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死亡，也是一種自由

　　潔白的病房潔白的牆；潔白的紗幔潔白的窗；潔白的桌椅潔白的床；白得寂寞更白得淒涼。病房裡慘淡的顏色，白色，成為徐錚所能看到的最主要的顏色。

　　徐錚轉動著眼睛，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部件，看著病房裡擺設和人。

　　整整一百四十七年了，像具木乃伊一樣躺著的日子終於到了頭。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徐錚心裡一點恐懼都沒有，更多的是期待和興奮。死亡對於別的人來說，或許很可怕，但於徐錚來說，卻是另一種獲得自己的方式。籠中的鳥況且渴望著自由，徐錚也想掙脫病房這個牢籠，就算是通過死亡這種方式，徐錚也甘之如飴。

　　終於……就要自由了！

　　僵硬的肌肉讓徐錚無法露出笑容，但蒼老的面部肌肉卻無法抑制地潮紅起來。

　　「徐老，您真的想好了麼？」床邊的年青俏麗的小護士眼裡掛著淚珠，卻努力的對著徐錚微笑。床上躺著的這個老人對整個星際聯盟的偉大意義，沒有一個人比現在房間裡的人更清楚。縱然心裡千百般反對老人的決定，但老人真正做出決定的時候，她也只有配合和祝福。

　　徐錚無法點頭，意識通過埋植在腦裡的連線直接顯示在光腦的立體顯示屏上：YES！

　　鮮紅的大大的字樣顯示了徐錚的決心和迫不急待。

　　手一顫，病歷掉落床上，護士慌忙抓回手裡，借勢抹去眼裡的淚花，向旁邊的軍人打扮的老人點點頭。

　　老人雙眼通紅，跨進一步，無聲地嚅動著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無意識地伸手觸動徐錚樹皮的一樣的皮膚，像觸電一身猛地縮回，老人眼裡紅潮更盛。

　　脫帽，恭敬地行了軍禮，老人半跪下來，沉聲道：「徐錚吾友，吾代表整個星際聯盟宣讀汝之殊榮和權利。」

　　微一定神，控制住奔騰的哀傷，老人宣讀：「徐錚，原地球籍川西人氏。星際年3048年出生，3058年以10歲天才之姿畢業於中心星軍事學校，所有畢業成績特優，天道修行之術高達十層。3060年，平行空間隔障打破，異空間入侵，星際聯盟節節敗退。生死存亡之際，徐錚放棄直追天道頂峰的修為，放棄自由和理想，將全身修為轉為能量，強行與光腦結合，成功成為第一代智腦，領導整個星際聯盟擊退異族侵略，歷時144年。戰後3年，徐錚更是發揮一身所學，成為整個星際聯盟復甦工作的總策劃，總指揮，只用3年時間，把星際聯盟建設得更加繁榮昌盛！其一身成就和光榮為整個星際聯盟第一人！億萬人敬仰！」

　　深吸一口氣，壓住如同千軍萬馬奔騰的思緒，老人繼續宣讀：「今日，在徐錚的要求下，對徐錚執行安樂死，還……」老人終於止不住淚下，「還他一個自由！這是億萬星際人民欠他的！」

　　困難地宣讀完畢，老人一把將手裡的晶片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幾腳，狂怒道：「扯蛋！貢獻了自己一切的人，就這樣只能以死亡收場麼？不服，老子不服！」轉頭看向徐錚，臉上已經是老淚縱橫：「徐錚吾友，你就不能再多等幾年麼？現在科技這樣發達，指不定哪日必能讓你擺脫這種不生不死的樣子。再者，你重修天道，超脫生死……」明知道徐錚憑著一身修為強行打破物種間的隔閡，強行人機合體，天道基礎已破，老人仍然說得語無論次。

　　徐錚靜靜地看著他。兩人四歲打架相識，自己一步一點地看著好友從小兵到將軍，再從將軍到星際聯盟聯軍總指揮，從一頭稀疏黃毛到滿頭白髮。四歲相識到如今，那是整整155年的歲月。好漫長的155年歲月啊！滄海都已經變作了桑田，曾經飛揚跳脫的少年如今已經白髮古稀！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徐錚用眼神傳送著自己的思想。算上床上整整147年人生，可以重新來過麼？成長、工作、愛情、結婚、組建家庭、生子、撫養下一代，看著生命由下一代延續下去，完成整個人生，這些都可以重新來過麼？借呼吸器和營養液，這不叫活著。從網路觀察人生和用人腦和光球合併思考，這不叫人生。失去的，是不可能再來了。與其這些不老不死，不倫不類的活著，還不如給他一個自由！對於自己現在這樣的情況來說，死亡就是一個解脫，一個自由！

　　徐錚的眼神讓老人讀懂了徐錚的想法。他其實一直都懂，也一直都知道。可是，他捨不得這位不能言不能動，卻為整個星際聯盟的人民奉獻了一切的老友。如果真有靈魂，那麼徐錚就是整個星際聯盟之魂！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拿自己去交換，換來徐錚平平安安一生，只做過平凡人！

　　而如今，他卻不得不親手掐滅這朵星際聯盟的靈魂之花！這個認知叫他痛徹心腓。

　　盡量讓自己口氣平穩，老人道：「如如，準備。」

　　小護士走上前來，垂淚將將一個半球形的圓殼墊在徐錚腦後。

　　看著小護士心慌意亂地接著連線，老人的心隨著連線的完成度，越發地傷痛。

　　「鐵老，完成了。」小護士道。這幾個字從嘴裡出來，像是背負了天下所有的罪，壓得聲音細微得幾乎細不可聞。

　　老人接過按扭，直直看著徐錚的眼。找不到恐懼和不安，老人只看到平靜和明悟，甚至還夾雜著興奮和期待。

　　按吧！徐錚無聲的鼓勵。還有……請給我你的祝福！

　　霎時間，老人嘴唇全失去了顏色。

　　「永別了，吾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老人手指按了下去，顫聲道：「吾祝福你，希望人死後真有一片幸福之地。祝福你能在那片天地裡幸福快樂，做個平凡人，健康平安，快樂一生！」

　　半球形的儀器微微一亮，開始充能，嗡嗡的聲響過後，光芒輕輕閃耀一陣就暗了下去。

　　在新型的腦波分離器下，死亡就是這樣簡單。無痛無傷，嗡嗡一陣過後就是平靜。

　　「永別了，吾友！永別了！」老人語無倫次地喃喃說著，卻看到徐錚半開半閉的眼睛陡然暴出一團光芒，然後才慢慢熄滅下去。

　　呼吸器停了。平和的電子合成女音輕柔地念：「病人死亡。姓名，徐錚。死亡時間星際曆3207年17時33分27秒。」

　　老人麻木地站在床邊，手裡捏著那個造成自己和徐錚天人永隔的按鈕，如泥雕一般不言不動，看著醫生護士垂淚給徐錚的身體裹上星際聯盟的旗幟，任由傷痛的氣息在病房裡漫延。

　　「鐵老，您看。」小護士如如將立體投影儀推到老人面前。

　　透過通紅的眼睛，老人看到立體投影儀上，兩個不到8歲的少年肩搭肩笑嘻嘻地親密地擠成一堆，一個是徐錚，另一個正是自己。圖像之下是一行小字：永別了，我的好友。鐵虎，小虎子，別悲傷，請笑一笑，讓我在離開之時再次看看你的小虎牙。

　　老人一顫，努力地扯開臉皮，例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下唇上露出兩顆清晰的虎牙。

　　「小錚子！」老人顫拌著嘴，想要收回勃發的眼淚，最終沒有成功，終於掩住臉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