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悔恨
君景行道:「你不要命了?」
歲晏用看禽獸的眼神看著他,道:「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了,你想哪裡去了?齷齪!」
君景行險些一口血嘔出來:「我齷齪?我只是說你今日不泡藥浴才是不要命了,你想睡太子我才不管你找不找死!」
歲晏:「……」
君景行說完之後頓時發覺自己失言,揉了揉眉心,覺得頭疼無比。
歲晏看了君景行半天,才小聲道:「你就齷齪……」君景行:「……」
君景行不想和他討論齷不齷齪的問題,盡量繃著臉,冷聲道:「你身上的毒還在發作,不用藥浴壓下去,半夜指不定又要發瘋地疼,你是想做風流鬼還是安安穩穩睡個覺?」
歲晏的狼狽樣端明崇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他實在不想再丟人些,只好道:「成吧,你弄吧。」
君景行冷笑著又將浴桶旁的藥草給倒了進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煎藥。
歲晏捏著鼻子在浴桶裡泡了半天,才沖洗乾淨,披著衣服回了房間。
端明崇同歲珣寒暄過後,才回到了歲晏的偏院。
他一推開門,便瞧見歲晏正抱著被子往床上鋪。
端明崇道:「阿晏?」歲晏百忙之中回過頭,道:「殿下回來了。」
端明崇笑道:「你在做什麼?」
歲晏將兩床被子分別捲著放在榻上,老老實實道:「給殿下舖被子。」
端明崇一愣:「我……在這裡睡?」
歲晏點頭,道:「侯府很少有人留宿,客房不知道多久沒收拾了,殿下在我這裡湊合吧。」
這話一聽就是在胡說八道,端明崇無奈地看著他,不好戳穿他,只得點頭。
歲晏和端明崇在外室用了些飯,閒來無事可做便拖著端明崇脫了外袍上了床。
歲晏本因身上的藥味想給端明崇收拾客房,但是思來想去,好不容易把人留下來了,要是不睡一起好像太虧了,所以只好折中,一張床,兩張被子。
歲晏將身體裹得嚴嚴實實的,道:「殿下,你在宮裡往往什麼時候入寢啊?」
端明崇坐在床沿,正抬手取發冠,聞言偏頭想了想,道:「亥時。」
冬日裡歲晏恨不得長在床上,無法理解端明崇這種亥時休憩,早上天還未亮便要起床上朝的習性。
歲晏坐起來幫著端明崇將發冠取了下來,虛虛推著端明崇躺在了床上,幫著他把被子扯了上去,殷勤得不得了。
端明崇無奈笑道:「你照料好自己就行了,不必管我。」
歲晏道:「殿下是客,應當的!」
他說著,還探著身子將燭火吹滅了。
平日裡,歲晏一般吃完飯看了會書便睡覺了,時辰絕對不會超過戌時。
而現在,端明崇就躺在他身邊,青幽的檀香隱隱傳來,令歲晏不免有些意動。
他翻了個身,半睜著眼睛去看端明崇。
端明崇一向食不言寢不語,在榻上絕對不會主動同他說話。
歲晏看了一會,感覺端明崇的呼吸變得平穩了許多,小聲道:「殿下,殿下你睡了嗎?」
端明崇羽睫輕輕動了,張開眼睛,沖他一笑:「還沒有。」歲晏:「……」
歲晏乾巴巴道:「哦,那殿下快睡,明日還要早起呢。」
端明崇「嗯」了一聲:「你也是。」說著,又闔上了眸子。
歲晏又耐心地等了半個時辰,才放輕聲音,道:「殿下?」
他這次只喚了一聲,因為他懷疑之前那次是他聲音有點大,是把端明崇給吵醒的。
看模樣睡得正熟的端明崇動了動,睜著眼睛有些好笑:「阿晏,我還沒睡著,你有什麼事便直接說吧,還是我擠著你了?」
歲晏:「……」
歲晏一言難盡地搖搖頭:「殿下快睡吧。」
歲晏本是想趁著端明崇睡著縮他懷裡抱一會佔點便宜的,誰知道端明崇似乎不按常理出牌,這麼長時間還沒睡著。
第三次,歲晏耐心地等了一個多時辰,期間他眼皮一直在打架,最後終於撐到了亥時一刻,他打了個哈欠,輕輕湊到端明崇面前,道:「殿下?」
這一回,端明崇大概是真的睡熟了,羽睫顫都沒顫。
歲晏被他嚇怕了,也不敢往他被子裡鑽,他擦掉眼角的淚水,輕輕湊到了端明崇的枕頭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端明崇俊美的睡顏。
天潢貴冑,生來似乎都帶著一股貴氣,就算是睡著,也讓歲晏不敢做一些不軌的舉動。
歲晏看了半天,才終於下定決心。
他微垂著眸子,羽睫一直在顫抖,接著,歲晏做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膽大妄為的舉動——他湊上前,輕輕在端明崇唇角落下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
這或許根本就不算吻,輕微的一觸即分。
歲晏只碰了一下便飛快縮回了自己被子,將被子拉到頭頂,不敢再出來。
歲晏直接熬到了子時才渾渾噩噩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君景行來敲他的門。
歲晏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來:「進來。」
君景行端著熱水進來,隨口問道:「昨天睡得好嗎?」
歲晏愣了一下,才瞥到一旁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端明崇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歲晏突然回想起昨晚那個大逆不道的偷吻,頓時抱住了頭,一頭栽到了枕頭上。
君景行將歲晏的衣服在炭盆旁暖了暖,甩手扔給他,道:「別當鵪鶉了,快起床。」
歲晏捶了捶枕頭,痛苦道:「我真是大逆不道,有辱斯文……」
君景行蹙眉:「不就是起個床嗎,怎麼就辱斯文了?」
歲晏又捶了會枕頭,才披頭散發地穿衣服起了床,道:「太子殿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君景行道:「天還沒亮的時候,同你哥一起進的宮。」歲晏神色懨懨:「哦。」
君景行看他這副沒睡醒的樣子,遲疑道:「昨晚你和太子……」
他話還沒說完,歲晏就猛地一激靈,駭然地看著他:「我不是,我沒有!」
君景行:「……」
君景行幽幽看著他:「沒有什麼?我還什麼都沒說,你急著否認什麼?」
歲晏忙摀住嘴,耳根卻一點點紅了。
君景行了然:「哦,我明白了,你……」
歲晏截口道:「你不明白!」
君景行揶揄地看著他。
歲晏放下手,垂著眸瞧著自己的髮梢,輕聲道:「我有些害怕。」
君景行愣住了,他一向覺得歲晏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就他這種連當朝儲君都敢覬覦的性子,哪裡還會怕什麼。
但是當他這句沒什麼情感的「我害怕」一說出口,君景行就突然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了。
歲晏胡亂理了理墨發,偏頭看著一旁鏡子裡的自己,半天才喃喃道:「我只是……碰了他一下,都害怕得要死……」
但是他在怕什麼?
歲晏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
是怕兩人倫理不容於世,遭受旁人勸阻唾罵?不是,歲晏根本不在意這個。
那是怕端明崇對自己……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愛慕之情,這一切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歲晏伸手朝著銅鏡探去,指尖輕輕抵在鏡中他有些模糊的臉上,輕聲道:「如果他對我的情感根本並不像是那樣的愛慕,那我做的那些曖昧的舉動和說出的話,在他看來,會不會就是一個笑話?」
如果有朝一日,端明崇知道了自己對他存著的心思,會不會覺得他很噁心,從此疏遠他,厭惡他?
歲晏只要一想到這個,渾身就發冷。
君景行一把抓住了他放在銅鏡上的手,道:「你喜歡他這麼多年,到現在悔了嗎?」
歲晏抬頭看他,輕輕搖頭:「我從不會後悔。」
對於讓他悔恨之事,他會選擇遺忘;怨懟之人,他會老死不相往來。沒人能讓他後悔。
君景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無奈道:「那你現在想如何?放棄他?」
歲晏將發冠遞給他,讓君景行幫他束髮:「我還不知道。」
君景行給他束髮,漫不經心道:「這條路本就是歧途,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陪你走到最後,你在一開始不就早做好準備了嗎?」
歲晏看著鏡中越看越陌生的臉,微微垂眸:「我沒有。」
起初,歲晏只是想靠著端明崇那點微末的火光聊以慰藉,能讓他在這處傷心地尋到一個緣由活下去。
但是在不知不覺間,那豆大點的火光添薪加火,逐漸一點點燒成了烈烈大火。
而歲晏經歷過世間悲苦孤寒,對這種溫暖才更加抗拒不了。飛蛾撲火,不是沒有道理的。
歲晏起了床後,懨懨地躺在軟塌上曬太陽。
歲晏已經許久沒有發病了,乍一這樣,君景行有些不適應,他哄著勸著歲晏喝了半碗藥以防萬一,在原地想了半天,還是讓海棠把歲珣給叫來了。
歲珣本是要出門找江寧,聽到海棠說歲晏有些不對,皺著眉到了偏院。
歲晏正閉眸睡覺,歲珣走上前,伸手在歲晏額頭摸了摸。
歲晏張開眼睛,瞧見歲珣撐起身體坐起來,笑道:「兄長今天怎麼沒出去?」
歲珣道:「你是不是有些發熱?」
歲晏自己試著摸了摸,搖頭:「好像沒有。」
歲珣這才放心,道:「我等會再出去。」
歲晏點點頭。
歲珣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歲晏道:「兄長有什麼事情直說便是。」
歲珣這才道:「明年開春之後,我帶著你去江南過一段時間吧,歲家祖籍在江南,鳥語花香四季如春,很適合遊玩養病。」
歲晏一愣,道:「江南?」
歲珣道:「嗯,我大概有三四年不用去邊疆,我們能住上許久,你覺得如何?」
歲晏眸子微動,心猛地往下沉,他有些看不準歲珣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離開京城。
歲晏沉默了一會,才道:「過年再說吧。」
歲珣道:「好,我們等著。」
歲晏正要點頭,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我們?」
們?
歲珣道:「嗯,江寧說想去江南看看山水,我已經答應了,帶著你去只是順便,你不去也沒什麼大事,在候府看家也可以。」
歲晏:「…… 」
歲晏將毯子一掀蓋在頭上,悶聲道:「恭送兄長。」
歲珣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有些疑惑的被歲晏強行送了客。
歲晏又在藤搖椅上睡了一會,耳畔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
歲晏迷糊地喊:「月見……」
有人在他耳畔輕笑:「是我。」
歲晏一僵,猛地將毯子一掀,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喜色:「殿下!」
方才的進退維谷,黯然魂傷在端明崇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間一掃而空。
歲晏心道:「去他的放棄,我重活了一世,不是讓自己活得這般束手束腳的。」
歲晏盯著端明崇俊美的臉,喃喃道:「這是我的。」
端明崇疑惑:「什麼?」
歲晏敢說不敢做,忙搖頭。
端明崇攏著寬袖,含笑看著他:「怎麼還在睡?你一天到晚都睡不夠嗎?」
歲晏摸了摸鼻子:「沒什麼其他的事幹,只好睡覺。」
端明崇笑著將他扶起來,道:「我正好要去城外相國寺一趟,要隨我一起前去嗎?」
歲晏:「相國寺?」
相國寺更雪……
歲晏有些不想去,三年前他見了那彷彿通曉今生前世的和尚後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唯恐那和尚一言不合便把自己平白得來的一世給擊成泡沫。
歲晏有些為難:「我不太……」
端明崇道:「年二十七有祭天大典,我需在相國寺吃齋抄經三日,寺中的吃食我有些吃不慣,便帶了東宮的幾個廚子過去做素齋,不知侯爺……」
歲晏道:「這還用說嗎,我在侯府實在是無聊,去相國寺多有趣,走走走,我去收拾東西。」
端明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