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上藥
花灑裡噴吐著熱水,過高的溫度讓浴室裡蒸騰著灼熱的霧氣,燼沖乾手上的白色灼液,濕透的額髮半掩著他迷離的黑眸,靠在牆面上喘息了片刻後,燼關閉花灑。
空氣安靜下來,燼扯過毛巾草草地擦了擦頭髮,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漆黑的眸子。
當初那一場大病幾乎奪走了他的所有,卻帶來了這雙黑色的眼睛,與謝晉一模一樣的眼睛,神父說,他活下來是個奇蹟,但他認為,能擁有這雙眼睛才是真正的奇蹟。
小時候的身影真實地存在他記憶裡長達十三年,他沒有一刻忘卻,一直不斷地幻想著那個少年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當他再見到謝晉時,未曾捕捉到的細節都被一一補全,稍有偏差,卻是比他想像中的更加——
出色。
察覺到自己呼吸急促了些,燼扶住額頭,削薄的嘴唇微微開合,嘆出幾聲無奈而又壓抑的聲音。
他長出口氣,拿過浴巾圍在腰上,撥弄著濕漉漉的頭髮,推門而出。
異樣的空氣撲面而來,燼立刻放緩了呼吸,狼似的眸光一一掃過空蕩蕩的宿舍。
來軍校快一個月,房間內還像是沒人居住的樣子,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氣息,一絲危險夾雜在空氣裡,鋪陳而來的殺意讓燼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他緩步悄悄走到沙發旁,從沙發下面掏出手槍,目光掃過窗框,冷風從還未完全閉合的窗戶中灌入屋內。
他記得,他洗澡前關好了門窗。
燼微微抿唇,向臥室走去,越來越熟悉的氣息湧來,燼愣了片刻,略微收起了防備狀態,結實的手臂伸開向前,一點點,小心翼翼地推開臥室的門。
「吱——」
房門發出輕微的響聲,在燼踏入門內,手槍直指的瞬間,一個身影撲了過來,手刀迅猛地擊中了他的手腕!
「當」的一聲,手槍掉在地上,燼微微蹙眉,手肘前挑,被一隻手掌按住向後退去,他乘勢扭腰側踹,再次被攔下,黑暗中,兩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手上腳上毫不相讓,招招迅猛而又果決。
在一個手刀停在兩眼之間時,謝晉猛地收了所有的動作,他站在那裡,聽著少年略顯粗重的呼吸,內心多了些無法忽視的緊張。
但謝晉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沉聲說:「你進步很快。」
燼收起所有的攻擊性動作,摸開燈的開關,與謝晉擦肩而過,走向衣櫃:「別再這樣了。」
謝晉聽他語氣還是不悅,不由皺了眉,轉身看去:「你的校服落在了我那裡。」
「哦,」燼接過謝晉拋來的校服,丟在一旁,「還有別的事嗎?」
謝晉眉頭蹙得厲害,目光在燼半裸的身體上掃視著,燼的身體越來越結實,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力量,因為剛才的打鬥,圍在腰間的浴巾微微下滑,露出結實的腹肌和沒入浴巾的兩條流暢的線條。
而這一切,正是因為燼露出了防備。
這讓謝晉想到了少年時的叛逆期,也許真如蘭斯洛特所說,他應該對燼好一點。
謝晉嘆了口氣,坐在一旁,強迫自己將語氣放緩:「坐下。」
燼穿上白襯衫,微微低頭一顆顆地扣上釦子,像是沒有聽到謝晉在說什麼:「你該回去了。」
謝晉:「過來,坐下。」
燼依然沉默。
謝晉目光沉了:「這是命令。」
燼咬了咬下唇,說:「可是我不是你的下屬,現在也不是上課時間。」
謝晉:「……」
謝晉的臉逐漸冷了下來,緩了片刻後,他又恢復了面無表情,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軍靴扣在地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一聲聲彷彿敲擊在心臟上的腳步聲逼近時,燼微微回頭,一眼就看到謝晉那張清冷精緻的面容。
黑色的眸子裡倒映著他的模樣,燼屏住了呼吸,下一瞬間,冰冷的手指觸碰上他的額頭,燼愣了片刻,耳邊響起謝晉的聲音。
「身上這麼多傷,還洗熱水澡。」
聲音裡有些無奈,更多的是認真,這讓燼的心跳漏了幾拍,腦海裡響起了蘭斯洛特的聲音。
——將軍外表冰冷,內心卻比誰都溫柔。
他所回憶的樣子也是那一副溫柔的樣子。
穿著軍服的男孩英挺地站在他的面前,柔軟得像是從彩繪玻璃透下來的無盡天光……
在燼恍然的時候,臉上忽的刺痛,他下意識向後撤去,鼻尖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視線一錯便對上謝晉的眼神。
謝晉:「上點藥。」他垂眸溫柔地用藥棉塗抹燼身上的傷口和淤青,「今天多謝你,被帶入發情期的Alpha手上一向沒個輕重。」
燼:「……」
燼毫無遮掩地看著謝晉的表情,看他認認真真給自己上藥,手指有些冰涼,握著棉籤,輕柔地上下塗抹,身上傳來淡淡的馨香,溫柔得讓他渾身毛孔都在一點點地舒張。
兩人都沒說話,空氣便安靜得很,蘭斯洛特意外得沒有任何摻和,安安靜靜地扣在謝晉的耳垂上。
「轉過去。」謝晉說完,燼照做,側身亮出線條漂亮的側腰,謝晉拿塗了外用藥的棉籤靠近傷處,動作停了片刻,他抬眸看向燼,少年側著頭,目光不知道落在何處。
「這是怎麼弄的傷?」謝晉塗抹著傷口,問。那裡是不到一寸、極深的傷口,像是被什麼鋒利的刀口割過,傷口整齊乾脆,雖不再流血,但被熱水泡得發紅。
燼身體微微一僵,又是沉默。
謝晉:「傷口受傷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大約是凌晨2點左右受的傷,傷口呈筆直直線型,斷口完整,焦糊的部分已經被人工剔除,是熱電子刀片。這種刀片除了軍方用途以外還可以用作家宅的防禦武器,」他飛快問道,「亨特的事情和你有關?」
燼瞬間抬頭:「亨特什麼事情?」
謝晉盯著燼看了片刻後將視線收回: 「大約一個小時前,有人燒毀了亨特的藥材庫。」
燼聞言,微微蹙眉:「這和我有什麼事情。」
謝晉說:「沒什麼。」
處理好燼身上每一寸傷口,謝晉站了起來,那一剎那血液快速沖上大腦,刺激了還未徹底散去的藥效所帶來的副作用,謝晉搖晃了下,燼立刻扶住了他:「小心!」
謝晉擺手:「沒事,頭暈了一下。」
燼不悅地說:「你身體還沒好,為什麼大半夜從醫院跑出來?」
謝晉挑眉看著燼:「不生氣了?」
燼:「……」
謝晉:「嗯 ?」
燼別過頭:「……我本來就沒生你的氣,我不會生你的氣。」
「怎麼?」
燼抿緊了唇,磨著牙艱難地說:「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我太沒用了。」
謝晉沉默,隨後長嘆口氣,他揉了揉燼的短髮,說:「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沒用。」
燼急躁地開口:「我——」
謝晉:「好了,都過去了。」
燼:「……」
窗外忽然傳來警報聲,漸漸響起吵鬧聲,兩人都沉默下來。
謝晉收好藥棉,說:「我該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晚安。」
燼點了點頭。
謝晉走後,燼的身體軟了下來,他靠在沙發上,昂頭看向天花板,「咚咚咚」的心臟漸漸平復下來。
剛才如果不是反應快就被謝晉詐出來了,果然面對謝晉時不能有任何大意,他居然會用這種溫柔的手段來軟化他的意識和防備。
太大意了……讓謝晉看到了他腰側的傷口,那的確是熱電子刀留下來的痕跡,是他在炸毀亨特藥材庫的時候觸發了安保設備時所留下來的。
他不能讓謝晉知道這一切。
但這個險冒的很值,他一點不後悔,即便謝晉真的發現了,他也不後悔。
他絕對不會讓謝晉再受到一點傷害,哪怕是皇帝。
手指觸摸了下腰腹的傷口,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謝晉的體溫,渾身的傷口都被溫柔地處理好,少年冰冷的面孔上露出了淺淺的溫柔微笑。
——
正如謝晉所說,毀了亨特的藥材庫就等於毀了亨特的下半生,他所有的堅持與信仰都毀於一旦,這讓亨特崩潰到了極點。
獅子星銀行向亨特發起了催款,半個月後,確認亨特無法償還,法務部向亨特發起了起訟的律師函。
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媒體頭條上鋪滿了有關新聞,甚至帶起了軍校的節奏。
現如今,軍方高層九成以上都是從帝國皇家軍校畢業的,與軍校休戚與共,亨特作為帝國皇家學院的特聘教授,斑斑劣跡,自然引起了這些軍官的唾棄與反對,許多高層軍官都寫信給校長施壓,希望嚴懲。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就連皇帝都驚動了,亨特的名聲一向不好,靠著光明星一戰積累的軍功苟且到現在,這次一併算了總賬,哪怕亨特的家族如何動作都無法扭轉局面。
在皇帝向軍校校長暗示過後,菲力奇·米歇爾立即擬了一封辭退函,「勸退」了亨特。
這天下午,謝晉正在辦公室準備教案,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蘭斯洛特說:「門外的人是亨特。」
謝晉點了點頭,繼續埋首辦公。
敲門聲越來越響,漸漸變成了砸門,亨特的謾罵聲穿透進來。片刻,門口響起嘈雜的聲音,忽然「咚」的一聲,一切恢復安靜,謝晉瞥了一眼門口,在教案的末尾畫上一個句號。
「我想八卦一下。」蘭斯洛特一本正經地說。
「我和亨特的過節?」
「嗯……主人,我可以問嗎?」
「沒什麼好問的,」謝晉說,「只不過是一個愚蠢卻又自以為是的人一直在自找麻煩。」
「我的系統處理不了這句話,」蘭斯洛特為難地說,「請您說得更詳細一點。」
謝晉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說:「當年太陽星一戰,還是新兵的亨特跟在我父親的軍團下出征,那場戰役,父親為了保住他們這些新兵,選擇了自己去吸引火力,給他們足夠的時間逃生。也是在那場戰役中,亨特作為少數存活下來的士兵被皇帝授予了極高的榮譽。」
「那他還?」蘭斯洛特忿忿。
「他以為那場戰役可以打贏的,」謝晉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垂眸沉思,「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在太陽星的那場戰役開始之前,父親曾經給過我一個通訊電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曾檢測過我的基因。」
蘭斯洛特不解地看著謝晉,歪了歪頭,瞪圓了那雙明亮的金屬眼睛。
半個月後,亨特在科技街死於反叛軍突襲的消息傳遍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