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
杉兒與憐秀在屋前屋後打理著,沽月汐不喜歡吵鬧,每次的住處,都是隱蔽靜謐的地方。這裡三面環山,屋後不遠處便是瀑布傾泉,屋前是廣袤森林。
蔚小海與蔚小雨回來,憐秀向後張望了一番,問:“小姐呢?”
“我們護送到雪山腳下,小姐便讓我們先回來……說想一個人呆會兒。”
杉兒正好出來,聽見小海這麼說道。憐秀沒有再言語,轉回身子繼續忙活起來,杉兒也跟了去。
每個人都知道,沽月汐心裡有這麼一處地方,沒有人能觸得到……
那傷痕,該是怎樣的觸目驚心呢……
他們不敢想像。
沽月汐又回到了雪山上。
雪還是如當年一樣沒有停息,它日日夜夜封寒這座山,像是在守護。
這樣的白,這樣的涼。白衣的她立在雪地中,像株蓮花。
雪花飛吹到衣袖上,不得融化。因為她的身子與這雪一樣冰寒——六角純白的雪花,小小的,輕盈的,這麼可愛,卻是涼的。
風吹雪飛,沽月汐輕輕呼吸。冰涼的空氣,清醒了頭腦。她懷念她的母親。母親把最好的一切全給了她——甚至用全部靈氣助她復生。
醒來時,她問:“娘的靈氣還在,她怎麼會死?怎麼會?”
白鬚回答她:“汐兒,你應該知道。使她殘存靈氣卻無法復生或輪迴,只有一個可能。”
她知道。如果身體被蠶食,血肉入了別人的身體,魂魄再無寄託,輪迴不得正向。
她竟然不知道。半妖的她,聽不見母親在雪山上日夜的哀鳴——是她復生的那一刻,感應到了她的母親。
娘,你已經悲傷了太久……
娘,你把靈氣全給了我,你再也無力向我傳達任何信息了……
娘,我已成妖,可是我還是聽不見你的聲音……
沽月汐知道,母親的魂魄就在這裡。但是失去了力量等於失去一切。孤寂的亡魂……
第一次,感覺到生與死的距離。
就在這裡了,已經在這裡了,可是,見不了面,聽不見聲,感覺不到任何微弱氣息……
沽月汐苦笑。她仍是哭不出來,縱使心裡已經千瘡百孔。
既然來了雪山——娘,我來見你了。
沽月汐跪下,雙膝落進雪裡,她叩拜。
然後,她想起母親牽著她的手,在父親的屍首前叩拜。那時,母親的臉白得像雪花一樣……
“汐兒,你要變得強大。我不許你向任何人下跪,行禮,甚至低頭,我不許,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娘……我什麼都知道……
除了父母,我絕不會向任何人低頭,哪怕是天神,哪怕是佛祖——娘,我來見你了。
沽月汐叩拜,又拜,再拜……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我要你懺悔!伊南莎·瀧!我要你下跪懺悔!!!終有一天,我要你在我此刻跪下的位置,向我母親懺悔!!!——我恨你!我恨你們!我要你們償還!!!
沽月汐無聲無息的站起來,身體微顫,儘管心中怒氣洶湧,她仍是面無表情。
放伊南莎·瀧離開的時候,她已經開始了做餌。她在拿自己做餌。
伊南莎·瀧需要她的血延續他的生命,他需要。
而她,就在這裡等著。
沽月汐轉身正欲離去,瞥眼卻見一處突兀——茫茫雪白中,不遠處有一抹突兀的暗灰色。
是什麼?
像是殘破的衣衫。
什麼人,會來這雪山?雪山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以性命為賭注?
愚蠢的人,被風雪覆蓋倒也乾淨。
她停下步子,有些猶豫。沽月汐望向那處,她很奇怪,究竟是什麼人?
沽月汐終於走了過去,輕撥開雪,衣衫下露出半截孩童的胳膊。
——心底猛地怔住!竟是個孩子?!!!
杉兒與憐秀不無詫異的望著沽月汐抱回來的孩子,她們驚愕的看著。
那樣髒……那樣瘦小的孩子,被聖潔如雪的沽月汐抱在懷中,那樣的不協調——
“小姐……這是……”
沽月汐的表情有些僵硬,更帶了些茫然,她站在杉兒面前,看看杉兒,又看看自己懷裡昏睡的孩子……
“杉兒——”幾乎是強行推出似的,沽月汐將孩子往杉兒手中一放!杉兒惶然接住,不明所以的看向沽月汐——
沽月汐顯得有些呆,又似乎有些煩躁,她看著杉兒懷裡的孩子,想了想,說道:“……照顧他。”
憐秀探過來,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孩子的身子,面色不佳,“身子好冰……”
杉兒這才注意到這孩子的體溫,的確非常冰涼。
“小姐……這孩子……”
“……在雪山上發現的,……我看還有救,就帶回來了。”沽月汐說。
憐秀摸了摸孩子的脈搏,點點頭,“是還有救,——杉兒,快抱進屋,多燒些柴,我去準備熱水。”
杉兒匆忙抱進屋內,沽月汐跟上前去。
沽月汐顯得呆呆的,她沒照顧過孩子,……她只是看著憐秀與杉兒忙前忙後,亂作一團——
床上的孩子膚色已被凍得青紫,手腳都是僵硬的,憐秀用熱水一遍一遍的敷,一遍一遍洗,杉兒不停的換下污水,再端進來新燒好的熱水。隔著兩人忙碌的背影,沽月汐愣愣看著那個瘦弱的孩子——七八歲的模樣,衣衫單薄簡陋,臉與四肢都粘滿污泥,看不清樣貌……
沽月汐看著憐秀擦著孩子的小臉,一點一點,露出本來的面貌。膚白眉細……小鼻微翹,嘴唇緊閉著……竟是個這樣漂亮的孩子啊……
憐秀似乎也有些驚訝,不過她仍不敢鬆懈,一邊用熱毛巾拭著孩子的身體,一邊拿捏著穴位——
當憐秀擦到孩子細白的小手,沽月汐愣愣看著,不禁低頭看自己的手……
——好小……小孩子的手好小……而且,還能一點點變大。生命真奇妙……
只是,她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感慨這些呢……
屋外傳來熟悉的打鬧聲,小海與小雨買好了生活用品已經回來,進到屋內,看這副情景也吃了一驚。
“哪來的小孩?”小海問道。
杉兒一面低著頭幫憐秀,一面回他,“小姐從雪山上救回來的。”
蔚小雨竄來竄去,打量小孩的樣子,“喲……怪漂亮的呢。”
“男孩女孩?”蔚小海也張望著問道。
憐秀已經利索的為孩子換上乾淨的衣裳,並未搭理小海,只是專注的給孩子蓋上厚厚的棉被——
蔚小海又向前好奇的望瞭望,“他身上那件衣服怎麼那麼眼熟……”
他這一向前,險些撞上杉兒手中的水盆——
憐秀沒好氣的狠拍一下他的肩,“因為那件衣服就是你的!”
蔚小海一臉委屈模樣,“不公平,這裡這麼多衣服,幹嘛非得用我的……”
杉兒端著水無奈的嘆了口氣,“當然是因為這裡只有你才穿男裝啊!”
蔚小海這才恍然大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