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名揚 03

　　坐回位置的徐錚，還從來沒有像這般頭大過，心裡詛咒個不停，咒完了布魯斯又去咒雷克斯。這兩個，一個趕鴨子上架般非要邀自己來參加這個晚宴，另一個逼著自己顯現出天道之術形成的個人空間。這下可好，縱觀全場，就算自己風頭最健，連壽星老雷斯獲得的注意力都沒有自己獲得的多。更不要說那一幫宮庭魔法師，徐錚垂著頭背對著他們坐著，都能感他們投在自己背後的灼灼目光，簡直是如芒刺在背，好不難受。

　　該死的布魯斯，該死的死老頭，整個塞繆斯皇家的人，概括到一起就是兩個字形容︰麻煩！

　　當下，不敢再有任何舉動，只埋頭對著流水一般承上來的食物猛吃。只可惜，這個微小的要求都被打斷，才吃得幾口，已經被瑪雅和塞迪一人抓住左手，一人抓住右手，翻來覆去仔細地研究，想要看看那幾樣東西究竟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徐錚長嘆了一聲，東西也不吃了，身體軟軟向後倒去，倚在嚕嚕身上，任由小王子和小公主好奇地在自己手掌上亂抓亂摸。都淪落到這份上了，自己也無力改變什麼，就任它去吧……

　　宴會繼續往下進行，各種節目開始上演。小王子和小公主研究徐錚手掌研究完畢，也沒理出什麼頭緒來，只得放棄，把注意力轉向正在上演的節目上。徐錚心情鬱悶，對這個實在提不起興趣，就拿著刀叉，有一下沒一下地吃東西，自己吃一口，餵嚕嚕一口，外面發生些什麼事。稀裡糊塗的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過得一會兒，一個少女的歌聲倒是引起了徐錚的注意。抬頭向前看去。

　　場中站著一個少女，打扮得和帝都貴族的打扮很是不同，頭上頂著一個小小的月冠，看樣子，應該是鄰國的公主什麼的。這個少女長相很美，正雙手合什在胸前高聲唱歌，聲音清脆甜美，倒是唱得真的相當好。她唱的歌，半敘事半抒情，內容大致是講一個屠龍英雄單人仗劍，走遍萬水千水，尋找傳說中的惡龍，除暴安良的故事。

　　這位公主喝腔很有功底，無論聲音和感情都拿捏得很有分寸，唱到柔情的地方，聲音婉轉柔情。把一個外表堅毅，內心卻渴望著感情的寂寞英雄表達得恰到好處。唱到激昂的地方時，聲音鏗鏘有力。一個為民除害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英雄形象鮮活地重現在歌聲裡。一曲唱罷，全場掌聲雷動，連徐錚都忍不住鼓起掌來，真的是唱得很好。

　　只是唱完之後，這公主自負地笑起來，一臉倨傲的表情，躬身行禮的動作極為造作。一副對自己的歌聲自信到了極點，根本不在乎眾人反應的樣子。徐錚對她的好印象立即就降低了幾分。轉念一想，皇孫貴族，理應就是這個樣子，不太可能期待個個貴族都像布魯斯等人那樣華而不驕，便輕輕笑了笑，搖頭作罷，仍是自己吃自己的，一邊喂嚕嚕。

　　此時，那公主卻突然說了一句什麼，小公主瑪雅手裡的刀子叮的一聲掉落盤中，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怎麼啦？」徐錚忙問。

　　轉臉去看瑪雅，小公主臉上的血色正在迅速消褪，正急促地呼吸著，緊緊拽著手裡的僅剩叉子，一雙眼裡露出恐懼和驚慌的神色。

　　徐錚嚇了一跳，又問︰「怎麼啦？」

　　塞迪恨恨地道︰「欺負到頭上來了！她要瑪雅出去唱歌！」

　　要瑪雅出去唱歌？這小公主嗓子受損，要怎麼唱？徐錚連忙頭看去，那位鄰國公主正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一樣站在場中心，嬌聲笑道︰「不知道承安國的瑪雅公主是否可以接受我的挑戰，在雷克斯陛下壽辰之際，也向大家獻歌一曲，為雷克斯陛下及諸位大人祝興呢？」此時，這位公主仍然在掩嘴嬌笑，只是那笑容裡卻已經透出惡毒和殘忍的意味來。

　　「她怎麼這樣？」徐錚心裡已經隱隱生出點怒氣。瑪雅這個小公主，又可愛又可憐，頭一眼見到她時，徐錚就喜歡這個怯怯的小姑娘，不然也不會立即就扯下燈籠來送給她。再加上得知這個小姑娘是因為年幼的時候受到過刺殺，因而嗓子受損留下殘疾，更對她的遭遇又疼又憐，此時見到有人主動惡意挑釁，挑釁的對像又是這樣一個柔弱沒有還擊之力的對像，怒意就在心裡升了出來。

　　徐錚沉聲問道︰「不能拒絕？」

　　塞迪搖搖頭，心疼地看著妹妹，道︰「不能，這種皇家之間的挑戰是對等的。一方提出來，一方就得應戰，或者直接認輸。」

　　徐錚道︰「那認輸就是，瑪雅的情況，還要怎麼唱歌？」

　　塞迪苦笑道︰「皇家的成員，不是那麼好當的。輸，輸的不光是個人的臉面，還是整個皇家的臉面，整個國家的臉面。再者，不戰而屈，更是讓人恥笑。她這就是要強逼瑪雅出去當著承安國貴族羞辱她。」

　　徐錚道︰「難道她就不知道瑪雅嗓子受損的事？」

　　塞迪笑容更苦地道︰「知道。不知道這件事的人恐怕不多。正是因為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才有持無恐。」

　　徐錚心裡怒氣更甚︰「那她就是擺明著欺負瑪雅不會唱歌了？」

　　「正是。」塞迪嘆道，歲數不大的孩子也能發出這種無奈的嘆息，徐錚看著不禁一陣心酸。

　　耳邊，聽得那公主道︰「再請承安國瑪雅公主，不會是不敢接受我奇利安國的挑戰吧？」掩嘴又笑︰「我可不記得承安國皇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懦弱了。當年我父皇與戴恩陛下一戰，輸得落花流水，卻也不是這般不戰而屈！」

　　淚水在瑪雅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流下來，只緊握著手裡的刀子。扭頭看著父母兄弟，塞繆斯一家都一臉疼惜地看著她，卡拉皇后已經是淚水同樣跟著打轉，雷克斯與戴恩默然無語。布魯斯和福倫都已經雙手緊握，氣得臉色一片鐵青。

　　那邊，奇利安的公主嘆了口氣，道︰「不願接受挑戰就罷了。我也知道，奇利安這樣的小國，是不能與承安平起平坐的，不見得能有與承安國挑戰的資格。」說罷。轉身緩緩往場外行去，走得幾步，突地又回過頭來，聲音轉冷，道︰「只是……一代不如一代，當年承安好不輝煌！現在傳到子孫手裡，昔日的風光已經不在。堂堂的皇族成員。懦弱無能，連個挑戰也不敢接受，真替我父皇當年的敗績而不值！」轉頭看向雷克斯，躬身後又道︰「雷克斯陛下。戴恩陛下，你們二位當年的過人風采世人還依稀記得。不過人們又能記得多久呢？同樣身為公主，我不得不說。兩位陛下是一身功績，可惜不能繼承發揚，子女們卻讓人大失所望，恕我直言，承安國就如老將，當年威風過，現在卻是年華已老！」

　　雷克斯嚯的一聲站起來。喝道︰「住口！塞繆斯家族，還輪不到妳來說。」

　　奇利安公主一昂頭，微微一笑，道︰「失禮了，請恕罪。莫非雷克斯陛下還要因為我的直白而治罪？承安國，就是這麼不講理的麼？」

　　雷克斯緩緩坐下，眼光看向自己的孫女，最終露出無奈而憐惜的笑容，道︰「我老了。普經還可以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現在放到一起來，我眼裡只看得到家事。如今對我而言，再重要的事，也比不過的我的兒女子孫。我……認輸。妳確實唱得很好，而且膽氣過人，有妳這樣的女兒，威爾帝王足以自豪了。」

　　徐錚猛地扭頭，看著雷克斯，現在的老人又轉變為午後湖邊那個垂釣的老人。徐錚這才更加注意到，去掉皇室的威嚴，雷克斯不再是前任帝君，而只是一個爺爺，一個放棄皇族自尊，真心疼愛孫女的爺爺。同時也更加注意，雷克斯的金髮裡，還藏著更多精心藏起來的白髮，臉上的皺紋的很深。這樣的一張臉，深情的看著自己的孫女，不再是承安威風無比的前任帝君，只是位爺爺，僅僅只是爺爺！

　　但就是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副放棄皇族尊嚴後的無奈表情，卻深深地打動了徐錚心底深處的那根弦！瞬時間，熱血湧上大腦，只覺得，若是自己有這麼一位肯放棄皇族的尊嚴愛護自己的爺爺，便是為他做什麼也值了！

　　奇利安的公主一愣，也料想不到認輸的話會從鐵骨錚錚的老雷克斯嘴裡聽道，身子一頓，隨即展顏笑開來，道︰「您說什麼？恕我沒聽清。」

　　雷克斯長長地嘆息︰「妳贏了，我們認輸。」

　　奇利安公主深吸了一口氣，昂著頭看著雷克斯垂下的頭顱，突地笑得面如春花，道︰「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好，我接受！」躬身再次向雷克斯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這一禮，禮數做得十足，但人人都可以看出那身影裡的驕傲和輕視。承安眾貴族和塞繆斯皇家成員沉默無語，像是迎面被人打了一下耳光，卻還不得不忍氣吐聲。

　　徐錚看得又急又怒，只覺得手腳發涼，卻又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他看得出，雷克斯這個老頭兒喜歡自己，他也喜歡他，下午裡的偷閒半日，風趣的釣魚老頭兒逗人喜歡。如今再看到他肯放棄皇室尊來，真情維護孫女，心裡更是升起無言的尊重。什麼叫爺爺？這就是爺爺！而且是一位讓人敬重的好爺爺！

　　布魯斯，他也很喜歡，一個真情直爽的王子，用心愛護弟妹的大哥。不能忘記他偷偷帶著弟妹來螢火蟲裡來吃喝時的場景。雖然對弟弟妹妹管教頗嚴，但那種打心裡漫出來的愛護，瞎子都感覺得出來。此時見他氣得臉色發青，雙手緊握成拳卻垂頭不語，徐錚只覺得心中一片酸楚。

　　福倫、塞迪，他也很喜歡。兩個都被保護得很好，所以一個才酸氣沖天，不像一個王子，倒像個古代酸氣十足的酸秀才。另一個天真機靈，身為皇室成員，卻保住了皇室家族裡珍貴的童心。

　　再看小公主瑪雅，這樣一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善解人意而又溫柔親和，柔弱而沒有反擊能力，卻被人抓住傷殘猛歐。叫人情以何堪？

　　這塞繆斯一家，擺到外面是個皇族，骨子裡卻是親情濃厚，讓人羨慕。這樣的一家人，就由著讓人欺負？真是讓人又恨又怒！

　　徐錚定定地坐著，又是氣極又是憤怒，額頭青筋根根暴起，左側額角的獸紋慢慢浮現出現，顏色越轉越濃，簡直要化成金汁從額角流淌下來。只可惜，這場挑場，已經升級為國家的顏面之戰，沒有半點徐錚可以插足的餘地，徐錚只能眼睜睜看著，氣怒交加之下，天道之術的氣息無法抑制地散發出來，激盪得鬢間垂下的兩縷黑髮不住的舞動不休。

　　身邊，瑪雅在不住地喘息，小小的身體不停地在發抖，氣流通過受損的喉間，就像在拉一個破風箱，聲音說不出的嘶啞難聽，隱隱有一股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壓抑沉悶，讓人驚心動魄。

　　慢慢地，喘息聲小了下去，瑪雅臉上再沒有了半點血色，卻慢慢放開手緊握餐刀，緩緩抬起頭來，臉上露出決然的神色。徐錚眼尖的看到，這小姑娘握餐刀太過用力，已經被劃開了手掌，血絲正在往滲，不禁心裡更是大痛。

　　感覺到身邊的小姑娘在緩緩站起身，徐錚大驚失色，驚聲道︰「瑪雅！」

　　瑪雅顫抖站起來，踉蹌地滑了下，又立即站住，一臉淚水，緩緩開口，聲音嘶啞難聽，卻有一種堅定和皇家的威儀︰「請……等等！我接受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