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話 跟你的喜歡不一樣
珍珠蝦餃,叉燒酥,鮮竹卷,牛肉丸子……
滿滿一桌子誘人的點心,服務生再擺上一壺香氣四溢的茉莉花茶。
饒是平日食慾不盛的楚文幸,也因為一早上的饑腸轆轆而饞涎欲滴。
楊曲替他斟茶。
他忽又回憶起小學時的事情來。當時學校統一給學生訂健康餐,為了防止孩子們挑食,週一到週五的主菜都不會重複,但配菜永遠都是蛋捲和海帶。
每次中飯楚文幸就像是麻雀食米般啄幾口,一開始楊曲以為是不同國家飲食方面口味不同的原因,習慣了便好。
某日下午的社科課上,楚文幸病懨懨地趴在了桌上。
也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其他同學身上很正常,然而對於每節課脊背筆直,端坐得像個機器人似的少年——楊曲絶對不相信楚文幸會在上課時間睡覺。
第一次的好意關心,被楚文幸一句「多管閒事」給擋了回來。
吃了個閉門羹,楊曲自然也不給對方好臉色看,好幾天未理他。
結果連續幾日的同一個時間,下午第三節課,楚文幸都趴在桌上裝死。
楊曲心中在意,嘴上卻是嘲諷的語氣:「既然下午打瞌睡,晚上就好好休息啊……」
說出去的話許久都未得到回應,瞥了對方一眼,這才發現楚文幸單手緊緊捂著肚子,楊曲推了他一下,少年被迫抬頭,皺著眉滿額冷汗。
小班長嚇壞了,急道:「你怎麼啦,肚子疼嗎?」
楚文幸咬著發白的嘴唇扭過頭去。
這會兒還撒脾氣!楊曲氣得一把拉起他,不顧同學們的側目和訝異,背起對方就往醫務室跑。
在校醫慈祥且不失嚴厲地逼問下,根本問題被揪了出來——
楊曲原以為楚文幸食量小,中午好歹也有吃點飯,結果丫是根本沒動那個餐盒,每每象徵性地拿著筷子扒拉幾下,所以到了下午就餓,長此以往,便被硬生生磨出了胃病……
一個完全不知道健康重要性的笨蛋!
於是,這個監督轉學生吃午飯的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楊曲身上。
這一監督,他就發現楚文幸不僅挑食,還嬌慣得厲害。不愛吃中飯完全是因為他不喜歡海帶,還理直氣壯地反駁楊曲說,餐盒裡有海帶的味道,他難以下嚥。
楊曲頭疼,卻又難以放□為班長的責任,若是楚文幸因為不吃午飯再被送到醫務室去,那他的「一世英名」就毀在這混蛋手裡啦!
他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法子。
那日下午,楚文幸又奄奄地胃疼,楊曲故作鎮定地拿出一隻包子,說:「我早上多買的,扔掉也浪費,你吃吧。」
楚文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裡充滿拒絶。
楊曲無奈地誘哄:「吃了你肚子就不疼了。」
楚文幸猶豫了,也許是因為胃疼實在難受,經過一番心理鬥爭,他終於接過楊曲手中的包子。
背對著他,楚文幸小心翼翼地縮在角落裡啃包子。
楊曲頓時歡欣雀躍,心滿意足,表面卻裝作不在意,自管自寫作業,還不忘偷偷看楚文幸的背影。
這傢伙,乖的時候也很挺可愛的嘛……
幾分鐘後,楊曲的右手肘邊上,緩緩移過來一隻包子,準確來說,是一張包子皮。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某人推著著包子皮的手指,只見對方的手指往上面戳了戳,小聲道:「皮不好吃。」
……(=_=)這小混蛋!
當時自己哭笑不得的心情直到現在仍記憶猶新,對內心遠成熟於同齡人的楊曲來說,當年的楚文幸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孩子氣!幼稚得欠揍!
之後,楊曲便不再跟他一般見識了,知道那小孩兒平日堅強鎮定拒人千里的乖戾模樣,完全是個虛張聲勢的空架子。
時不時說話氣他、逗他成了楊曲每日的娛樂活動。他可不是白白照顧別人的,不受點好處找點兒樂子,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楚文幸當然沒讓楊曲失望,他每一個氣急敗壞的表情和無語凝噎的淚眼模樣,都深深印在楊曲童年的回憶裡。
包子事件後,楚文幸就開始自己帶小點心來學校。
楊曲自然就知道了對方的喜好,楚文幸對做工精緻的茶點特別沒有抵抗力,什麼糯米糍,麻糬,椰絲小麵包……
單吃一樣吃不多,但是樣式多了,他每一種都會想要嘗試看看,合起來,就吃飽了。
此刻,眼前的楚文幸,明明已經二十多歲了。在楊曲看來卻仍然像個稚氣的男孩。
抑或是一直以來,對方都沒有變過,這些小習慣小喜好,保留完好。至少,楊曲完全沒有察覺到他長大,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看起來精明乖張,實則笨傻迷糊。
楚文幸咬著筷子,肚子已經半飽,可仍是不斷有新的小吃上來。
炸蝦球,糯米雞肉卷,紅豆酥……
「點了那麼多啊?」楚文幸摸了摸自己的胃,抬眼問楊曲。
「多吃些,」楊曲把長長的雞肉卷切開,放一半在對方盤裡:「喜歡什麼,就另外點了打包帶回去吃。」
親自斟茶來的邵榮聽到楊曲的柔聲軟語,開玩笑地揶揄道:「你丫個貪心的楊曲!本店消費已經免了,還想打包帶走?討好老婆也不帶這樣的吧!你是想在兄弟身上插兩刀大放血嗎?」
楊曲挑眉看他:「貌似哥還沒跟你收廣告費呢,嗯?」
邵榮大罵:「奸詐!太奸詐了!」丫絶對是隻老狐狸!
楊曲不理他,只自顧自道:「日後你嫂子過來吃飯,記得賬算在我身上。」
邵榮趁機報復:「那還用說,小弟肯定給您記雙倍的錢啊!」
楊曲但笑不語。
楚文幸心中冷哼:讓你們在這兒吹牛皮,老子天天來這裡全份打包,看吃不窮你!
楊曲一眼就看透了扁嘴地楚文幸在想什麼,心中愉快:小傢伙這不是已經默認了是自己老婆嗎?
這時韓從傑也過來湊熱鬧,反問邵榮:「你這麼說楊嫂還敢來嗎?」
邵榮恍然大悟:「哎呀我傻了!嫂子必定是要為楊兄你省錢的,半價半價!剛才說的不算哈!」
「這可不好說,也許雙倍價錢他才來吃。」楊曲回過頭看楚文幸,笑問:「你說是吧?」
楊曲這一反問,楚文幸就知道自己那點心思早被看穿了,某人臉一紅,眼神不定,坐立不安。
身為男性,被別人喊「嫂子」,楚文幸心中必定不好受。
然而,男生之間有個心照不宣的原則:天大的事,都不能在朋友的兄弟面前,不給對方台階下。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忍了。
朋友的意義很寬泛。
楚文幸心中不太明確自己跟楊曲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樣,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騙鬼……單純的小學同學或者是大學校友?他們之間,絶對比這些要多了一層,如果一定要用語言來表達的話,是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曖昧。
十歲的時候認識楊曲,從一開始的討厭,到不知不覺被對方的才華和個人魅力所吸引。驕傲堅韌的楚文幸,從不在任何人面前服輸服軟的楚文幸,頭一次欣賞甚至羡慕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楊曲。
朋友成群,呼風喚雨,和任何人打交道都遊刃有餘,成績好體育好性格好,四項全能五項全優。校全面發展獎,市三好學生,所有榮譽幾乎都是內定亦是全票通過,連老師們對楊曲的態度都完全不像是對一個學生。
一開始,楚文幸最看不起這一類兩面三刀的人,因為這種人大都是虛偽的。
都說戲子無情,像楊曲這一種幹部學生,又哪裡不是戲子?他們太習慣演戲,知道如何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現給別人看,他們的存在就是榜樣,誰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實面目是什麼樣子,也許連他們自己都在這種優秀的習慣中忘記了自身的模樣……
當楊曲對剛回國的自己伸出援手,楚文幸幾乎是本能的避而不見。
假的,虛偽,他才不吃這一套。
他知道楊曲是驕傲的,眼神,表情,語氣,一切都證明他有作為天之驕子的資本。
楊曲也是堅不可摧的。無論他的不屑、抗拒和鄙夷有多明顯,對方都笑而置之,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攻陷自己的心防……
所以,這一類人,最可怕了……!
楚文幸看著楊曲和韓從傑他們嬉怒玩笑,兄弟情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楊曲和楊曲的朋友圈子,他是融不進去的。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哪些話是玩笑,哪些話是真心,自己一句都分不出來。然而楊曲卻能站在那個圈子的頂峰,所向披靡。
因為無法做到,所以才會欣賞羡慕。
又因為自尊,而選擇毫不在乎。
他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這樣想,就會好受很多。
楊曲留意到走神的楚文幸,便不動聲色地引導話題結束。與韓從傑他們告別後,拉著楚文幸離開餐館。
從市中心回F大不遠,雖然楚文幸從沒對楊曲提過他住在哪裡,但楊曲卻瞭如指掌。兩人漫步在回校園的主幹道上,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穿過路邊的梧桐灑下來,斑駁的樹葉被勾勒出模糊的影子,一小格一小格,落在兩個人的肩膀上……
偶爾有成群結隊的學生們從身邊經過,嘻嘻哈哈一起去食堂吃晚飯……
楚文幸從餐館出來後,一直安安靜靜的。
楊曲知道他還在神遊,偶爾看他,嘴角噙笑。
掌中的手小小的,軟軟的,楚文幸乖乖的。
「在想什麼?」楊曲問道。
楚文幸縮了縮肩膀,沒有回答。
「……」楊曲輕笑:「在想我嗎?」
就簡單的一句話,某人聽後瞬間紅透了臉。「沒有。」他立刻反駁。
楊曲看著楚文幸,這傢伙的反應能讓人一目瞭然,他自己完全不知道呢……
兩人走了一會兒,楊曲又開口道:「小辛……」
「……」楚文幸抽了抽自己的手表示對這個稱呼的不滿。
楊曲拉著他停住,距離楚文幸所住的學生公寓已經不遠。
銀杏樓。
全F大最高級的學生公寓,僅提供外籍留學生、交換生、歸國華僑生和少數民族學生申請。因為嚴格的審核制度,對申請者的綜合素質以及在校成績都有要求,所以銀杏樓是公認的F大精英樓了。
公寓名取於建築附近的一棵百年銀杏樹,這棵銀杏樹並不在主道邊上,它的外圍是景觀保護帶,除了夜間情侶們的幽會,很少有人會拐進來,所以非常安靜……
楊曲和楚文幸此刻正站在這棵銀杏樹下。
五月是銀杏樹開花的最好時節,黃燦燦的扇葉長滿枝頭,透過晚霞,一束束細小的金光漫灑,為兩個人的臉龐鍍上夢幻般的色彩。
楊曲鬆鬆地扣著楚文幸的手臂道:「不要躲我……」
楚文幸愣愣地看著楊曲,眼前這個男人,在最好的年歲裡意氣風發,彷彿這個世界的未來都在他的手中。
他本能地脫口而出:「我沒有……」
楊曲抬起一隻手,彎著指關節碰觸楚文幸的唇,被迅速躲開,他輕笑地挑眉反問:「沒有?」
楚文幸有些發抖,眼神躲閃。
小學三年級到五年級,從最開始的討厭,到欣賞,再到慢慢地喜歡,不到三年……
告訴他,他肯定不信,因為連自己都不信。
對方的關心和照顧,連同他對自己的逗弄和欺負,楚文幸心知肚明。
這就是那個完美男孩的真面目,邪惡,奸詐,壞透了……!
從五年級被剝奪的初吻,到六年級時楊曲對自己的告白。
那是第一次,楊曲說喜歡他。
原本心裡已經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朋友,卻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被突如其來的轉變攪得失去方向,楚文幸大亂陣腳。
一開始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
[男生之間最多只能做好兄弟,無論再怎麼喜歡]被楊曲的行為生生打破!
——孩童般不知所謂的親近,親吻。
彷彿惡作劇的小鬼向他招手,不懷好意地展示另外一個禁忌世界。
警惕著不敢相信且潛意識牴觸,他甚至害怕面對楊曲時自己的心情。
都是楊曲的錯!讓自己變得也像他那樣奇怪……
可悲的是自己還完全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在一如既往地捉弄他……
……
我的喜歡,跟你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固執地自欺欺人,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最多只能是朋友,可是,你的朋友已經夠多了……
不缺我一個的……
「你在怕什麼?」楊曲靠上來,眼神深邃,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接下來的話卻讓楚文幸差點站不住,他說:「誠實點,小辛,你喜歡我的。」
楚文幸慌亂地搖著頭……
不對!不是這樣的……!
對他人的事情直覺很準,對自己的事情卻相當迷糊。
不可否認,楚文幸和何研律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喜歡在自己的周圍豎一道高牆,寧可自己一個人寂寞,也不願與人虛偽歡笑。害怕面對自己未知的世界,而楊曲就是伊甸園裡的那條蛇,是不斷引誘自己出軌的罪魁禍首!
真正惺惺相惜的死黨,抑或是至情至性相知如己的兄弟,一個就夠了!
所以——
「我……我……」楚文幸掙扎了很久,結結巴巴地說:「我不喜歡、唔……!」
楊曲扣住對方的肩膀,一把將口是心非的傢伙推在樹上,果斷吻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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