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話 葉家的兒媳婦
「呵呵……打算動手了?」葉父的偷笑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葉奕行一怔,驚覺道:「喂老爸!你是不是啥都知道了!」
葉父裝傻充愣:「哪裡哪裡,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葉奕行忽然覺得很無力。
從小到大,葉書延對兒子的事情瞭如指掌,一得到什麼蛛絲馬跡就會探究到底,如果說貓的好奇心是最大的,那麼葉書延的好奇心則堪比貓神。
本以為上了大學離開家,父親就會少管一些,卻未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還是盡在對方眼皮子底下。
葉奕行不知道有這樣的父親,是禍還是福。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趕快替我們解決了吧!」葉奕行冷哼。
「不要啊寶寶,來跟爸爸說說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啊!」
何研律抬眼悄聲問葉奕行:「你爸叫你‘寶寶’?」臉上藏不住的笑容。
葉奕行覺得分外窘迫,又聽葉父在那邊繼續道:「替你們解決,‘你們’是誰?是我的寶貝兒子和乖乖兒媳婦嗎?」
何研律一聽到‘乖乖兒媳婦’這五個字,臉部表情瞬間僵硬了。
這一次輪到葉奕行偷笑了。
「老爸,你夠了啊!他害羞呢!」
何研律悄悄擰了擰葉奕行的手臂。
葉奕行呲牙,瞪了他一眼。
葉父聽了兒子的話,慌道:「好好,要我幫忙可以,你明天得把那孩子帶到家裡來給我看看……」
葉奕行臉一熱,支吾道:「爸,他還沒準備好呢。」
葉父緩聲道:「你呀,跟你媽媽一樣,她跟兒子吃醋,你跟爸爸吃醋。我又不會把他吃了……」
葉奕行說不過老奸巨猾的大狐狸,只得道:「好吧,我問問他。」
「誒,我爸說要見你。」
「啊?」何研律緊張地縮了縮脖子,「什麼時候?」
「明天。」
「那麼快?」何研律顯得很是侷促不安,「可不可以晚幾天?」
葉奕行笑道:「為什麼?害怕?」
何研律老實的點點頭。
葉奕行幸災樂禍,對著電話說:「爸,他怕你誒!」
葉爸爸急道:「你告訴他,爸爸是好人!別怕啊……」
葉奕行轉頭又對何研律道:「親愛的,我爸讓我告訴你,他是好人。」
何研律低著頭,紅著耳朵輕聲道:「我聽見的……」
葉爸爸的耳朵很靈,聽見何研律的聲音,笑眯了眼。
「你別老當傳話筒,我要親自跟他說,讓他聽!」
「好。」葉奕行笑著應聲,不忘囑咐道:「你別嚇著他!」
葉爸爸扁扁嘴,心道,兔崽子,當你老爸是洪水猛獸嗎?
手機被貼在了何研律耳邊。
何研律緊張得心噗噗跳。書上描述的父親都很嚴厲,葉奕行的父親,大概也是個不失威嚴的英俊大叔。
接著,他聽到一聲極為柔緩的呼喚,態度和藹,就像自己念想中父親該有的聲音一樣。
葉書延大概是用了這輩子最溫柔的聲音在喚他:「小律啊……你是小律吧……」
因為短暫的不安,何研律往葉奕行身上挨了挨。
葉奕行摟緊他,撫摸著他的背讓他放鬆。
「叔叔好。」他恭敬道。
「呵呵,小傢伙……」葉書延手上在抓著一疊文件,已經因為用力而發皺了,他誘哄道:「叫我爸爸吧?」
何研律愣了愣,恍然察覺自己的鼻子發酸,他抬頭看向葉奕行,一雙漂亮的翦水眸子晃著。
葉奕行鼓勵地對他笑:「叫啊,爸爸。」後面那個「爸爸」一語雙關。像是小黑在叫自己,又是對何研律叫葉書延的引導。
何研律的淚腺瞬間失控。
電話那頭是未曾謀面的五十幾歲男人,卻生出一種讓人想自然親近的感覺。
何研律凝噎了很久,才哽咽出聲:「爸爸……」
「誒,乖……」葉書延喜逐顏開,應著聲都有些感動地發顫,「乖乖啊,明天跟奕奕回家,爸爸親自下廚給你們做好吃的……」
葉書延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恨不得立刻對兒媳婦掏心掏肺。
葉奕行搶過電話:「爸,誰不知道你做的菜沒人敢吃啊!還是讓傅叔忙活吧!我先掛了啊!」一說完某人果斷收線。
「你爸爸怎麼知道我們的事?」何研律把臉埋在葉奕行的懷裡悶悶地問。
葉奕行摟緊懷裡的愛人,說:「其實,我也不曉得。我爸這個人,很奇怪。」
何研律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葉奕行道:「他知道所有跟我有關的事情,但是不管我做的是對是錯,他從來都不說。也不會主動告訴我他知道了些什麼,除非我自己提出來,但是每次,我都發現,他早就知道了,而且讓人鬱悶的是,他還總愛裝白痴……」
葉書延一直扮演者和藹慈祥的長者,笑眯眯地在一邊,包容的,寵溺的,看著兒子慢慢長大。
「他是個好爸爸。」何研律的聲音依舊悶悶的。
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嘗試過瞭解自己,爸爸,那是字典裡才有的詞。
葉奕行真幸福。
「呵呵?你這麼覺得?」葉奕行笑道,「我小時候,覺得他相當可怕。」
「為什麼?」
「任誰在另外一個人眼中毫無隱私地活著,都會覺得沒有安全感吧?我覺得那更像一種監視?」
「是嘛?」何研律沒有過那種經歷,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被父親監視著,也總比沒有過好。不過他沒有說,只安靜地聽葉奕行繼續說。
「有段時間,我躲著他。」葉奕行回憶著往事,說到這句時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我爸像是深受打擊,總是一副被傷害地哀怨表情出現在我面前。這樣一來,反而讓我覺得自己成了罪人。」
何研律摸了摸葉奕行的胸口,笑道:「呵,你的心好軟。」
「嗯,我從小就心軟,對小貓小狗的,總喜歡跟個丫頭似的逗它們,看到螞蟻都捨不得踩,更何況那是自己的爸爸,瞬間那個愧疚感啊,滔滔不絶奔騰入海!」葉奕行眨眨眼,又說:「於是我就又黏上去,對他百般撒嬌,比躲他前還親昵。」
「真好玩。」何研律說,「這麼看來,你肯定捨不得我傷心。」
「你才知道,你撿到寶了。」葉奕行道。
寧可自己難受,也不願意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受到傷害……
「嗯,撿到寶了。」何研律嘴角微微勾著,抓住葉奕行的胸口蹭蹭:「後來呢,你爸爸開心了嗎?」
「那當然,他就跟個吃到糖的小孩一樣,高興得手足無措。」
那一刻,葉奕行有些明白了葉書延對自己異樣的溺愛。
作為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愛是可以多樣的,不可否認,葉書延愛葉奕行,而且是溺愛。然而礙於葉母的壓力,溺愛不便光明正大,於是他就偷偷關注,默默關心。一個中年男人用另類的方式展現著自己笨拙的父愛,既不能讓老婆吃醋,又不會讓兒子喘不過氣……
雖然,行為很不成熟,卻也不失為一個好父親。
「你爸爸真好。」何研律又感嘆道。
「他也會對你好的,像個間諜似的出現在你生活裡,你信不信?」葉奕行道。
「我很歡迎。」何研律輕輕說。
「喂喂!我不准啊!你是我的!」葉奕行拍了拍何研律的背。
「你跟你爸爸也吃醋。」何研律笑他。
「你剛才都聽到的,我媽還跟我吃醋呢!」葉奕行表示不屑。
回想起高中時偶然聽到的一次父母對話,那天向來女金剛似的母親竟然嗲聲跟父親抱怨:「兒子的事情那麼上心,怎麼都不關心關心我?」
接著葉父便軟語相慰:「老婆,那也是你兒子嘛……」
……
葉奕行是那時候才知道,母親還能跟兒子吃醋!
這樣一來,看父母又覺得他們更像是小孩子,可愛得不得了。
葉書延被兒子掛了電話一點也不生氣,他傻笑地摸著手上的相片,上面是不知何時被不知誰偷拍的葉奕行與何研律,照片上的兒子們笑得很幸福,該稱為「兒媳婦」的那個青年正俏皮地捏奕奕的耳朵。
他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活過了知天命的年歲,上天又送了一個兒子給他!這乖乖,長得真是漂亮極了……
×××
量身定做的白色手工西服把文敏稍稍有些發福的身體緊緊包裹住,這個五十歲的女人無論在什麼場合,都脊背挺直,眼神鋭利,氣魄懾人。
「文女士……」莫凌峰張口欲言,卻被文敏打斷——
「請叫我葉夫人。」女人目光如炬,語調沉穩且充滿壓迫性,「莫先生,我們現在並非在不動產業談公事,請不要把事業上的壓力帶到閒談中來。我身為人妻,為人母,此刻只想為丈夫和兒子解決一些必要的麻煩,如此而已。」
莫凌峰的肩膀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動,他拒絶喚姓,只道:「夫人,您還在為二十五年前的事情……」
葉母再次鋭利地打斷他:「二十五年前?如果你有點兒自知之明,就不應該在這裡提起那些往事!」
「文敏!你冷靜些,那時候我和書延都還小……」
「還小?」葉母冷哼道:「這個藉口你到底打算用多少年?書延是脾氣好,性子軟,只可惜他遇人不淑,在最好的年紀遇上你這麼一個人渣!」
莫凌峰臉色一白:「你怎麼這樣說話!」
葉母冷眼看他:「別怨我說話難聽,這個行業誰不知道文敏說話不文明?我對你客氣僅僅是我謝你當年‘拋棄’了書延,才讓我有機會遇到他!這麼多年來我苦心經營,歷盡千辛,才撐起屬於自己的家,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我絶不會走錯半步!」
莫凌峰無語反駁,嘆氣道:「你還是那麼尖鋭。」
「對你這種朝秦暮楚見異思遷的人,我並不需要太過和善。」
「你!……總之,我不允許小律和你兒子在一起!」
「不允許?我需要你允許嗎?再者,誰能證明何研律是你莫凌峰的兒子?死去的何琇英?還是你們莫家的戶口證?」
莫凌峰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確實是我的兒子!我可以做DNA證明……」
「真是笑話,二十多年不敢見不敢認的人,做了證明又如何?莫太太可會允許自己的丈夫入贅二十年後再給她帶回一個私生子?」
文敏步步逼問,莫凌峰節節敗退。
「何研律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願意跟誰在一起那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一天選擇和葉奕行在一起,他一天就是我葉家的兒媳婦!我今天找你說話是想給你提個醒兒,稍微管教一下你兒子莫研澤!德育品行一個不好,仗勢欺人倒是學了個全!告誡他仔細行事作風,別把那雙骯髒的手伸到我葉家人的頭上來!你這大半輩子沒能給書延幸福,還想阻礙書延他兒子的幸福嗎?」
最後這句話讓莫凌峰的臉色瞬間頽敗,原本雖近花甲卻仍精神矍鑠的男人,此時竟如古稀之年!
「莫先生,醜話我都已說了。如有冒犯,還請你胸襟寬廣別往心裡去。家事原本並不適合提出來做籌碼,我文敏雖然說話難聽,但基本原則還是有的,否則日後商場想見,難免尷尬。」文敏整了整衣襟,正想離開,卻被身後的男人叫住。
「葉夫人!」
文敏未回頭,頓步而立。
「對不起……替我跟書延說對不起!」
文敏道:「這三個字,你早先就說過了,我沒必要替你轉達第二次。」
「我知道……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照顧好小律……從小,他都是一個人,如果他做的不好,希望……」
「放心,」文敏怔了怔,道,「書延會很疼他,比疼自己兒子還疼。」
說完,文敏頭也不回的走了。
莫凌峰看著她的背影。她是一個偉大的女人,也是一個完美的母親。
這一瞬他幻想著葉書延溫和的笑容,幻想著對方會給何研律的父愛,不由眼睛酸脹,只是,再怎麼難受,他都無淚可流。
他的眼淚,在早些年,就已經流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