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午十個號看完,何權把列印出來的病歷交給小娟歸檔,揉著脖子往樓梯間走。門診樓是醫院最早的建築,七層高,電梯少只有兩部。這會正趕上午飯時間,電梯裏肯定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走樓梯還快點。
推開安全通道的門,何權瞧見景瀟站在樓梯拐角面帶焦慮地打電話。景瀟看見何權趕緊伸手攔了他一把,匆忙兩句掛斷電話。
“正要去找您,何主任,幫幫忙。”
景瀟難得求人辦事,由於老爹的職位緣故,他的社會關係網跟院長差不多,平時都是別人找他幫忙。
何權點點頭:“說。”
“我剛去急診接了個患者,從別的院轉過來的,重度子癇前期,血壓一度飆到二百二,我安排收住院,家屬一聽大正的收費標準覺得承受不起,就說再給安排個公立。我這打了一圈兒電話,沒一個有床位的。”
“有也不接,就這血壓,分分鐘人就沒了。”何權皺眉,“從哪轉過來的?”
“中心醫院,說連走廊上的床都住滿了,家屬去找院長,院長給安排轉的咱院。”
唐葳。
何權哼了一聲。他都不知道該說他這師傅什麼好了,說是管理風格強硬,要擱他看,根本就是怕擔責任。當然了,要真是沒床,這種情況也不可能讓患者回家等,隨時隨地有可能一屍兩命。
“多少周?”何權問。
“三十三。”
“呦,孩子出來保准進NICU啊。”
“他們就是覺得NICU費用太高了,怕承受不起。”
“這倒是,公立一支固爾蘇七千,咱這一萬一。可話說回來,大正的NICU,別說國內了,扔國際上都能上排名次。沒錢撐著,哪來的條件把那些貓兒似的孩子救回來,弄一無菌室就好幾百萬。”何權也是無奈,“這樣,我待會去找趟韓駿,給家屬拿份補助申請表,報醫務處看看,能減免的就減免。患者咱收了,血壓都那樣了別搬來搬去,回頭再死救護車上。”
“好嘞,謝謝何主任。”景瀟推門要走,又被何權叫住。
“你那手怎麼樣了?可千萬別感染了!”
“洗澡都包保鮮膜,放心。”
“別吃辣的,口重的也別吃,那地方容易出汗!呃……乾脆喝白水吧你!”
景瀟心塞,本來不怎麼疼的傷口又開始跳痛。何權這哪是關心他啊,根本就是關心他那只手。當初來大正面試主刀,下了臺子,何權捧著他的手倆眼放金光,等看他的時候卻又一臉“誒?這還有個人啊”的表情——好像那兩隻手上長他這麼個人多餘似的。
何權打算叫上韓駿一起吃午飯,正好說病患的事。到病區,聽護士說韓駿在NICU搶救孩子,他又去那找人。一進去,他就看見桑濤和韓駿都一副累垮了的樣子坐在小圓凳上對著喘氣。
“大中午的就累成這樣,救回來了沒?”何權沖韓駿抬了抬下巴。
“救回來了,三個小時的心肺復蘇。”韓駿手抖得抬不起來,桑濤也一樣,“就你剖的那個一斤來重的小傢伙,室顫一直下不去,只能上手。”
何權拍拍桑濤的肩膀以示慰問。新生兒心肺復蘇和成年人不一樣,成年人能用身體的力量往下壓胸骨,到了醫院還可以上機器按壓。可新生兒只能用手指按壓胸骨,還得控制好力道別傷了其他臟器。一分鐘一百二十個動作,仨小時,這倆中午要還能拿的起勺子都是奇跡。
過去看了眼孩子,何權轉身跟他們說:“去食堂吃飯,我請,獎勵你們倆一人一杯豆漿。”
桑濤手抖得往豆漿裏戳吸管都戳不進去,韓駿一看,把豆漿拿過來幫他戳好遞回手邊。桑濤小臉一紅,局促地說了聲“謝謝”,哆哆嗦嗦地捧著豆漿喝。筷子拿不起來,勺子磕碗邊,只好豆漿就包子,又來一頓早餐。韓駿常幹新生兒心肺復蘇,恢復得快,這會手不怎麼抖了。他幫桑濤揭去包子下面襯著的油紙,再遞到那哆嗦著的手裏。
何權看看桑濤,又看看韓駿,突然問:“你倆處對象了?”
“噗——”
桑濤一口豆漿正噴何權白大褂上,忙抓過餐巾紙抖著手幫他擦,漲紅著臉使勁道歉:“對對對對……對不起!何主任!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沒事兒,反正該洗了。”何權抽抽嘴角。
“何主任,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別人再說我潛規則實習生。”
韓駿倒是淡定。主要他和桑濤也沒處對象,就是把桑濤酒後失常的事兒跟對方說了,目的是希望對方以後注意,真碰上那佔便宜沒夠的主後悔都來不及。結果桑濤這幾天在他身邊坐立不安,動不動就臉紅。
“人桑濤用不著你潛,到哪都是把好手。”何權玩笑開得隨意,幹產科的說話混不吝,別人恥於開口的話題到他們那連肉末都算不上,“說正事兒,待會給拿份補助申請。景瀟那有個患者,三十三周,重度子癇前期,家裏困難,檢查要是沒問題,明兒我就給剖了,到時候孩子肯定送你這。”
“行,吃完飯給你拿。”
韓駿說著,拍拍桑濤的後背示意他坐下吃東西,別光顧著擦桌子。被韓駿一碰,桑濤跟觸了電似的蹦起來,手裏攥著一大團濕乎乎的餐巾紙,突然哭著跑出食堂。
何權都他媽看傻了。
拿到申請表交給景瀟,何權看看時間,去病房裏轉了一圈。沒瞧見鬱超,他去問錢越,被告知鬱超已經簽了外出單,說是下午要去民政局領證。何權“我操”了一聲,趕緊去找喬巧。
喬巧把鄭志卿給馮家人下的套一說,逗得何權差點把中午飯笑出來。
“這鄭大白沒白學法律,法庭上算計被告那套玩得還挺溜。”喬巧脫了鞋,盤腿坐在何權辦公室裏的沙發上擺大爺譜,“誒,你以後別老說人傻了吧唧的啊,我看比你聰明。”
何權端著咖啡杯翻翻眼:“他是比我聰明,我說他傻是指情商又不是智商。”
“人情商也不低,橫豎把你泡到手了。”
“誰讓他泡到手了?這年頭睡個覺我還得對他負責是怎麼著?”
喬巧比了個“死鴨子嘴硬”的口型給他。
何權從桌上拿起一摞列印好的資料遞給喬巧,說:“姐,你看看這個,動脈疏通術,十多年前紮上的,還有沒有恢復供血的可能?”
“給誰做啊?”喬巧邊看邊問。
“我男神,他當時受了傷,大虧那醫生沒一刀直接把子宮切了。”何權吸吸鼻子,“我跟他聊過了,他自己倒是沒什麼想法,死馬當活馬醫,接的上就接,接不上拉倒。”
仔細看過影像學報告,喬巧嘴角有往下撇的趨勢。
“上端都萎縮成這樣了,希望不大。而且這麼多年,旁路血管供血量不足,宮體本身的功能也肯定衰退了,還有傷口,就算能懷上,月份大了也容易破裂。”
說著,她突然意識到什麼。“等等,察穆結婚了?跟誰?我認識麼?”
“還沒結,準備春節辦。”何權笑眯眯地看著她,“你肯定猜不到是誰。”
“別廢話,快說,這八卦我得聽。”
“老季。”
“我操!”
“姐,你可是淑女。”
“就老季那吸血鬼樣,能——”喬巧及時抿住嘴唇。別,好歹人家是副院長,給留點面子。
“你一直沒瞧見老季?他去美洲這一年可變化夠大的,皮膚都曬成古銅色了,身板也厚了不少,不知道當地人是不是天天揣他一頭牛吃。”
喬巧把手裏的紙卷成桶敲著腿,感慨道:“看不出來,老季情商還挺高,能泡著察穆。”
“姐,他要情商低,能把我跟韓駿挖來大正?”何權笑著搖頭,“我就不說了,唐葳那壓著,喘不動氣早晚得走。但韓駿不一樣,雖然我跟他在中心醫院的時候沒什麼交集,可天天都能聽見有人提起他,都說他是神外未來的大區主任。”
“別說你們院了,我在附屬醫院的時候也經常聽人提起他。要說這老季眼夠毒的,按你們當時的年齡,別說挖過來撐起一個病區,就是當主刀也得掂量掂量。這要擱別人,想都不敢想。”
何權邊往杯子裏續咖啡邊說:“要不他四十就能當上副院長呢,都說我晉級快,跟老季一比,我算慢的。”
“怎麼著,你還想當副院長啊?”喬巧笑他。
“沒那打算,當病區主任我就算幹到頭了,當副院長一天得做多少個決策?我才不操那份心,不如多漲點工資實在。”說著,何權又一口氣灌了半杯咖啡下去。
“誒你少喝點咖啡,胃又不好。”
“下午還有手術,得清醒著點。”
“那你不如睡會。”
“你霸著沙發,我躺你身上睡啊?”
“來,姐給你唱搖籃曲。”喬巧往旁邊挪出塊空地,拍拍沙發皮面,“睡十五分鐘比喝一升咖啡都管用。”
“不用,我昨兒睡得挺——呃——”
何權手裏的咖啡杯掉到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阿權!”
眼瞅著何權緊捂住下腹往地上跪,喬巧鞋都沒來得及穿,“噌”一下沖過去把人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