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晨曦微露,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臥室,在起伏的被單上灑出淩亂的痕跡。請了半天假的何權沒能睡到自然醒——壓在身上的人實在是太討厭了。
“幾點了……”何權迷迷糊糊地問。
“不到七點。”擾他清夢的人還在他身上賣力,幾個小時之前透支掉的體力顯然已經恢復,“阿權,你夜裏又說夢話了。”
何權“嗯嗯啊啊”了一陣,腦袋陷在綿軟的枕頭裏身體也猶如漂浮在雲端,已無暇分心去和鄭志卿對話。七點半,鄭志卿起身去沖澡,何權趴在床上聽著浴室裏傳來的水聲,大腦裏一片混亂。
難道……就這麼答應了?
從浴室裏出來,鄭志卿腰間裹著浴巾坐到床邊,伸手攏了把何權額前散落的髮絲:“餓麼?給你弄點吃的。”
“不餓。”何權翻了他一眼,心說老子現在肚子裏是滿的!
“那你接著睡,我十一點打電話叫你。”鄭志卿拎起扔在地上的褲子,把車鑰匙掏出來放在床頭櫃上,“車給你留下,我打車走。”
說完他起身要去吹頭髮,卻沒能站起來——何權拽住了浴巾的一角。
“捨不得放我走?”鄭志卿笑笑,弓身在對方的額頭上落下記輕吻,“一會就能見著了。”
何權膩起人來有多誇張鄭志卿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了,一般人真比不了。雖然他屬兔何權屬龍,可事實上何權才像只披了刺蝟皮的兔子,一旦被剝去偽裝滿身都是弱點,極大的激發了他的保護欲。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何權的語氣略顯羞憤,儘管他的潛意識裏確實有些貪戀對方在身邊的感覺,“我沒答應你啊,別得意的太早。”
雖然何權沒比十年前胖多少,可戒指就是戴不下去,電梯裏的場面一度十分尷尬。何權說這是天意,鄭志卿則認為是人禍。
“等我把戒圈改好再求一次婚,換個浪漫點的地方,不在電梯裏了。”
鄭志卿確實很得意。這下真是惹惱了何權,他猛然支起身,但馬上又被腰上傳來的酸痛所擊敗,噗通一下栽回枕頭裏。
眼淚都飆出來了,但何權仍不忘維護自己的尊嚴:“我沒胖!是你戒指訂小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鄭志卿幫他揉腰討好。
舒服得直哼哼,何權享受了幾分鐘貼心的按摩服務後突然側過臉,眨巴著大眼睛問:“鄭大白,你這次……不會又突然離開吧?”
“我能去哪?我的家在這。”鄭志卿收手點了點何權的鼻尖,“最重要的是,你在這。”
“那誰知道……”何權小聲嘟囔著,眼眶微微發紅,“我是被困在手術臺前了,哪也去不了,除了當醫生,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幹嘛。”
感受到何權的不安,鄭志卿的胸口微微抽痛——這是他給對方留下的傷,不知還需要多久才能徹底撫平。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插入捲曲的髮絲,鄭志卿柔聲安慰道:“以前,我沒有實力對你許下任何承諾,但是現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會盡我所能地支持你。”
何權不屑地翻翻眼:“說的你好像很有錢一樣。”
“嗯……買完這套房子現金是沒剩多少,大正和藥廠的股份倒是值幾個億。”
想起自己是在鄭志卿的家裏,何權又猛然支起身體——不能繼續睡,得回家換身衣服去!
哎呦呦,腰要斷了。
按說中國人不過洋節,耶誕節是由於商家為了促銷大肆宣傳而深入民心。大正裏有外籍患者,臨近聖誕必然是要搞點節日氛圍。眼下離耶誕節還好幾天,護士們已經開始戴鹿角髮卡或者小紅聖誕帽。
一進病區瞧見錢越腦袋上頂著個被姑娘們用卡子別上去的三角小紅帽,何權非常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別笑,一會兒就輪到你。”錢越這兩天脾氣有點躁,說話也沒以前那麼柔聲細氣。
秦楓被派去廣州學習了,在何權看來錢越這純粹是憋的。打從秦楓吃錯藥開始,錢越這臉就像催熟了的蘋果,整天紅撲撲的,要多滋潤有多滋潤。以前趕上外派學習秦楓從來不吱聲,這回要多積極有多積極,何權估計他是躲出去回回血。
“留點神啊,別回頭揣上了。”何權邊在病歷板上簽字邊調侃自家護士長。
錢越挪挪眼珠,說:“我沒有親人,要是能有個血脈相連的孩子,我會很開心。”
“現在說的那麼大義凜然,等真生了,天天都想給他揣回去。”喬巧路過,聽到錢越的話插了句嘴,“我們家那小祖宗昨兒搬了把凳子爬到魚缸上去,把老陶花好幾千買的一條銀龍撈出來給扔地上了。我回家一看,都成魚幹了。我問他要幹嘛,他說魚要淹死了他得搶救。這也就是親生的崽子,要不早扔了。”
“子承母業,你該感到欣慰。”何權笑著說,“姐,我看小威這孩子有前途,好好培養,將來必成一代神醫。”
“打死都不讓他學醫。”喬巧使勁搖頭,“當醫生有什麼好,每天脖子上架著兩把手術刀——患者的命和自己的命。有多少醫生是被活活累死的?我眼看著師傅死在手術臺邊上,可根本無能為力。”
拍拍表姐的肩膀,何權安慰道:“行了,姐,別想了,開心點兒……錢越,給我姐找個鹿角髮卡,她這麼美,戴上得成妖精。”
錢越彎腰從放節日飾品的箱子裏拿出個鹿角髮卡和一頂小紅聖誕帽,沖何權笑眯了眼。
大正所在的地級市被劃分為特區,雖然面積與直轄市沒法比,但人口密度超大。又因為港口眾多,自古便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航點之一,開放之後便吸引了大量外資進入。目前常駐的外籍人士占到總人口的3%,這些老外看病都愛來私立,口碑良好的大正自然是生孩子時的首選。
一區二區有十多個外籍,三區有倆。其中一個叫安東尼的前面有三個孩子,他丈夫是船長一出海好幾個月,孩子就跟著他住在家庭房病房。客廳快變成遊戲室了,何權每次進去都得留神別給孩子們的小汽車小飛機之類的玩具踩壞。
三個男孩,安靜不了十分鐘就能翻天覆地。
“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女兒。”
安東尼到中國十多年了,普通話說得比很多本地人還溜索。自從得知肚子裏的雙胞胎也都是男孩後,他顯得有些沮喪。
“按中國話來說,多子多福。”何權邊觸診邊沖他笑笑,“現在是放開了,以前只能生一個,用超聲波識別胎兒性別在我們這是違法的。”
據統計表明,平均每年的人工流產手術為1800萬例,其中超過半數是因為胎兒性別原因。這還是系統內部的資料,小診所和自行處理的並沒算在內。何權曾跟錢越方默開玩笑,說倒退一百年,像他們這樣的生出來怕是要被淹死在水缸裏。
老舊的觀念和陋習,恐怕還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徹底消除。
“女兒好,安靜,乖巧。”安東尼說著,用自己的母語——西班牙語——沖客廳裏吵鬧的兒子們吼了一聲,外頭頓時安靜下來。
“要我說都一樣,全是上輩子欠的債。”何權直起身拍拍手,“下週二剖吧,正好耶誕節,多喜慶。”
安東尼想了想,說:“我得問下馬修的想法,明天給你答復?”
“沒問題,需要用電腦的話,去我辦公室。”
何權知道他都是用skype和丈夫聯繫。海上沒基站,只能用衛星電話通訊,但那是船長用來聯絡緊急情況時使用的,不能隨意佔用。
晚上何權值班,安東尼過來借電腦。為確保人家的隱私,何權把辦公室留給對方,自己去護士站蹭水果。下午有家屬往護士站送果籃,他瞧見了。
桑婷婷把洗好的提子分給何權,倆人坐護士站裏邊聊八卦邊在PAD上看新聞。臨近年底,生育高峰期暫時告一段落,病區裏的病床空了近一半,下一次高峰期是在春節之後。
為啥?清明和五一假期鬧的唄。平時倒頭就睡,一放假都有空滾床單了。
“誒,婷婷,桑濤跟韓主任,算定了?”何權突然想起這事兒。
“別提了。”桑婷婷翻了個白眼,“韓駿帶桑濤回了趟家,桑濤被老虎嚇著了,給我打了一宿電話尋求安慰。”
何權倆眼瞪得賊圓:“韓駿他們家養老虎了?”
“母老虎。”
“……”何權轉轉眼珠,“你說韓駿他媽?不能吧,王阿姨多好一人啊。”
“那是對你,何主任。”搖搖頭,桑婷婷撇撇嘴歎了口氣,“這天底下的婆婆沒有善惡之分,看沖誰,你要是合她心意呢,就是好婆婆,否則就是電視劇裏的婆婆嘍。”
何權不看電視劇,完全想像不出王欣刁難起桑濤會是啥樣。不過轉念一想,大概和許媛刁難他的時候差不多?然而他更想像不出該如何跟許媛融洽相處——外激素不和,根本過不到一塊兒去。
不過也無所謂,他跟鄭志卿都有自己的房子,沒必要跟長輩住一起。就是如果將來有了孩子的話,沒人搭把手帶比較糾結。方默說的沒錯,不能把孩子單獨丟給陌生人,萬一碰上個心理陰暗的哭都來不及。
等等。何權艱難地咽下嘴裏的提子——孩子什麼的,想的有點兒遠吧?緩釋避孕藥藥效還有大半年呢,要不也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滾床單。要說鄭大白同學的實力可是有目共睹,之前都沒弄裏面還有了,比中大□□的概率還低呢。
正所謂,世事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