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故事

　 男人的臉色青白，胸口平靜，已然進入了沉眠的狀態。

　 他轉頭看向醫生，眼神裡帶著絕望，聲音如同從喉嚨之中勉強擠出來的，壓抑而又憤怒：「為什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醫生剛才淺眠了一會兒，等醒來後才發現奧德里奇已經死了，他慌張地給奧德里奇做了檢查，找到之前留下來的檢測記錄，說道，「他之前身上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發了死亡……」

　 「正常？」謝晉仍是不敢相信這些人是如何將這種遠遠低於常人的身體指標叫做正常，他的哥哥究竟在什麼黑暗的環境下度過了一生，在生命臨終的盡頭前也只有一席乾草毛皮替他送別。

　 謝晉的眼淚緩緩淌了下來，他平靜地看著奧德里奇的屍體，將其抱了起來。

　 燼說：「我現在很後悔沒有和你一起去波薩星。」

　 「你現在就在我身邊，」謝晉的聲音裡透露著無限的疲憊，「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可能會崩潰。親人再聚，卻沒能享受多久的天倫……該後悔的人是我，什麼時候不能毀掉這座實驗室，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如果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也許他就不會死了……」

　 謝晉聲音喑啞，止不住地哽咽：「他……我竟然沒有發現他生命衰竭的跡象。如果我不走……如果我能早點回來……」

　 燼：「……」

　 燼長嘆一聲，說：「這不能怪你，如果不主動襲擊實驗室，以你帶著他的情況很難順利從波薩星離開。」

　 「至少有機率離開，哪怕很小。」謝晉自責地說，「我已經在弗洛克斯家族的統治下隱忍了這麼久，為什麼不能稍微抑制自己。」

　 「如果我不離開……他就不會死，如果我陪著他，他會知道，這世界上不是只有 冷的實驗儀器，還有兄弟……他的親兄弟。」

　 謝晉的聲音不住顫抖，他抑制不住地低聲哭吼了出來：「那是我的親哥哥……我的親哥哥啊……」

　 「他的內心是光明的，」燼任由謝晉第一次無所顧忌地暴露自己的情緒，輕聲撫慰，「他和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身在黑暗而心向光明，你哥哥是個堅強的人。」

　 燼所說的這些謝晉都懂，但那種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感覺讓謝晉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他緩了一會兒情緒，說：「我要把他帶回去，和我母親一起生活。」

　 「我和你一起去。 」

　 「嗯，」謝晉說，「一家人總會團聚。」

　 「將軍。」布魯斯站在山洞外，對謝晉喊道，「星球外的磁力暴風影響很大，待會兒我們想要離開的話，得重新規劃航線。」

　 「我明白了。」謝晉沉聲應了，對布魯斯說，「我們先回……」

　 耳機裡忽然爆發出一聲沉重的撞擊聲，謝晉急聲問道：「燼？」

　 燼悶著聲音說：「沒 ，被皇帝的砲火擊中了，帝國的實力不容小覷。」

　 「現在戰況如何？」謝晉問。

　 燼將目前的情況一一告知：「皇帝的忠信家族拉開了一條防線，現在正在向我們反擊，目前形勢輸贏未知，我們大約有四成勝率。如果能撕裂防線，便有機會大獲全勝。」

　 謝晉沉默片刻，對燼說：「我很快來找你，這段時間，不要消耗任何戰力。」

　 謝晉掛斷電話之後，對蘭斯洛特說：「計劃去帝都的最佳路線。」

　 「明白。」蘭斯洛特做航線規劃的時候，謝晉撥通了納斯的電話。

　 「納斯，」謝晉說，「幫我一個忙。」

　 「直說，」納斯打了個哈欠，「最近降雨太厲害，磁力風暴的干擾也是前所未有的強，所以可能速度會比較慢。」

　 「沒關係，」謝晉說，「你大概有十個小時的時間。」

　 「足夠啦，」納斯笑著說，「十個小時你未免太看不起我。」

　 「這次會比較麻煩，」謝晉說，「我要你入侵的是，全帝國的網絡。」

　 納斯：「……」

　 納斯沉默了片刻，發出幾聲乾笑：「哈、哈哈……十個小時……」他話鋒忽然一轉，笑嘻嘻地說，「也足夠了。」

　 謝晉抱著奧德里奇的屍體走上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推出一個木棺，謝晉將奧德里奇放了進去。

　 布魯斯小聲問道：「為什麼你這裡會有棺材？」

　 「是將軍為自己準備的，」蘭斯洛特說，「從第一次踏上邊關，將軍就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只是……」

　 「沒想到會給了我的兄長。」再談起奧德里奇的死，謝晉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他低下頭親吻了下奧德里奇的額頭，在他唇上放了一朵薔薇花。

　 謝晉說：「先不要蓋上棺蓋。」

　 「是。」蘭斯洛特低聲一應。

　 布魯斯擔心地問：「將軍，您還好吧？」

　 「沒事。」

　 「那……」他目光掃了奧德里奇像是在微笑的面容，「那為什麼……」不給他蓋上棺蓋，布魯斯沒敢問出這個問題，因為他感覺謝晉現在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必行的決心，猶如披戴著滿身不容侵犯的荊棘。

　 「他的死會成為刺破帝國虛偽面容的利刃，會成為破土而出的希望之種，是燎原星火，他會迎來一個全新的時代，哪怕……」

　 謝晉垂眸看他。

　 奧德里奇的面孔安詳而又平靜，他的死是沒有夾帶任何恨意與不甘的，明明遭受了那麼多黑暗的鞭笞，卻依然如同微風煦暖。

　 謝晉壓下喉頭的哽咽，啞聲說：「雖然，他已不在這個時代。」

　 蘭斯洛特一路前往目標位置，一側是爆炸星雲傳來的詭譎星象，宇宙之中掀起的巨大磁力暴風橫掃過境，透過透明窗戶，謝晉看到窗外巨大的藍色星象。

　 「又有一顆星球湮滅了，」謝晉垂眸深思，「人類一直在思考宇宙的盡頭是什麼，宇宙的末日又是什麼，從來都沒有答案。正如同它的誕生，從謎團中來，回謎團中去。」

　 布魯斯似懂非懂，看著前行的航線與越發熟悉的宇宙景色，遂問道：「將軍，我們這是……」

　 「去帝星。」

　 「噢！」蘭斯洛特發出一聲驚呼，「我們是反叛軍，喔不，反抗軍了！現在要去推翻獨裁！請容我放一曲戰歌。」

　 屋內響起了激昂的戰曲，蘭斯洛特將駕駛艙內的主題換成了非常陰暗的藍灰色，巨大的骷髏頭覆蓋了整個地板。

　 謝晉：「……」

　 布魯斯：「……」

　 蘭斯洛特充滿興味地問：「主人，我們的口號是什麼？emmmmm……」

　 蘭斯洛特突然興奮：「把他們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

　 「為了新的秩序！」

　 「殺光貴族！反對階級制度！」

　 「閉嘴。」謝晉忍無可忍。

　 飛船迫近帝星，謝晉從反抗軍佔領的地界駛入帝都，大致了解了下目前戰況。

　 燼說：「你不用過來，我可以處理。」

　 謝晉：「在我面前，你要學會坦白。」

　 燼：「……」

　 謝晉說：「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打的這場仗都是小打小鬧，在邊關，遠比現在的，還要殘酷。戈瓦爾打的主意很明顯，他要拖延你們的時間與物資。」

　 謝晉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前線戰況，說：「無論是貴族還是百姓都是自私的利益驅動者，尤其是在戰爭之中，星火希望不足以燃起他們的鬥志。弗洛克斯的政權非一朝一夕所能撼動，你們本來就是反叛軍，再正義的名義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拖的時間越久，推崇信奉你們的信念就會削弱一分。」

　 燼沉默，他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並不打算繼續拖延下去，保護謝晉的精銳小隊已經歸位，今天晚上他就會動手。

　 但的確如謝晉所說，他缺乏像這樣大戰的經驗，晚上的行動縱是自己認為已經準備好了完全之策，但心中仍是惴惴。

　 謝晉連通了和燼的視頻，眼前出現青年英俊的臉。

　 一段時間不見，燼的臉上稍顯風霜，但五官卻似乎比之前見到的更為立體，戰爭是最能打磨男人的利器，此刻，燼身上冷厲的殺伐之氣越顯厚重。

　 謝晉呼吸緩了片刻，穩住再見時波動的心情，直視燼的雙眸，兩雙黑眸相對，燼的心裡忽然踏實。

　 此時，謝晉接到納斯來信：「已經準備妥當，隨時都可以入侵。」

　 謝晉應聲：「多謝。躲躲藏藏的日子，快要結束了。」

　 納斯輕笑：「你知道我從來不在乎這些，我們是兄弟，不是嗎？」

　 謝晉也輕聲笑了起來：「多謝，兄弟。」

　 納斯的蛀蟲病毒徹底貫穿了帝國的整個網絡，剎那間，無論是處於戰爭風暴的百姓，還是遠在邊境的，全都看到了出現在熒幕上謝晉的臉。

　 那張曾經庇佑了他們整整三年的，屬於戰神的臉，在此刻是如此的清楚，他嚴肅剛正的面容帶著不容任何侵犯的神聖不可褻瀆之感。

　 謝晉的聲音清清冷冷，如料峭三月的冷風，沉聲說：「這是我第一次正面向帝國境內所有的百姓交談。」

　 同一時刻，戈瓦爾也看到了這些影像，他大驚失色之下厲聲吩咐：「快，快，掐斷信號來源！快！」

　 話音未落，戈瓦爾彷彿看到，謝晉的那雙黑色眸子正在緊緊地盯視著他，像是咬住獵物絕不鬆口的野獸。

　 「我在這裡，想給你們講述一個故事。」謝晉說。

　 「一個有關人性醜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