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禾宇,帶關關來招呼客人。”
許媛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何權偏過頭,與對方的視線隔空相遇。一反平日裏的素雅低調,許媛今天打扮得格外富貴。霧鬢雲鬟,金邊旗袍,頸上的南珠將她妝點得雍容華貴。升級做了祖母,整個人的精氣神兒看著都不一樣了。
但是她看何權的眼神兒還是和原來一樣,笑裏藏著挑剔。
“我先過去一趟,你隨意。”將關關接回懷裏,禾宇轉身朝許媛走過去。
缺了臂彎中暖人的溫度,何權莫名感到一絲失落。他倉促地沖許媛點了下頭,向禮賓台看去。鄭志卿正忙著,不方便過去打擾。他又四下看看,想找個認識的閒聊殺殺時間,可目前到場的賓客中沒一個臉熟的。
“何權?”身後響起個陌生的聲音。
何權回過頭,不認識,於是歉意地笑笑:“您是?”
“陶晉勳,咱們見過啊,我堂哥的婚禮上。”對方向他伸出手,面帶笑意,“聽堂嫂說你現在是大區主任了,真是貴人多忘事。”
何權還是想不起來見過這人,但聽名字知道肯定是表姐夫陶晉晟的家人,伸手和對方握了握:“我姐結婚那天突然接了個急診電話,她剛走完紅毯我就回醫院了。”
“我說呢,司儀喊你名字讓講新人的戀愛史,可到處都找不見你。”陶晉勳笑笑,朝旁邊偏了下頭,“怎麼樣,現場佈置的不錯吧?”
“唔,挺好。”何權打進會場就感覺現場佈置是花了大心思的,“你弄的?”
“設計部弄的,我是這家酒店的經理。鄭太的孫女辦滿月酒,自然要下足功夫。”陶晉勳說著,微微傾過身體靠近何權,聲音壓得極低,“她可是出了名的挑剔,還喜歡親力親為。尤其是這種場面上的事兒,事無巨細,菜品用料的供應商都得一個個審。”
“跟醫藥沾邊的人都細,粗了怕出人命。”
何權點點頭,看起來鄭大白做事時的認真勁是許媛教出來的。他也細,但那只是在工作上,生活部分一切隨意,要讓他花心思弄這麼個宴會不如掐死他。
許媛正和誇孫女漂亮的客人陪著笑臉,余光瞥見何權跟陶經理有說有笑,眉間細細皺出絲紋路——說個話臉都快貼上了,沒點兒規矩。
臨近十一點半,賓客陸續到場,鄭志卿剛安排完一撥自己都叫不全名字的親戚落座,轉臉看見容瑾從電梯裏出來。他有點兒懵,回手拽了下大哥的袖子:“媽怎麼請他了?”
“那天容瑾上家裏來了,為你和君涵的事兒,媽正弄請柬呢,不請不合適。”鄭志傑壓低聲音,“我聽他那意思,君涵弄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對何權餘情未了,留點神,八成要對你興師問罪。”
鄭志卿不便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場合解釋,只好調整心態擺出笑臉迎著容瑾上前。他聽何權說容瑾去大正的事兒了,也聽說歐陽被容瑾虐成狗,估計下一個該輪到他了。
容瑾根本沒搭理鄭志卿,目光直視與他擦身而過,弄得鄭志卿極其尷尬。倒是跟在容瑾身後的保鏢郎九沖鄭志卿點了下頭,客氣了聲“二少”。
“志傑,恭喜啊!”容瑾對鄭志傑擺出份笑臉,和對方握手後偏過頭,“阿九。”
郎九將手裏捧著的大盒子打開,整套金飾,金光耀眼。由小到大排了三排,約莫兩三斤的分量。正中間是一顆水頭極好的鑲金翡翠吊墜,綠油油的,看成色不比同等大小的鑽石更便宜。
“時間倉促,來不及準備,給孩子拿著當玩意兒。”容瑾抬抬手,郎九將盒子蓋好交給鄭志傑,迅速站回到容瑾身後。
“您太客氣了。”鄭志傑賠笑。
好幾百萬的東西拿給孩子當玩意兒?
鄭志傑確實親眼見識過洛君涵拿著鴿子蛋大的鑽石丟來丟去跟狗玩的畫面。洛氏的資產遠不止帳面上能看到的那些,畢竟不是做正行起家的。洛君涵的祖父在戰爭年代遠征緬甸,打那發的家。而洛鳳儀雖然沒子承父業,但大半生的精力都用在了洗白家族產業之上。
洛家的發家史是禁區,不能提,鄭志卿不知道,鄭志傑也是從老爹那零星聽來的。雖然洛家現在賺的是乾淨錢但往日的威望還在,從東南亞到美國,但凡是華人遇到的難事兒都可以找洛鳳儀幫忙解決,儼然華人教父的派頭。
當初向鄭家伸出援手後提出婚約,實際上是洛鳳儀相中鄭志傑了,想培養他繼承洛氏。可鄭志傑雖然離了婚卻根本放不下禾宇,更伺候不起洛君涵那種嬌縱少爺,便把弟弟推了出去。
只是到頭來鄭志卿也沒能成為洛家的東床快婿。
鄭志卿剛閑下來,郎九走到他身邊,說容瑾想和他私下聊聊。
該來的終究要來。鄭志卿深吸一口氣,理好西裝離開會場,朝走廊盡頭的吸煙區走去。容瑾只抽訂制的細雪茄,煙霧帶著股奶油的甜香,細聞又有絲絲煙葉的辛辣,正如他這個人一樣,綿裏藏針。
單看外表沒人會把容瑾和跨國企業的總裁聯繫到一起,倒像是個退休的模特。鄭志卿聽洛君涵說起過,容瑾上過不止一次的《GQ》封面。在外人面前容瑾永遠是親切溫和的態度,但足夠親近的人卻是另一副面孔。
比如現在,等鄭志卿在身前站定,容瑾享受雪茄的悠然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志卿,你跟君涵到底怎麼回事?”他輕輕彈掉煙灰,語氣不輕不重,“君涵說是因為何權,我不信。你不是那種不要臉面的人,即便是心裏念著也不敢造次。另外我去見過何權了,他不像是會橫刀奪愛的人,傲氣的很呢。”
鄭志卿乾巴巴地擠出個笑:“君涵是您帶大的,您該比我更瞭解他。”
“別打哈哈,說!”容瑾的語氣驟然犀利起來。
權衡過措辭,鄭志卿將之前發生的事簡單地敍述了一遍,末了謹慎地看著容瑾。容瑾眉頭微皺,片刻後歎息著搖了搖頭:“是我把他慣壞了,膽大妄為……志卿,這事兒不能讓董事長知道,你受點兒委屈,擔下來。”
鄭志卿恭敬地點了下頭:“容叔,請幫我轉告董事長,辜負了他的期望,沒能照顧好君涵。”
“自己的兒子,他心裏有數。”容瑾用空著的手拍拍他的胳膊,“回來做事,會不會不習慣?”
“是有點兒,國內講人情關係大過規矩,我說話太直,容易得罪人。”
“其實都一樣,在哪做事都得講人情。像在法庭上那樣非黑即白的,成不了大事。不過你還年輕,慢慢體會,生意上的事多跟志傑學學。”
“是。”
“忙去吧,今天是你哥的大日子,不佔用你們的時間了。”
“您保重身體。”
鄭志卿徹底鬆了口氣。
二十桌賓客,非富即貴,人人都端著副架子。何權一看自己被安排在主桌,立馬跟鄭志卿瞪起了眼。
“憑什麼把我扔主桌?我又不是你們鄭家人。”
坐主桌的得接受其他桌客人的輪番敬酒,哪有功夫吃東西?何權早飯都沒吃,餓得嗷嗷的,剛還在禮賓台那順了塊給小朋友們準備的曲奇餅乾。
“你是宇哥和關關的救命恩人,當然要坐主桌。”鄭志卿搓搓他的胳膊以示安慰,“再說,我還得正式跟家裏人說咱倆的事兒呢。”
“你可閉嘴吧!今天是你哥給閨女辦滿月酒,提什麼咱倆的事兒?”
“難得一家人都在,今天不提,還不知道要拖多久。”鄭志卿擺出張委屈臉,“阿權,看我哥那幸福美滿的,我也想要家人的祝福啊。”
你哥又他媽沒重婚,離幸福美滿還差著仨字呢好吧!
大喜的日子,何權沒打算找不痛快,硬生生把糊到口腔黏膜上的話咽回去。再一看鄭志卿那麼大個還跟這賣萌,他嫌棄地皺起眉毛:“先去給我弄口吃的,餓死了,待會上桌對著你們家人,我下不去筷子。”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拘謹。”
鄭志卿說著四下看看,趁沒人注意把何權推到貼著關關大名的屏風後面,熱情擁吻。
定個小目標,明年元旦也來這辦自家崽子的滿月酒。
曲奇餅乾肯定吃不飽,鄭志卿攔住位服務員,讓後廚先幫忙做份幹炒牛河給何權。他剛問何權想吃什麼,對方想都沒想就說要吃肉。鄭志卿本來想說讓後廚炒個揚州炒飯,又快又方便,可既然何權要吃肉,那就來點有肉的。
許媛見小兒子在大廳門口張望卻不去招呼客人,跟身邊的人致了個歉,走過去拍拍鄭志卿的背:“在這幹嘛呢?裏面那麼多人不去招呼,你哥一個人哪忙得過來。”
“哦,阿權餓了,我讓後廚幫他做個幹炒牛河。”鄭志卿沖她笑笑,“媽,待會我有好消息要宣佈。”
“何權有了?”許媛的表情跟凍上了一樣。
“不是不是。”當著老媽的面兒,話題涉及到那方面的事讓鄭志卿倍感尷尬,趕緊解釋:“沒那麼快,我們倆也才剛開始在一起,我待會就是想跟爸和哥他們說這件事。”
許媛不悅地呼了口氣。沒懷?沒懷還享受特殊待遇讓後廚給單做份吃的?這屋裏除了關關不能委屈肚子,哪個不得等開席才吃飯。誰不是一大早就出來忙活到現在?為了穿這身旗袍她昨天晚飯都沒吃,不比你何權餓?
“志卿,媽不是挑何權,但這麼多人都沒動筷子呢,他一個人捧著飯吃像話麼?再說,禾宇剛出月子,要照顧也得先照顧他吧。”許媛心說你都不問問你親媽餓不餓。
“我剛問過宇哥了,他說早飯吃的飽,現在還不餓。”鄭志卿心裏明白,許媛對何權有成見,可他硬要維護的話,只能適得其反,“我待會帶阿權去隔壁包間吃,您放心,不會讓其他客人挑理。”
回頭看了眼廳裏,確認鄭建平和鄭志傑還能應付的過來,許媛拽著鄭志卿到走廊上。兒子不愛回家,今天她終於能逮著活人面對面說句心裏話:“志卿,你可想好了,當初何權是怎麼甩的你。有一難說沒有二,你要再一口氣掉三十斤肉,那真是挖媽的心呢。”
“媽,不會的。”鄭志卿將許媛嬌小的身體擁進懷裏,使勁抱了抱,“那會我們小,不懂事兒,現在都這麼大人了,有問題溝通清楚就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折騰了。”
許媛敲敲兒子的胸口,語氣也沒見好轉:“不折騰就行了?何權對你什麼態度媽都看在眼裏,我是你親媽都不捨得對你說句重話,他倒好,動不動就沖你吹鬍子瞪眼,你欠他的?”
“他……”鄭志卿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能把孩子那事兒告訴許媛,這博不來同情心,反而會讓何權丟臉。在許媛他們這代人的觀念裏,念書時談朋友頂多拉拉小手,上床?那是不自愛的表現。
千言萬語縈繞在嘴邊,哪一句都不合適,末了,鄭志卿無奈地笑笑——
“媽,既然您疼我,就請尊重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