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
“三位將軍坐吧。——杉兒,小雨,奉茶。”
三人就坐,每每被沽月汐召見,總有些無法言表的拘束。
沽月汐自是一臉淡然,“出發已有數日,即日起以東南為向行駛。”
三人同時一愣,“東南?不是正東方向?”瀟沭辰首先發問。
“難道我們的目的地不是東諸?……”瀟沭延也不禁問起。
沽月汐只是輕佻了眉,“是東諸,但現在不是。——只管照我說的做,我現在需要去個地方,沒有時間與你們解釋,以後幾天若有任何問題,你們可以問憐秀,我已將我的意思清楚的告訴給了她。”
“…………”瀟沭辰面色不佳,大軍行進,首領怎能不在?
瀟沭潛瀟沭延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我還有一句話,必須親口交代給你們。”沽月汐又道。
“夫人請講。”
“無主之將,若氣驕則軍無將;無將之軍,若相爭則將無軍。我走之後,軍中若起爭執,回後必定嚴懲!”
“屬下謹記。”
“屬下謹記。”
“……屬下謹記。”
海面上翻湧著的風雪突然改變了方向——殘血的雪花飛舞,向東南方向湧去,介於東諸與華葛的方向。
而另一支軍隊,也在以極快的速度,撲向同一個方向——丘昃荒地。
林逸之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是槐薌。
她竟跟來了……
林逸之驚愕的看著懷中的人兒,這確實是槐薌沒錯。接連幾日行軍的路程,她竟然趕到了……並且不動聲響的找到營地,避過哨兵與巡邏侍衛,進入他的營帳,鑽進他懷裡來……
槐薌啊……槐薌啊……怎樣才能讓你明白呢……
槐薌醒過來,看見林逸之正看著自己,有些慌張。——她害怕他趕她走。她已經被他趕走過很多次了……他是不是又要丟下她,繼續上路呢……
林逸之只是嘆了一口氣,側身繼續躺著,閉上眼睛。
他是妥協了。
不管是勸,是罵,她總會跟上軍隊。算了……由她去吧。
槐薌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歡天喜地一般的笑容,然後很乖巧的繼續鑽進他懷裡睡覺。這裡真是暖和啊……她這麼想著。
林逸之像個父親,他為她拉上薄毯。——儘管快要入夏,這夜,卻依然涼。他這麼想著。
極涼極深的夜,月亮的光此時顯得慘白。這濃密的灌木叢中,倒刺的藤蔓與粗矮不齊的草葉在深夜的靜謐裡,像只匍匐覓食的怪獸……
兩個高大的男人拖拽著身後被鐵鏈鎖住的年輕男子,他們在這裡停下來,年輕男子也就此倒地。月光下,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清晰可見,它們或紫紅,或烏黑。
“就在這吧,等到屍體被發現時,也是已經被野獸吃剩的骨頭了。”
“也好,趕緊完事,咱們也好回去跟赫羅大人交代。”
柳言聽得見他們的談話,他想他的死期終於是來了——只是他實在不願意死在兩個長相這麼醜陋的人的手上……至少,他希望殺他的人是位貌美的姑娘……如果是神仙姐姐的話,當然再好不過了。
他虛弱極了,根本不得動彈。
——他看見眼前的既醜陋又粗野的男人,正拿著刀走向他。這個男人拽了他一路,讓他好不難過,他能確定這兩個傢伙絕對是妒忌他英俊瀟灑的面容!
如此想著,柳言裂著嘴笑起來,卻扯到臉上的傷口,表情因為疼痛而劇烈扭曲——好在幾日沒有修剪的凌亂頭髮遮住了他的臉……
不知道柯爾娜怎麼樣了……
柳言看著那把亮煌煌的刀朝他接近過來,心裡沉沉的。——至少,死之前讓我知道柯爾娜怎麼樣了……
可惜這個願望不能達成了。
大刀高高舉起——
柳言無力的癱倒在地上。他被折磨鞭打拷問了好幾天,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休息……他支撐到了最後,迎接自己的,還是死亡麼?
至少,讓我知道她怎麼樣了。至少得讓我知道啊……
他根本說不一句話來。
即使說了話,恐怕也是一樣的結果吧。
刀,無聲的落下……
柳言閉上眼,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腦中仍是那些紛雜的思緒——至少,讓我知道她怎麼樣了……至少,讓我知道她怎麼樣了……至少……
等待的時間未免太久了。
柳言睜開眼,他看見面前的醜男竟然不見了!他面前站著一個絕世大美女!——我的天!我的願望實現了?!這麼個死法我真是瞑目了!!!
“看夠了沒?”沽月汐的聲音依舊動人。
柳言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他沒想到自己死之前還能聽到這個聲音!
莫非是自己真的死了?……所以才會聽見娘娘亡魂的聲音?……
“有力氣看我,不如留下點力氣站起來,我可不打算背你走。”沽月汐微微笑,她來得總算是及時。
她答應過柯爾娜,這個春天會來看她。
她來晚了……但總算有了補救,進城前竟然在郊野發現了這麼一幕。
“小子,你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呵呵。”沽月汐望著柳言笑。
柳言愣了好一會,也慢慢笑起來——很慢很慢,那笑容持續了一小會,便慢慢褪去。
“柳言?……”沽月汐急忙喚他,希望能喚回他的意識。
柳言還是暈了過去——
沽月汐望著柳言,垂下眼簾。“……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夜沉無聲。
柯爾娜被幽禁了。幽禁在自己的家裡。赫羅以養病的名義將塞爾拉茲·莫羅沃送進了自己的居所特別“照料”,而他本人,則在國相府住下來——
只是一天光景而已,國相府已然換了主人。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只需要一天便足以。
柯爾娜表情呆滯的望著桌子上的嫁衣,她的淚早已經流乾了。
——我坐在這裡幹什麼呢?……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我在幹什麼?……哦……對……
我在這裡等死呢……
如果可以一死了之,她大概早就自盡了。
赫羅卻下了一劑猛藥——他告訴她,她的任何行為……都會影響到柳言的生死……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真的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