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臨近下班, 何權收到鄭志卿發來的消息:【請你吃晚飯,有時間麼?】
動動手指,何權回復道:【有約了, 你得拿號排隊。】
【誰?送你鬱金香那個?】
【你、管、不、著。】
五分鐘沒到,鄭志卿敲門進來。先是用凝重的目光盯著何權桌上插在礦泉水瓶裏的那支黑鬱金香看了看, 然後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沒等鄭志卿張嘴, 何權一抬手:“誒, 我現在是單身, 和誰出去是我的自由, 既沒觸及法律和道德的底線,也沒心理負擔,所以, 鄭大白, 收起你的玻璃心, 別用那種恨不得撕人的眼神兒看我。”
鄭志卿微微眯起眼睛, 將情緒收進眼底:“我不認為送鬱金香就能打動你, 阿權,這人是誰?”
“老頭子那邊的人。”何權傾身向前將胳膊支到桌面上,面帶玩味的笑容, “歐陽韶華, 認識麼?”
“我知道他。”鄭志卿眉頭微皺,“職業經理人, 我家藥廠上市的功臣之一, 股份解凍之後把股權賣掉就跳槽了。阿權, 我哥說此人的功利心很重,這樣的人你願意接觸?”
“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可不是明智之舉。”何權輕哼一聲,“鄭大白,你以前不拿誰都當好人麼,這會兒又覺得人家功利心重就不是好人了?”
“我懷疑他接近你的意圖。”
何權抬手搓著下巴,眯起眼睛說:“謝謝你替我操心,真的,我特感動。”
鄭志卿當然能聽出何權是在說反話,他垂下眼,歎息道:“阿權,就給我點時間,讓我彌補之前所犯的錯誤。”
“你沒錯,鄭志卿,說到底你也只不過是做了每一個聽話的孩子該做的選擇。”何權攤開手,“你完全可以繼續做孝順的好兒子,找一個像禾宇那樣能讓父母開心的伴侶,而不是我這種張嘴就能把人氣死的主。”
“可你本質是善良的,阿權,我父母不是只看表像的人。”
何權在心裏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出來。他不會當著鄭志卿的面說許媛壞話,那是人家的親媽,他還沒傻到去挑戰直系血緣關係。再說,他跟鄭志卿又不在一起,挑許媛的刺反倒顯得他不尊重長輩。
這時歐陽的電話打了進來,告訴何權自己在樓下等他。脫下白大褂換好外套,何權沖鄭志卿擺擺手:“明兒見,專務,走時候記得幫我鎖門啊。”
鄭志卿目送何權走出辦公室,片刻後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對方坐進一輛深灰色的林肯領航者。雙手緩緩攥握成拳,鄭志卿臉上的肌肉緊緊繃起,反復地深呼吸才堪堪壓下心頭翻騰的妒意。
歐陽韶華,你想從何權那得到什麼?
接受歐陽的邀請,何權自然不是被對方送的鬱金香所打動,這一點鄭志卿倒是沒說錯。但歐陽的選擇讓他對這個人感到好奇。鬱金香是他爸最喜歡的花,小時候無論家裏的日子過得有多緊,他父親總會保證花瓶裏有一支新鮮的鬱金香。
彼時年幼的何權並不理解那些鬱金香為何如此重要,還曾為此跟父親慪氣,就因為對方拿本該給他買冰激淩的錢去買花。直到他長大成人,情竇初開感受到愛情的滋潤,才明白那是父親表達愛意的方式。
他確信父親的愛是真誠的,而不是像齊家信所認為的那樣,是為了吃他爸的軟飯。外婆心疼兒子和外孫悄悄來送過幾次錢,可都被他父親退回去了,仿佛只要接受了一分錢的饋贈,就坐實了岳丈對自己的偏見。
“何少,喜歡吃什麼?”
歐陽的詢問將何權拉回現實,他合上功能表,說:“你定就好,我沒來過這家。”
“那就來個商務晚餐的套餐好了,再開支安茹桃紅。”歐陽叮囑侍應生,“要正貨,別拿便宜的分裝貨糊弄我們何少。”
侍應生笑道:“看您說的,歐陽先生,我們這兒哪來的便宜貨。”
等侍應生走開,何權略帶不滿地說:“歐陽先生,請我喝女人喝的酒,你什麼意思?”
“無意冒犯,何少,但你隨時可能接到重症急診的求援電話,我認為清淡些的酒更適合你。”歐陽淡笑,“謝謝你接受我的邀請,老實說,你能答應真讓我有些意外。”
“意外?我怎麼看不出來,像你這樣的人,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何權挑眉。
“像我這樣的人?”歐陽十指交握置於桌上,右手的尾指緩緩摩擦著戴在左手上的尾戒,“你認為,我是哪樣的人?”
“說不好,但給我的感覺很精明。”何權盯住那雙瞳色異常淺淡的眼睛,“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個混血吧?”
“四分之一法國、四分之一越南、二分之一中國。”
“怪不得你會寫法語。”
“你也懂法語?”
“我同事懂,我只會英語和一丟丟德語,讀博的時候和一個德國留學生一起做過課題,跟他學的。”
歐陽點點頭,用德語說:“Ich freue mich, Sie kennen zu lernen.”
“Vielen Dank!”何權說完趕緊笑著擺擺手,“多少年沒用過了,再說下去就該丟人了。”
“怎麼會?你發音很正。我在慕尼克有套房子,有機會的話,請你去那邊度假。”
“謝了,什麼時候人類停止繁殖了我可能有時間休假。”
歐陽凝住視線,看似隨意地說:“何少,其實你完全可以過另外一種生活——財務自由,時間自由,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去感受這個世界。”
“我就知道,你是外公派來說服我的。”何權收斂起笑意,他現在百分之百的確定,送鬱金香絕對是齊家信的主意,“當初我爸懷著我的時候被外公趕出家門,自那時起,齊家的錢就和我沒關係了。我現在也有閒錢去感受世界,可我更傾向于把遊樂的時間用在拯救生命上面。”
正說著,侍應生捧來啟好的酒瓶,分別在兩個細長的高腳杯中注入桃紅色的液體。
“醫者仁心。”歐陽端起冒著細密泡沫的酒杯,向何權表達敬意,“能夠抗拒金錢誘惑的人,我還真沒見過。”
“那是因為你不認識我父親,他要是對錢低頭,現在應該還活著。”輕碰了下酒杯,何權抿下口酒後點點頭,“歐陽先生,請轉告我外公,董事長的位子他愛給誰給誰,反正我肯定不要。”
歐陽放下杯子,說:“事實上,這是你的責任,何少。家族企業要改制上市並非易事,這會牽動很多人的利益。齊老希望接任他位置的人有足夠的智慧和魄力,顯然現有的家族成員並不能讓他滿意。”
“你就可以啊,我看的出來,外公很信任你。”何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對方。
“但我畢竟是個外人,就算齊老再認可我的能力,也不可能違背家族成員的意見讓我做繼承人。”歐陽微微傾身向前,拉近與何權之間的距離,“如果我和你結婚的話,局面就完全不一樣了。”
“結婚?”何權瞬間一臉踩了狗屎的表情,“我跟你很熟?”
歐陽向後靠到椅背上,神情放鬆地笑著:“結婚後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瞭解彼此。”
“等等,你能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何權總算是知道為什麼連鄭志傑那樣的人都會評價歐陽功利心重了,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說錯。
“不,何少,雖然我把難聽的話說在前面了,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歐陽的語氣十分誠懇,“我完全可以在公司上市後等到股票解禁賣掉股權享受人生,不去管這個企業後面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我之所以選擇留在華醫堂,唯一的理由就是你。雖然我們僅僅見過兩面,但我很早之前就得知你的存在了。老實說,除了你,我不認為還有其他人配得上我。”
“你這人可夠自負的!”何權是真沒碰上過這號人,“那你覺得我哪好?我改。”
歐陽笑道:“哪都好,就像我送花時寫在卡片上的那句話——您的內在比外表更美。”
嘿!何權一聽就瞪起了眼。鄭大白你忽悠我,不說卡片上寫的是感謝詞嘛!?
從何權的辦公室裏出來,鄭志卿去禾宇住的病房找鄭志傑,打聽關於歐陽韶華的事。越聽他這心裏越堵得慌——這個歐陽是個十足的浪子,在藥廠工作的那段時間換了得有七八個男女朋友。從普通員工到中層到高管,只要是他看上的沒有到不了手的,唯一失手的就是禾宇。為了禾宇的事兒鄭志傑差點和他打起來,連公司上市都不顧了要把歐陽開了。後來是鄭建平出面調停倆人才各忍下口悶氣,股票一解禁歐陽立刻出清股份離開了藥廠。
要不婚後鄭志傑得把禾宇圈家裏呢,擱外頭遭人惦記。
禾宇聽鄭志傑在那義憤填膺地跟弟弟講述當時的情景,忍不住吐槽道:“你哥就是小心眼,幾個同事一起吃頓飯他都疑神疑鬼。”
“吃完飯他誰都不送就送你回家,安的什麼心?”鄭志傑把女兒放到肩膀上,邊拍奶嗝邊冷哼。
“鄭志傑,你講點道理,那會我還沒答應跟你在一起呢。”禾宇轉臉看向鄭志卿,滿臉地無奈,“你哥守在我家樓下,歐陽的車剛停下,他二話不說就把人從車裏拽了下來。”
鄭志傑瞪起眼:“要不是你攔著,我早打的那小子滿地找牙了。”
“我必須得攔著,真動手,吃虧的肯定是你。”
“我打架就沒輸過!不信你問我弟!”
鄭志卿乾笑一聲:“嗯,我哥那幾年跆拳道也不是白練的。”
“絕對不一樣。”禾宇搖搖頭,“歐陽從小在難民營長大,後來又當了那麼多年的兵,打起人來下手得多狠?”
鄭志傑琢磨了一番禾宇的話,片刻後眯起眼——聊得挺多啊,連人家小時候的事兒都知道。可他怕惹禾宇不開心,只好把酸水就著話咽回肚子裏,低頭用鼻尖蹭蹭女兒的小臉蛋。
伸手把女兒抱進懷裏,禾宇說:“不聊了,你們走吧,關關要睡覺了,人多她睡不踏實。”
鄭志傑趕緊沖弟弟使眼色,自己卻跟長在沙發上一樣不肯挪窩。被老哥從病房裏轟出來,鄭志卿抱著胳膊戳走廊上權衡了半天,決定去何權家樓下等。要是不能親眼看著何權自己上樓,他這一晚上別睡了。
從筆記本螢幕上挪開視線,鄭志卿掐了掐鼻樑,偏頭看了眼儀錶盤顯示幕上的時間——九點二十。何權還沒回家,這頓飯吃了將近三個小時。他無數次壓下想要打電話給何權的衝動,一直耐著性子坐在車裏等。
九點四十,深灰色的林肯終於出現,看到何權一個人下車,鄭志卿才收回放在車門上的手。閉上眼靠在那順了會氣,他使勁抹了把臉,發動汽車正要走,突然聽到旁邊有人敲車窗。
何權臭著臉瞪向從車裏下來的人,根本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連珠炮般地炸道:“有病吧你,鄭大白!盯我的梢?怎麼不學你哥雇個私家偵探,自己盯著不累?既然這麼閑去急診值班啊!別人都忙的沒空睡覺你居然好意思談戀——”
被扣著後頸壓著腰揉進懷裏,何權愣了一下猛地抬手去推。鄭志卿的臂力遠在他之上,鉗在他身上的手絲毫不肯放鬆。鄭志卿本打算吻他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封住那張快速開合的嘴。可最後關頭他還是改變了主意,只是緊緊將人抱進懷裏,咬牙忍住那份膨脹到極限的渴望。
“阿權,別這樣對我。”他懇求道,“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請不要——不要折磨我!”
何權快被他從地上提起來了,死活又掙不開,氣急敗壞地嚷道:“少自作多情!我哪來的閒工夫折磨你!鄭大白你再不鬆手我抽你了!”
“二少,你聽到何少的要求了。”歐陽的聲音在何權背後響起。他剛看何權沒進樓門而是往馬路對面去了就沒走,一看到鄭志卿把何權箍進懷裏立刻下車。
鄭志卿抬眼看向歐陽,兩道帶有敵意的目光隔空相撞。他鬆開箍在何權身上的手,轉而握住對方的手腕,冷冷地回應道:“這是我和阿權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我現在為齊家做事,二少,別讓我為難。”歐陽說話的時候抬起手,逐一拽鬆手指上的皮手套,摘下來放進外套兜裏。他面帶笑意地對何權說:“何少,你的手是要握手術刀的,得好好保護,抽人的活兒交給我。”
“大晚上的別找不痛快!”何權皺眉掰開鄭志卿的手,“趕緊回家,明天還得上班呢!”
歐陽和鄭志卿都沒動,何權左右看看,乾脆甩手上樓。眼不見心不煩,打出腦漿子都不幹他事兒。
派出所外頭不是貼了標語麼——不要打架,打輸了住院打贏了坐牢。
見何權走了,歐陽斂起笑意,轉身朝自己的車走去。
“歐陽。”鄭志卿自背後叫住他,“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你目的為何,離阿權遠點,別妄想他會任你擺佈!”
定住腳步,歐陽偏過頭,隨意地說道——
“無意冒犯,二少,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上午本來只有一台手術,急診那邊臨時塞了一台,何權從手術室出來都快兩點了。韓駿正要上手術,看他那副餓得打蔫的樣趕緊從兜裏摸出個棒棒糖遞給他。叼住棒棒糖,何權雙手抱胸,閉著眼靠在櫃門上靜待血糖回升。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臉上逐漸恢復起血色。
“聽說昨天有人送了你好幾十萬的花?”韓駿邊換衣服邊問。
“謠言真可怕。”何權睜開眼,嘴角下撇,“幾萬塊錢楞能傳成幾十萬。”
韓駿不以為然地笑笑:“誰這麼大手筆啊,鄭專務?”
何權抽出只手擺擺,避開這個話題:“你要上什麼手術?”
“肺動脈懸帶矯正,從外省轉過來的,待會季副院長下來跟台。”
“老季回來了?”何權感慨道,“時間過的真快,眨眼都一年了。”
“昨天就回來了,你沒瞧見他?”
“我昨天下了門診就是手術,哪有功夫去行政樓層晃悠。”
“曬得可黑了,真不愧在赤道附近待了一年。”
“是麼?我還以為他那人怎麼曬都曬不黑呢,白的跟個吸血鬼似的。”
“機場不肯托運棺材,沒曬成灰算我運氣好。”季賢禮的聲音隨著打開的自動門傳來。
何權忙抿住嘴,一臉被抓包的壞笑。真正能讓何權佩服的人不多,季賢禮算一個。新生兒病區就是他建立的,無論按資歷還是按技術季賢禮都是當之無愧的前輩。國際紅十字會招募無國界醫生,他一走就是一年,去中美洲為當地人提供醫療救助。
“何主任,謝謝你的鬱金香啊。”季賢禮沖何權笑笑。
“誒,咱別提這事兒了行麼?”何權將棒棒糖在嘴裏換了個邊,揚起下巴打量著季賢禮,“是黑了點兒,沒你說那麼誇張啊,韓主任。”
韓駿聳了下肩膀。
“黑點兒好,免得被人說是吸血鬼。”
“我的錯,以後再也不說了。”何權轉身換衣服,“行了你們忙吧,我得回辦公室歇會去,站了五個鐘頭,腳疼。”
“對了,何主任,明年的預算你報了沒?”韓駿提醒他,“今天是最後一天。”
“我去!忘得一乾二淨!”棒棒糖差點從何權嘴裏掉下來,“最煩報預算了,每次弄那個都要絞盡腦汁。老季,我能雇個秘書麼?”
“我都沒秘書。”季賢禮白了他一眼。
何權垮下臉,念叨著“煩死人了”走出更衣室去等電梯回病區。電梯門一開,他看到鄭志卿站在裏面。鄭志卿也沒說話,抬手幫他按亮六樓的按鈕。
沉默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裏發酵,鄭志卿憋了一會突然問:“我看你好像不開心?”
“要提報預算,今天截止,我還一個字兒都沒動呢。”何權是很不開心。
鄭志卿垂下眼,沒再說話。
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何權調取出預算表,對著Excel表下面那一長條Sheet乾咽了好幾口唾沫。喬巧為了躲預算都不肯做大區主任,可想而知這東西有多煩人了。每年弄預算都能把何權折騰的半死不活,數百個細目要核算,足以讓他質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學理的出身。煩躁地抓抓自來卷頭毛,何權真巴不得現在天降神兵幫他把這破玩意搞定才好。
敲門聲響起,鄭志卿推門進來,將一份飯放到他桌上。
“你去吃飯,我來幫你做預算。”
那張在何權看來如同仇人般的Excel表格,對鄭志卿來說卻像個聽話的下屬。鄭專務還自帶了一個外接的九宮格數位小鍵盤。他左手翻著厚厚的上年度費用單據,眼睛盯著上面的數字,時不時瞄一眼螢幕,完全不看右手的輸入操作,熟練程度儼然和財務部的會計有一拼。
“你不會在法律和醫學以外還考了個財會的博士吧?”何權捧著飯盒站在鄭志卿身後看他幹活,嘴裏的米粒差點噴電腦螢幕上。
“沒有,是在入職大正之前,宇哥介紹我去事務所學習了三個月。”鄭志卿將已經用完的一摞單據倒扣在桌上,繼續奮戰下一摞,“我之前天天加班就是為了把這五年的財務資料全部過一遍。”
咽下嘴裏的東西,何權端起杯子,嘟囔道:“唔……禾宇還在我這誇你優秀來著……”
“宇哥過譽了。”鄭志卿謙虛地笑笑。
其實不用禾宇說,何權當然知道鄭志卿有多優秀。想當初鄭志卿既要參加籃球隊訓練和比賽又要上課做實驗寫報告,就這還能穩居系裏前三,年年拿一等獎學金。中心醫院挑實習生,外科只有一個名額,全系有一半的人去爭,也包括何權在內。面試筆試成績鄭志卿排第一,何權第二。當時他是真心替鄭志卿高興,就跟自己被選中了一樣。
“阿權,你之前的預算做少了。”鄭志卿點開【人力工資與社保費用】那一項,“醫院負擔員工的社保部分你沒算進去,實際上這一部分要占掉總人力成本的百分之四十。我之前審報表時就發現了,一直沒機會和你提。”
何權愕然:“我說這幾年怎麼年年超支,財務總監也不提醒我一聲。”
“誰敢挑你的刺。”鄭志卿無奈地笑笑。
“人無完人,我當然會犯錯。”何權不以為然,“有錯改之無則加勉,歡迎指正。”
“好,那你看這,這個公式——”
何權弓身湊過去看螢幕時敲門聲突然響起,於是隨口應了句“進來”。來人推門一看,說:“呦,權權,忙呐?”
何權轉過頭,驚訝中摻雜著些欣喜。
“王阿姨!您怎麼來了?”
“有個老姐們兒托我給找個大夫看看媳婦的毛病,我去找我們家韓駿,病區的人說他上手術了。我一想,反正這事兒最後也得找你就直接過來了。不打擾吧?”王欣說著,抬眼細細打量坐在辦公桌前的鄭志卿。
“不打擾不打擾,您坐,我給您泡茶。”何權忙招呼,“哦對,王阿姨,這我們院鄭專務,志卿,這位是韓主任的母親。”
“阿姨好。”鄭志卿恭敬地沖對方點頭致意。
“專務?是領導吧?”王欣點點頭,往沙發上一坐,面帶笑容看似隨意地說道:“您可得好好說說我們家韓駿,老大不小的了,天天就跟長在醫院裏似的,也不知道趕緊給娶個媳婦回家,我這想抱孫子想得都睡不著覺。”
鄭志卿乾笑。
“王阿姨,這種事兒您找鄭專務說沒用,他還單著呢。得去二區找高主任,那是我們院有名的紅娘。”何權燒上水,邊撕茶葉包邊笑著和王欣拉家常,“再說您兒子條件太好,難找。”
王欣把挎在臂彎裏的Prada往何權跟前的茶几上一放,抹得豔紅的嘴唇往下直撇:“條件好你還看不上,權權,阿姨等著喝你泡的媳婦茶呢。”
何權把茶葉包撕出個天女散花,趕緊蹲下去歸攏。鄭志卿手底下一亂,預算值成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