服,以後總用得著。”江欲晚言罷,轉身踱步準備離去。方才走了幾步,他又停下,沒有轉過頭,只是站在原地,道:“重,莫怪我逼你,無論是你的父親,或是你曾經的良人,都沒能將你好好愛護,愛始之於他們之手,可痛和悲一樣是他們推你下去受的。可知為何李哲不殺你?無須我多說了吧,想必你心裡也有分寸。”我渾身繃緊,聽著面前男子一字一句,仿如將我一顆心投入軟綿之中,可裡面竟是埋了細細密密不計其數的綿裡針,扎得心頭滿滿的都是細碎的傷口,流著血,混著淚。
他微微側頭,依舊垂著眼。
他淺淺微笑,似乎心不在焉,“你可知,屬於我的東西,從來不容他人染指,無論對方是誰,對我來說都一樣。”
我盯著他的背影,情緒莫名,江欲晚給我的震撼不只是他深不見底的城府,還有那份野心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打細算。他是個令人防不勝防的男人,對於我來說,足以致命。
“將軍與我本來緣淺,既然緣淺,自是各奔東西最好。”
江欲晚聞言,負手翩然而離,連腳步聲都輕不可察,只是那道白色影子消失之前,我耳邊一直迴蕩著那句無來由的話,“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情深?豈止可笑。我掀了掀嘴角,帶了一絲冷意,站起身,抖碎了袍子上落下的銅錢般的天光,隨手扔下那本薄冊,垂眸,頭也不回地走掉。
午飯用過,孔裔帶著明煙端著東西,送到我房間。
“夫人,這是將軍讓人挑過的,明日有客來訪,將軍希望夫人稍有準備。”我瞥眼看向孔裔,那聲夫人叫得他周身不爽,他暗忍,甚至是連身體都跟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