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上查房,何權故意把禾宇那間留到最後,這樣好有時間多聊一會。天南海北一通扯,何權慢慢把話題往鄭志傑身上引。
“禾宇,你想過沒,要是將來孩子問你另外一個家長的情況,你要怎麼回答?”
禾宇正在往嬰兒穿的小和尚服上貼名字條,聽到這話,頓住手望向掛著牆上的電視愣了會神,隨後低下頭繼續手裏的活,說:“不知道,還沒想過。”
何權瞄了眼名字條,頓時覺得有戲——“關關”,雖然只是個小名,但明顯是“鄭”字拆出來的。他沒直接捅破禾宇的心思,而是換了個說法:“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按這個給孩子起的名?”
禾宇但笑不語。
有何權在的地方絕不會冷場,他故作八卦地問:“你都肯跟鄭志傑過夜了,就沒想過可能會有孩子?”
“從我跟他在一起到離婚,七年,沒孩子,誰會想到那次就……”禾宇也是無奈,“命中註定,反正我也不打算再結婚,有了孩子,父母也不會再天天催我找個伴兒。”
“有錢有孩子不需要操心另一半,這他媽簡直是夢幻般的人生。”何權說完趕緊捂住嘴——不長記性,又在病房裏說髒字。
禾宇倒是不在意,沖他笑笑:“何主任,你也可以過這樣的人生,找份優質基因就行。”
“得了吧,就基因庫那些,光一照片,還是P過的,誰知道家裏有什麼遺傳病史?”何權一臉驚悚,“我就碰著過,試管嬰兒,用的基因庫的精/子,孩子生下來先天性失聰,一查,遺傳病。好多基因病產檢的時候篩查不出來,真生出來才能發現。後來那患者把基因中心告了,倒是打下來幾百萬賠償。可管什麼用啊,他們家本來就有錢,也不缺這個,倒楣的不還是孩子。”
聽到這個,禾宇惆悵地搖搖頭,說:“我的意思並不是讓你去基因庫找,以你的條件,青年俊才大把挑。”
“我忒忙,生了也沒人幫我帶,不要。”
“你父母都還在上班?”
“他們在我十二歲那年就過世了,我是外公外婆帶大的。”
“啊?抱歉……”
“別在意,就當我沒說。”何權眼瞅著胎心監護的資料劇烈波動了一下,趕緊安撫對方,“你現在的周數很容易引起宮縮,一定要保持好心情。”
夜班護士敲敲門進來,把手裏拎著的餐桶往餐桌上一放,說:“主任,剛有人往護士站送了份餐,說是給這間病房送的。”
何權看了眼外包裝——潮海樓,一碗素麵條賣三百多的頂級酒樓——問:“誰送的?”
“送餐的說,訂餐的是位姓鄭的先生。”
何權趕緊接下話:“哦,鄭志卿啊,行了,東西放著你忙去吧。”
鄭志卿能有這份心?甭問,肯定是他媽鄭志傑訂的。何權心裏這個罵——孫子,你等著,待會上樓收拾你去!老子死多少腦細胞就為能讓你倆平心靜氣地面對面,你他媽迫不及待地獻什麼殷勤!
打開那個餐桶看了一眼,禾宇眉頭微皺。
“何主任,問你個事。”
“嗯?”
“志卿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訴他哥了?”
何權的心臟呼一下提到嗓子眼。
“別廢話!鄭大白,這黑鍋你必須得背!這點屁事都擔不起你以後還混個毛線!”
何權氣哼哼地掛斷電話,站在走廊上等鄭志卿帶他哥下來。
比起讓禾宇知道鄭志傑通過私家偵探來監視自己這麼操蛋的事兒,何權更傾向于讓對方把鄭志卿當成個“背信棄義”的傢伙來看待。更何況人家禾宇表示理解,說既然來大正就做好了被出賣的準備,誰讓人家是親哥倆呢。
手足情深,呸!
鄭志卿背黑鍋背得臉都是黑的。何權把哥倆攔在走廊上,仔仔細細叮囑了鄭志傑一番,重點強調一不許提私家偵探二不許提撫養權。他還把禾宇面對的危險性添油加醋地又說了一遍,把鄭志傑臉也說黑了。
“總而言之,你想要老婆孩子平安無事就把嘴閉嚴實,他說什麼你就聽著,明白?!”何權下達最後通牒。
鄭志傑除了點頭別無他選。等他進了病房,鄭志卿就和何權在外頭守著。病房隔音效果差,裏面說什麼只要不是咬耳朵外頭基本都能聽到。倒不是他們八卦,非得聽人家倆人的悄悄話,而是怕萬一鄭志傑失控好能及時阻攔。
進屋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鄭志傑默默地看著禾宇——平凡的面孔略顯憔悴,但在他看來卻是無法言喻的美好。他握住對方正在整理小和尚服的手,輕聲說:“禾宇,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失望。”
禾宇抽回手拿起放在床頭的免洗消毒液擠到手上,正反面地搓著,然後說:“你從外面進來沒洗手,別碰孩子的東西,髒。”
鄭志傑肩膀的布料明顯繃起,咬牙收回手,握拳置於膝上。
“我一看是潮海樓的象拔蚌蛋花粥,就知道是你點的。”禾宇並未看他,語調裏也沒有任何情緒,“志傑,說實話,我並不是特別喜歡吃這個,也搞不懂為什麼你每次去都要點。”
鄭志傑沉聲道:“是麼,我以為你很喜歡,第一次帶你去潮海樓吃飯,你喝了三碗。”
“那是因為我知道那天要喝酒,得在胃裏裝點東西。”禾宇抿了抿嘴唇,“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從不關心我真正的喜惡,就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志傑,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可你的控制欲太強,跟你說話我必須要謹慎,想做什麼還得考慮你高不高興,那樣的生活真的太累了。”
“我以後不會再控制你。你想去工作,沒問題。只要是你想要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滿足你。”鄭志傑傾身向前,“禾宇,別跟我慪氣了,你明明心裏還有我,在法蘭克福的時候,你就像第一次跟我在一起那樣的激動。”
禾宇一把將嬰兒服攥進手中,抬眼瞪著鄭志傑說:“我是個成年人,有正常的需求,就算那天換一個人我也一樣激動。”
要放以前鄭志傑早蹦起來大吼“我看誰敢碰你!”,可想起進門之前何權的威脅,他只能把牙齦上壓出來的血混著唾沫生生咽下去。都是氣話,他自我安慰,就不信還有哪個男人能讓禾宇像跟他在一起時那樣激動。
這樣想著,鄭志傑的呼吸道稍稍順暢了點。他起身去衛生間裏洗了兩遍手,又特意揣進胸口捂暖,出來重新坐下。
“我無意惹你生氣,禾宇,只是想來盡做父親的責任。”他說,“何權和志卿都說情況很危險,別逞強,為了孩子和你自己,請允許我留下來照顧你們,可以麼?”
“不,謝謝,事實上在孩子出生之前我都不想再看見你。”禾宇果斷拒絕,“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可以在出生證上寫你的名字,至於其他的權利——”
鄭志傑抬手示意他不用繼續說。“放心,我什麼都不爭,也不會再出現,除非你叫我來。我現在就一個要求,讓我……”他停頓片刻,目光柔和地望向被單下的隆起,“讓我摸摸行麼?”
禾宇垂眼歎了口氣,片刻後點點頭。
虔誠地將手扣上去,察覺到掌中傳來的活潑顫動,鄭志傑眼眶一熱,忙把臉側過去深吸一口氣將淚水憋住。沒真正感受過這個鮮活的生命時,他還能強裝無所謂,許下那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遵守的承諾。可現在,一想到可能會錯過自己親生骨肉成長的每一個幸福瞬間,他是真扛不住了。
“禾宇——”一把將人擁進懷裏,鄭志傑急切地表白著心聲,“算我求你,回來!以後你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會反對,我保證會做一個好父親,只要你肯——”
禾宇突然使勁推開他,緊咬住嘴唇弓下身。鄭志傑眼看著被單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登時腦子裏一片空白。也就幾秒鐘的功夫,監護儀響起警報,何權“哐”地推開門沖進來,把鄭志傑扒拉到旁邊,掀開被單一看忙按呼叫鈴。
鄭志傑見醫生護士呼啦啦沖進來一堆,趕緊拽住何權的胳膊,焦急地問:“他怎麼了!?”
甩開鄭志傑的手,何權朝鄭志卿暴吼——
“鄭大白!把這王八蛋給我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