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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歡涼色》第68章
六十八

  無雙轉眸,目光有意無意瞥向我這一側,無不羞澀道:“要嫁就嫁將軍這等的英雄呢。”

  那北越王后不知是真假,竟也仔細思考起來:“朝中適齡的將軍也沒有幾個,大多已成婚。”

  無雙笑笑,輕言:“那又如何,為妻為妾也不過只是一個稱謂罷了,尋得良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守著那有名無實的名分,又有何意義?夫人,你說,可是這理?”

  我微微點頭:“郡主說的極對。”

  原是程東胥與那德妃說的都是真的,這門婚事早是勢在必得,與江欲晚是否娶妻從來沒有關係,娶了妻子還可以做平妻,就算郡主尊貴不願屈尊,想做大,也是易如反掌。

  茫然天下,混混人間,又哪裡有我的立足之地,江欲晚野心如斯,既不會因為與我的那分毫情感就放棄爭取這江山如畫,更不會為了我的堅持而放棄迎娶無雙,這些問題沒有逆轉,只有按部就班,步步為營的走下去。

  這一頓茶並沒有喝很久,只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院子那邊便有小太監過來迎我:“將軍等在宮外了,奴才這是特意送夫人回去的。”

  我趕緊起身向兩位拜別,倒是那無雙郡主似乎格外不捨我離開,緊緊捏著我手道:“夫人也是小我幾個月,可謂是妹妹了,我倒是與你一見便生熟,投緣的很,日後得了空檔找你進宮來陪,你可不要不來呢。”

  我朝她淺笑:“郡主厚愛,臣妾自是承了這份恩情,日後一定進宮來看郡主。”

  晚風有些涼,細細密密,穿過我發間,袖口,帶著徹骨的寒,令人發抖。小太監打頭挑燈,燭火在夜裡隨風搖曳,恍恍之下,忽明忽暗,愈發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紅牆碧瓦之上,仿若鬼魅重生。

  從宮中穿行,我緊隨他其後,甚覺像是身後有人再追趕一般,只想著急切的從這裡離開。許是過往的陰影對我影響極大,每每站在這庭院樓閣之中,看盡紅牆碧瓦,便心中生出滿滿的厭惡不適來,似乎被陰煞之氣緊緊纏身,扼住頸項,勒得我幾欲無法呼吸。

  我恨不能遺忘那些帶血的記憶,恨不能擺脫這桎梏的無奈,我甚至恨我之命,讓人生變成一場不可改變的災難。

  再抬眼之際,見江欲晚已等在宮門口,旁有孔裔挑燈,淡淡微光,晃出他風吹衣袂飄的翩然風姿,可我卻感到,從這吞人心神的宮中出去,便是又入了一個吸魂獵魄的洞穴裡去,又哪裡有差?

  北越王招江欲晚夜談,也知曉問了些什麼,饒是他精明狡詐,又能怎麼掩過昀妃一事?恐怕難上難矣。不說這一路到底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所為,但說連那二公子派出的程東胥都會出現,那如何相信當初身邊之人就沒有北越王或是世子身側的探子?

  還有便是無雙這一步棋,明明是早有情意互生,江欲晚擅自娶親,北越王不疑才怪,自是會暗中查我身份。或許他直言我身份,讓北越王權衡利弊,不敢輕易動我,方才能留,而若是如此,那江欲晚這步棋,怕是劍走偏鋒了。

  越走越近,越近腳步越慢,我可以看清楚江欲晚此時此刻的表情,嘴角銜著淡淡笑意,挑眉凝眸,淺輝之下,容儀俊極,丰神而清明。心裡突地狠狠一抽,疼而酸,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晰知曉,那些曾經的深情,在深宮朝堂之中,只能漸慢化為灰燼,無所存留。

  媚影風姿怎比得過國家大義,月下花容怎比得過權勢利益,再深烈濃醇的情意,也抵不過功名利祿誘惑,抵不過野心勃勃刺激,抵不過滿目瘡痍的江山,抵不過陳屍遍地的戰場,抵不過刀光劍影的較量,那是最無足輕重的一種情緒,看似難求,卻是最容易隨手丟棄的。

  因是情愛不足以換江山,不足以成霸業,也不過是豐功偉績之後,浮光掠影的一道豔色罷了。或許可在某些人心裡留下些淺淡記憶,可那便是我最恨的,因是記憶比皮肉痛苦更讓人心潰不成軍。

  江欲晚,你必是會出賣我吧,這才是你唯一能走的路,你怎可棄近求遠,自討苦吃?我苦笑,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

  原是美人情愛,除了消遣,便百無一用了。

  “走吧。”江欲晚牽我手,彷彿無所不妥。

  上了馬車,他似乎極為疲倦,微微斜靠在一邊,闔目休憩。我呆坐他身側,也是心如冷灰,胃不斷抽搐,扭攪,疼得我直蹙眉。再扭頭之際,才發現江欲晚不知什麼時候睜了眼,他定定看我,俊眸深幽,如子夜茫茫,深不知幾何。

  “如何不問我。”

  “無需多問,因為問與不問,事情總會順其發生。”

  他沉默,我亦沒聲響,似乎轎中的空氣也跟著凝滯,黏在身週遭,讓人有種被捆綁的不爽。或許沉默也是好的,至少好過將那些殘忍一一道盡,心中只是酸澀,聽過太多的美贊和承諾,人愈發清冷起來,因為知曉一張巧嘴,正可讓人刻骨銘心,反可殺不見血。

  這一場場劫難,似乎早在當初就已經注定,從帝都,到北越,從廣寒宮,到將軍府,我能走的路從來不在我掌握之中,原是以為苟活便可逃得出,現下再看,卻非如此,未必就能獲得重生。苦嘆,這是命嗎?我的命只能如此嗎?

  “重沄,我一定得娶無雙。”半晌的沉默之後,我聽見身側有人輕聲道。這一句輕語,仿若鵝毛輕重,卻是尖銳的扎進我的心,疼了,當真疼了。

  我扯了抹笑,卻是笑的前所未有的燦爛,撩眼看他時候,也是驚了他神色:“我早是知曉,恭喜你了。”

  “重沄……”江欲晚似乎有些急躁,剛開口,便被我打斷:“江欲晚,不要再多說,你我之間,人人都是心明如鏡,多說無益。你娶無雙郡主絕對是雙贏之歸,換我是你,也必會如此。今日我便把話說絕,你無需為我犧牲自己利益,無需為我涉險權衡,甚至不必顧忌我立場身份,你只需按照你既定的路去走就好。因為即便你做了那一切,我仍舊不會領情,你亦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江欲晚聞言,傾身拉住我胳膊,逼我與他對視:“你既然知道這只是權宜之策,你也知道我心裡也只有你,難道非要如此對我?我娶無雙只是暫時,等我到時……”許是見我無波無瀾的絕望神色,許是覺得我已經無所能信,餘下的話,吞回口中,他愣愣看我,面有哀色:“重沄,你信我。”

  “我,已經沒有心了,沒心的人,何談信任,你又要來何用?”我一字一句,只剩滿眼的空洞,連著一顆心都空了。

  “我不會放了你,絕對不會,不管如何,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不會放你走。”江欲晚淡淡而言,沒有急切語氣,也沒有半分激動,可眼眸之中卻是彷彿墜至冰窟般的寒冷:“這一輩子,我都要囚著你,困著你,哪怕痛苦,哪怕悔恨,我也必是執意如此。”

  我只是不知該怎麼解釋那一種心情,深刻的絕望,扭絞的疼痛,沉淪的何止是命運的戲弄,還有一顆欲要溺斃,卻還耿耿不甘的心。

  慢慢枯萎,慢慢乾涸,只覺得這一生的美好與鮮活,只是溶在琥珀色的瓊漿玉液裡,盛在精美絕倫的雪玉蓮葉杯之中,被天子驕子,英雄豪傑,眉目生情,愛意綿綿的喝下去的,許是還會濺出來一些,打濕黃衫明媚,留下一片黯淡而深色痕跡罷了。

  眼眶酸脹難忍,頭疼欲炸,欲被無盡無際的痛苦絕望滅頂淹沒,我梗然側過頭,看他俊臉,輕而呢喃的問他:“是不是,你看我哭,你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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