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領徐錚和小邦加進屋的男人踏前一步，喝道：「坐下！」

　　短鬚的矮人忿忿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才極不甘願地坐下。眼光轉動之際，看了徐錚和小邦加一眼，眼裡同樣流露出厭惡的神色。

　　深灰鬍鬚的矮人顯得沉穩許多，放下手裡的鍛造工具，道：「又有什麼東西造不出來？」

　　那男人道：「這位客人手裡有一份圖紙，你們按照他的要求把東西造出來。具體的細節你們商量，要什麼材料決定了以後再給我說。如果造得好，我會送更多的酒來。」

　　短鬚的矮人哼了一聲，道：「用不著以美酒做為條件。我們不是人類。鍛造之神在上，沒有哪個矮人會在打造的時候不盡心盡力。」

　　那男人一窒，臉上有些掛不住，對徐錚告了個罪，退去房去。

　　徐錚和小邦加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和沒見過的種族打交道，一時待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徐錚瞧著兩個矮人身上的枷鎖，倒是有些替這兩個矮人有些不平。所謂懷璧其罪，這兩個矮人就因為鍛造工藝好，竟被抓來做奴隸，更是用對待囚犯一樣的待遇對待，手鐐腳銬上身。人類啊，真的是一個複雜而矛盾的有著極深的劣根性的種族。徐錚不禁暗暗搖頭，對自己的族群有些失望。

　　人類似乎總是這樣，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欺壓其它種族的事情在整個人類歷史上屢見不鮮。徐錚前世何嘗不是這樣，科技高度發展之下，無論從客觀的生存條件，還是人類自身具有侵略性的主觀原因，人類一直在以銀河太陽系為中心向外擴張殖民地，內部更是誅多紛爭，一天也沒有個太平。直到另一個強大的種族越過宇宙的邊緣打過來，整個人類才在外力的壓迫下被迫組成星際聯盟以對抗外敵。很可笑是不是，真正讓全人類聯手合作的不是人類本身，而是強敵壓境，感覺到生存危機而不得不為之。唉，人類啊，徐錚心裡輕歎，何時才能真正團結一致，不欺弱懼強，一顯大地霸主的真風彩？

　　見徐錚長久垂頭不語，小邦加用手肘推推徐錚，道：「徐錚哥哥？」

　　「唔？」徐錚微微一驚，才自從反省的心思中醒過來。見小邦加和兩個矮人都看著自己，不禁歉意地一笑。

　　見是兩個人類少年，矮人們的態度也不像剛才那麼惡劣。灰色鬍鬚的矮人甚至用一種接近於平和的口氣道：「人類，你們要打造什麼東西？把圖紙拿來我看看。」

　　小邦加看著兩人矮人身上的粗大鎖鏈，有些害怕，身子緊貼著徐錚。徐錚笑笑，上前把圖紙遞上。

　　灰鬚矮人只看了圖紙一眼就輕聲咦了一聲，拖動粗大的鏈子一直把它拉到極限，走進陽光裡才對著離自己最近的陽光仔細看手裡的圖紙。待看到第二眼，不禁又咦了一聲。

　　短鬚矮人感覺事情有異，也站起來，問同伴道：「怎麼了？」

　　灰色鬍鬚的矮人手有顫，驚疑不定地道：「是侏儒的分解視圖！」

　　短鬚的矮子呼的一聲就跳起來，衝徐錚衝過來，喝道：「卑鄙！侏儒你們也抓！」他這麼一衝，氣勢驚人，整張臉上鬚髮怒張，徐錚也嚇了一步，不禁退了幾步。

　　短鬚矮人只衝了幾步就拉直了鎖鏈，不能再前進，只睜著一對牛眼恨恨地瞪著徐錚。

　　灰鬚矮子制止道：「別衝動，這張圖紙不像出自侏儒之手。似乎——」又仔細看了幾眼，道：「還要更加精細許多。」轉頭看向徐錚，溫和的道：「人類，這張圖紙從哪裡來的？」

　　徐錚道：「我自己畫的。」心裡暗暗有些期待，他就是用標準的工程機械學畫法畫的三視圖，這矮人倒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短鬚矮人用輕視的眼光看了徐錚一眼，道：「你們人類畫得出這種東西？得了吧，智慧的神明給了侏儒無盡的智慧，鍛造之神賜給矮人精巧的鍛造技能，人類則從混亂的信仰裡獲得了貪婪、殘暴。」

　　小邦加有些惱怒，膽氣生出來，大聲道：「你胡說什麼？」

　　徐錚拉了拉小邦加，從某方面來說，這個矮人並沒有說錯。雖然話很難聽，但確實是一語說中了人類歷史以來的劣根性。這點無從反駁。

　　灰鬚矮人制止了同伴，再次問：「人類，這張圖紙真是你畫的？」

　　徐錚點點頭，在鐵上撿了個鐵片，隨手開始畫。這一次，他畫的不再僅是主俯左結構的三視圖，而是一併連仰視，右視兩個視圖一併畫了出來。這兩個視圖在正規的機械製圖應用中一般都應用不到，徐錚這次為了證明圖是自己設計的，也按照投影關係畫了出來。如果不是嫌太麻煩，他甚至打算畫個斜45度的三軸立體圖。

　　短鬚的矮人一直看著，臉上的神色慢慢由輕視轉成驚疑不定，最後變成信服。

　　灰鬚的矮人歎了口氣，道：「這種技術一直是侏儒的獨門技藝，沒想到人類也掌握這種技術了。難怪我們這些非人類種族會一直被欺壓。不得不說，你們人類確實是最具有發展潛力的一個種族。」

　　聽到同伴這麼說，短鬚的矮人這次只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臉上的挫敗的表情卻顯現了出來。

　　徐錚大感愧疚，道：「這種技術掌握的人其實不多。」如果沒猜錯，這種先進的分解視圖大約也只有自己才會。

　　灰鬚矮人看著視圖，有些蒼涼地道：「你不是會了麼？相信不久，這項技術就會傳遍亞里斯大陸的人類之中了吧。」有些淒涼地笑笑：「掌握了這種先進技術的人類，不知道會變得多麼強大。我們這些非人類種族就更沒有立足之地了。」

　　徐錚一愣，也不禁茫然了，科技的進步究意是好是壞？他也不知道。拿前世來說，科技的進步，一方面確實改善了人類生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另一面卻使人類的生存環境更加惡化，污染和戰爭，侵略和擴張，同樣也是科技進步的產品，並不斷隨著科技的進步也在升級。

　　見徐錚眼裡掠過少年人不該有的一副有所思的神色，灰鬚矮人有些驚訝。不過這種驚訝沒有持續多久，灰鬚矮人就道：「人類，既然東西是你設計的，你就說一下細節，我們看看能不能把它造出來。希望你能有侏儒那樣的智慧。我們矮人雖然得到了鍛造之神的青睞，但我們隻善長加工和製造，許多真正傳世的傑作，原本的設計卻是出自個子雖然小但卻智慧無窮的侏儒一族的。」

　　徐錚這才定了定神，開始詳細解說自己的設計思路和要求。

　　兩個矮人此時發揮出了優秀工匠的本色，在喜愛的工作面前，暫時忘缺了種族間的矛盾，和徐錚討論在一起。短鬚的矮子先還在冷眼旁觀，慢慢地發覺徐錚的相關知識不僅不比自己兩個矮人差，隱隱還有超越的跡像時，也不知不覺和加入進來開始討論，逐漸顯出做為一匠人對技藝的特有熱情。

　　時間很快在過去，陽光的角度不斷的在變斜，三人之間的氣氛越發親近起來。徐錚趴在地上，指著複製到地上的圖樣上出酒管和蒸鍋相連的位置，道：「這裡密封會不會很難？」

　　短鬚矮人道：「有難度，主要是因為折角比較大。但如果在鑄造原料中加入純銅，材質的韌性就會增加，就比較容易彎折了。反正這個部位不要求太高的強度，是可以的。鍋底我建議用鐵邊和赤銅的結構，這樣更容易傳熱。」

　　徐錚點點頭，把它記在羊皮上。對這個世界的材料他不那麼熟，遠不如矮人瞭解得多。

　　灰鬚矮人道：「你所說的那個球閥我沒有把握制得好。我以前幫侏儒造過另一種閥，你看能不能用那個替換？」說著，開始解說侏儒設計的那種結構要簡單許多，但可靠性較差的那種閥。

　　徐錚聽明白了，覺得可行，就用這種閥替換掉自己原先的設計。

　　短鬚矮人又道：「我不太贊成密封蓋頂的設計。一個東西被製作出來，能使用多次才算合理有效。如果密封蓋頂，會對清洗和維護造成困難。應該考慮用可拆解的蓋替換。」

　　徐錚考慮到橡膠並沒有出現，便道：「用軟性的鉛做成圈，頂上加蓋用扣緊固，怎麼樣？鉛雖然有毒，但可以用銅皮外包，應該沒有問題。」

　　「倒角扣還是指壓扣？」

　　這個工藝徐錚並不瞭解，便叫兩人畫出來看看。最後選定了指壓扣。

　　兩個矮人點點頭，都覺得不錯。這個方案又定了下來。

　　幾番商量下來，徐錚原來的設計由於工藝達不到，而被簡化了了許多，四層複式蒸餾直接被簡化成兩層；單密封替換成雙密封；塔式外形被改成直筒柱狀，簡化了工藝；為了達到要求，把內水傳熱改成把鍋內二次注入熱水形成雙熱水導熱。總之，改變不少，配合現在的工藝，以盡量不影響出酒質量為前提，盡量簡化工藝。三人一直討論了近整個下午，最後才敲定整個設計。

　　看著最後得到的設計圖，徐錚很是滿意。他很喜歡這種氣氛，一群人在一起平等的交流，各抒所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努力。矮人真不愧為一個善於加工和製造的種族，就像是他們的身體裡，真正流動著鍛造之神賜給他們的創造力量，在面對圖紙和加工工藝的時候，是那樣的認真，認真到可以忘卻對方是敵對種族，可以經過共同製造東西消除兩者之間的隔閡。在這個時候，他們真的是把徐錚當成了工作夥伴，平等交流，共同探討。這樣的品性是極其可愛的。

　　而這種質樸而純良的種族也有人用鎖鏈把他們栓起來當作奴隸，何其殘忍。徐錚的眼光凝在兩個矮人的鐵鏈上，突然之間心裡怦怦亂跳。

　　努力嚥了一口因緊張不斷加速分泌的口水，徐錚強自平靜地道：「幾天能做出來？」

　　灰鬚矮人思考了一陣，道：「利刃裡材料不缺，有些現成的模具也有。而且這個蒸鍋體積不大，就是細節比較多，但總體來說工作量也不大。如果是我們兩個，兩天就能造好。如果利刃裡的人類配合我們，只用一天！」

　　短鬚矮人也點點頭，臉上露出對自己手藝自信且自豪的表情。

　　看著那兩張因工作而忘我的臉，徐錚一陣熱血上湧，突地脫口而說：「那就兩天，你們別叫幫手。假如我能再畫把鑰匙的調計圖出來，你們有沒有把握能造得出？」

　　兩個矮人一愣，對徐錚突然跳躍的思路摸不得頭腦。小邦加卻聽懂了，大驚失色地道：「你要造反啦？偷放私人所屬的奴隸是要出事的！」

　　徐錚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小邦加，道：「你贊成養奴隸這種做法？我記得卡洛叔叔說起矮人時，你也對他們充滿了嚮往和好奇，說自己也想去大山裡看看這個神奇的種族。把他們像狗一樣鎖在這裡，你能心安？」

　　小邦加一時語塞，嚅嚅嘴，半晌才道：「要捅出來事的。」

　　已經決定要怎麼做了，徐錚反而平靜下來，微笑：「我們是不是朋友？」

　　小邦加肯定地點頭。

　　徐錚道：「那就好。我不要求你幫我，你只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就行。再說了，辛多諾那頭肥豬那麼討厭，給他製造點損失，也是一件樂事。」

　　小邦加瞪著徐錚，只覺得他膽大包天之極，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內心很是恐慌，但又夾雜著一種莫明的興奮，心亂不已。

　　聽到這裡，兩個矮人才後知後覺得知道徐錚打算做什麼。短鬚矮人難以置信的看著徐錚，激動地道：「你的意思是，要幫我自己逃跑？」

　　徐錚狡黠地笑：「不是，我只是給你們創造條件，你們自己想辦法脫身。造鑰匙要些什麼材料？」

　　「鉛、西洛鐵素，還要少量赤金。」灰鬚矮人道：「材料控制得很緊，這三樣東西都是貴重品，不可能有多的。」

　　徐錚微微一笑，道：「我記得這口蒸鍋都要用到這三種材料是對不對？」

　　兩個矮人都點點頭。

　　徐錚拿起筆，在羊皮上鍋的內部又畫了一個灰鬚矮人說到的那種侏儒折角閥。

　　灰鬚矮人看著徐錚畫下去，皺眉道：「多此一舉，這個用不——」

　　徐錚打斷他，道：「確實多此一舉，不過呢，不做這個閥，用做它的材料做成兩把鑰匙不是更好？如果我沒猜錯，你們身上的鎖鏈肯定是相同的鑰匙，開門的是另一種鑰匙，也就兩把鑰匙而已。」

　　短鬚矮人恍然大悟，心喜地看著灰鬚矮人，又回頭來瞧徐錚，道：「你們人類就是狡猾。」這一次，狡猾兩字已經沒有了貶意。

　　「謝謝誇獎。」徐錚笑道。衝小邦加使了個眼色。小邦加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走到門外，張望了一陣，小聲而又緊張地道：「沒人。」

　　徐錚這才迅速走到兩個矮人身邊查看兩人身上的鎖，然後又去研究鎖門的鎖。最後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這兩種鎖的結構相當簡單，中間只有一個轉軸和三個滑槽。兩個矮人就讓這麼個東西困在這裡，徐錚不禁大搖其頭。

　　短鬚矮人一陣緊張，道：「怎麼？是不是很難？」

　　徐錚搖頭道：「只要明白了原理，以你們矮人的鑄造技術，要做把鑰匙實在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用指滑動鎖頭證實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後，當下折返回來，畫了一個長柄三齒的鑰匙，叫兩個矮人記住了才用腳擦掉。

　　兩個矮人激動不已，都拿感激的眼光看著徐錚。

　　徐錚正要說話，匆聽外面小邦加大聲道：「哦，你來了，我們也商量也差不多了。」話音一落，小邦加陪著先前帶領兩人進來的那個男人自房外進來。小邦加畢業是小孩子，臉上雖若無其事，眼光向徐錚瞟來時，手指卻下意識的絞在一起，額頭微微見汗。

　　徐錚當即一笑，道：「是啊，都差不多了。什麼時候能造好？」背轉身體檔住那個男人的眼光，左手則在腰間伸出兩個手指。

　　灰鬚的矮人心神領會，道：「兩天吧。」

　　徐錚轉過身，故意皺起眉頭，道：「兩天啊？有點慢。」

　　那男人道：「我請人來一起幫忙，應該會加快速度。」

　　徐錚搖頭道：「不用。我這個東西對工藝要求比較高，還是只讓這兩個矮人製造吧。」說罷，領著小邦加轉身要走。

　　「等等！」灰鬚的矮人叫住徐錚，凝神看著他，道：「人類的長相對於矮人來說，都很接近。你——叫做什麼？」

　　「徐錚。」徐錚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有意無意地和身邊的男人閒聊著，道：「這口鍋是原野酒館所用，雖然我們是下城區的居民，但也不容許圖樣流傳出去，過兩天我來取，連圖樣一起，這中間不能外傳，好嗎？至於酬金的問題，我們……」

　　交談的聲音逐漸遠去，灰鬚的矮人看向同伴，露出自成為奴隸以來最開朗的笑容，道：「很有趣的人類是不是？」

　　短鬚的矮人道：「叫徐錚。下城區原野酒館，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