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推理

　　練習生宿舍洗手間白熾燈幽幽發亮，　水龍頭嘩啦啦大開。

　　水聲遮擋下，拉斐爾眉心一跳，　脫口而出：“銀甲，尼古拉斯，　塞拉都是紅桃K？！”

　　巫瑾靠在發黃的白瓷牆磚上，　點頭：“都是K。”

　　“至於林青山——”

　　“有可能是，　有可能不是。但對結局沒有任何影響。”

　　巫瑾微微揚起下巴，　語速在水流聲中飛快：“血字‘15’在第一晚出現，　當時最後一個離開練習室的是銀甲。無論K是銀甲還是林青山，　這個時刻就是他的動手時間。”

　　拉斐爾迅速回憶：“第一位選手的確是在晚間訓練結束後被淘汰。”

　　巫瑾：“他是把人敲暈，　帶到銀甲寢室動的手。”

　　拉斐爾表情一頓，　無可避免想到銀甲寢室裡的密室謀殺案——

　　巫瑾向他點頭：“對，　第一位被淘汰的練習生，　就是銀甲寢室裡的救生艙。然後K拿到了救生艙掉落的‘臉皮’。很幸運，他成為了全場比賽第一個知曉規則的選手。”

　　“當你淘汰他，　你就可以披上他的臉，　繼承他的‘一切’”。

　　這棟老樓的練習室窗戶坐南朝北，　濕氣重，水行陰。巫瑾說到這裡，　拉斐爾眉頭狠狠一皺，　下意識伸手摸上自己的臉。

　　“望舒”的偽裝與皮膚完全服帖，偽裝與真皮的接觸面是細膩透氣的隔離薄膜。他記得上妝前AI在他的臉上塗了一層液體，如果液體風乾，把整張臉皮完整撕下也並非沒有可能。

　　如果不是心理素質強硬，　此時聽巫瑾說話的人已經打了個寒顫。

　　拉斐爾少頃開口：“你是說，換皮的事情，只有K自己知道。”

　　巫瑾嗯了一聲，一字一頓：“所有無法解釋的密室謀殺、血字威懾、心理施壓都只源於一個武器。

　　“——信息不對等。”

　　嘩嘩流水聲下，巫瑾繼續：“K很聰明。他在殺害第一位選手的時候發現了規則。規則給了他遊戲的靈感。所以他回到練習室，寫下了第一個數字。”

　　拉斐爾：“15。”

　　巫瑾用餅子臉笑了下：“然後K頂著銀甲的臉挑釁了‘自己’，為之後的謀殺鋪墊。”

　　“當晚各自回寢。紅桃K披著銀甲的臉，手裡還有林青山的臉。夜裡第一次傳來敲門聲，是紅桃K為了引所有選手出來——讓他們親眼看到‘銀甲開門，並鎖上了門’。”

　　“他要讓密室的必要條件成立。”

　　拉斐爾眯眼：“但所有人都看到銀甲在門內，那到底是誰在敲門——”

　　拉斐爾猛然一頓。

　　沒有人在門外敲門，只剩下一個解釋。銀甲在寢室內敲自己的門！

　　隨著水聲和敘述，畫面似乎在腦海中具象。有著兩張臉皮的紅桃K站在銀甲的寢室內，看著受害者的救生艙，笑容詭異敲擊木門——

　　巫瑾見他想通，點頭繼續：“等選手回寢，紅桃K開始著手佈置現場。包括房間內打鬥的痕跡，包括把紅色顏料一路撒向練習室，包括把14寫成9。”

　　“最後，在練習室，他撕下‘銀甲’的臉貼在牆上，為‘挑釁’寫上終章。然後他換上林青山的臉，回來第二次敲門，引出所有練習生去看銀甲房內的救生艙。”

　　“這就是第一晚我們所看到的‘密室謀殺’。”

　　拉斐爾猛然抬頭。

　　巫瑾語速越來越快：“當然，把一大片牆麵糊紅還有一個原因。指紋。比賽開始時，每個選手都在牆上印下過掌印。現在想來，應該是節目組留給‘換皮者’的破綻。”

　　拉斐爾反應過來：“臉可以換，指紋不能換？”

　　巫瑾眼中光芒微湛：“對，也因此。紅桃K把整面牆上刷上顏料。不過，有了‘一路的血跡’和‘銀甲的臉皮’干擾，沒有任何選手能在第一時間想到，K真正想銷毀的是牆上的指紋。”

　　“第二天，身披‘林青山’身份的K隱匿守在了練習室外。截取了‘舞臺排練’的行程情報，並且從送往練習室的14件演出服裡偷了一件。”

　　“因為——他在準備替代下一個人。”

　　拉斐爾嘴唇緊抿。

　　一切終於串通連貫。早已穿上演出服的K事先守在了舞臺機關B層，在一場演出的間隙淘汰塞拉，換上塞拉的臉皮，又將林青山的臉貼在機關軸承上作為威懾。

　　相同的服裝讓K輕而易舉替代了“塞拉”。和所有練習生會和後，那位“第一任塞拉”的救生艙自然被誤認為林青山的救生艙。

　　最後是用“塞拉”取代“尼古拉斯”——

　　拉斐爾緩緩開口：“他在往上爬。”從一開始，到第9名，到第2名，K不斷替代身材和他相似的選手，排名一路飆升。拉斐爾看向巫瑾：“你要怎麼做。”

　　巫瑾走向水龍頭，朝旋扭伸手：“把他留在尼古拉斯的身體裡。”

　　“然後，”巫瑾向他遞出照片，眼中是銳利的光：

　　“王炸。”

　　水龍頭生銹的金屬部件碰撞，流水聲終於停下。

　　兩人一前一後回寢，望舒神色複雜。和巫瑾聯手對抗紅桃K無疑是當下最好方式，但因為上輪比賽緣故，他本人對於巫瑾依然存在心理陰影。

　　不料兩分鐘前，巫瑾竟然爽快開出結盟條件。

　　那張“夜店男模黑歷史”照片同樣傳了一張給自己。巫瑾大方表示：“……有可能我會需要你説明，但也可能永遠不會。在那時之前，收下這份禮物。記住，你可以隨時淘汰王平。我奉獻我的誠意，你只需收下即可。”

　　熟悉的臺詞讓拉斐爾瞬間想起了遠古電影中那位西西里島的教父！出於對自己義大利西西里島先祖的尊敬，拉斐爾再無猶豫，伸手和巫瑾碰拳。

　　結盟達成。

　　然而此時走在走廊，拉斐爾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自己可以用這張照片淘汰王平。

　　王平可以用這張照片淘汰尼古拉斯。

　　王平可以用這張照片淘汰他自己——

　　“！！！”拉斐爾猛然反應過來，巫瑾的王炸就是自雷。王平從頭到尾都是一張棄牌！巫瑾大方送給自己的“誠意”就特麼是一張廢圖……

　　拉斐爾猝不及防再次被坑，腳步陡然加快。

　　走在前面的巫瑾聽到身後腳步加快，自己也加快。

　　拉斐爾氣憤不已要給自己討個公道。

　　巫瑾趕緊加速，邊跑邊快樂摸了把自己的餅子臉：“你答應了！說好結盟了！不能反悔啊啊別打我——”

　　撲通一聲。

　　兩人終於回寢。

　　王平表情慈祥，望舒臉色鐵青。剩下兩名室友好奇打了個招呼，巫瑾把望舒塞到床上，擺正，坐好，協同兩位室友共商大計。

　　夜盡天明，比賽第三天正是“100進60”的第一輪比賽，宿舍氣氛已是不如昨晚活躍。

　　“我猜K會優先淘汰能在舞臺分票的人氣選手。”一位室友琢磨：“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比賽開始3天，不能精准定位自己的排名。”

　　巫瑾恍然：“有道理！”於是大手一揮，打開粉絲論壇，嫺熟發帖《RAP 2班，小哥哥安利貼，在你喜歡的選手樓層下扣1》

　　幾分鐘後，樣本資料獲取完畢。

　　望舒，室友們：“……”你為什麼會這麼熟練？！你不是逃殺練習生嗎！

　　然而160餘份樣本到手，RAP　2班的人氣再評隱約露出輪廓。尼古拉斯一騎絕塵班級第一，接著是相當會來事兒的萊迦，中位圈兩位選手，然後是瘋狂吸血的王平，望舒，另一位掉出中位圈的萊迦陣營選手，和兩位室友。

　　一時間，眾人齊刷刷看向巫瑾：這真的是個初始96名？！

　　巫瑾嗖的看向望舒：大兄弟你也升段了？！

　　望舒扭頭，克洛森秀A級練習生朝夕相處，不可能認不出來對方。自從分班時發現巫瑾，他確有學著巫瑾給自己加戲……

　　為了防止兩位室友在進60中被末尾淘汰，巫瑾大方分享了種種拉票經驗。包括並不限於舞臺搶鏡頭、RAP假裝忘詞再假裝Freestyle假裝炫技、選手自我介紹時賣慘，在論壇發帖攻擊隊友半開麥假唱（這是事實），在鏡頭前瘋狂後空翻博取注意……

　　兩位室友瞬間心服口服。

　　原本對於“王平有可能是紅桃K派來的臥底”疑慮瞬間打消，這哪是臥底，這簡直是來末尾寢室精准扶貧的！於是在望舒一派木然的目光中，兩人義氣對巫瑾表決心，四人小團體順利聚攏。

　　天濛濛亮。

　　練習室的鈴聲響起，幾人路過一片狼藉的走廊。

　　“剩幾個？”巫瑾輕聲問道。

　　拉斐爾比了個手勢。

　　9個。

　　練習室中。

　　沉寂無聲蔓延，一晚的屠殺讓萊迦團體損失慘重，這位“指揮者”臉色陰鬱，在幾人進門的一瞬就把審視視線剜向望舒，繼而是巫瑾。

　　尼古拉斯把自己縮在牆角，見到巫瑾的一瞬跟上。

　　“王哥！”

　　望舒眉心一跳，移開目光。巫瑾直接忽略了戲精K，看向牆壁。

　　9字再次被劃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數字。

　　“1”。

　　AI導師恍若未聞，將9件精心備好的演出服下發給選手。通往舞臺的大巴再次停在門口。相比於昨天的14人，車內空空蕩蕩。

　　尼古拉斯坦然自若和巫瑾坐在一起，背後是望舒以及室友。大巴一分為二，人多勢眾的萊迦終於以4比5落了下風，眼中隱有敵意——

　　巫瑾移開目光。

　　從任何角度來說，萊迦才應該是星塵杯下位圈選手的典型。實力未必強，卻會抓住一切機會拿到指揮位，用盡所有辦法活到最後，對抗紅桃K，而非懼怕紅桃K。

　　很有可能這就是紅桃K把萊迦留到最後的原因。

　　——“紅桃K只是一個符號。”

　　紅桃K是星皇戰隊捧出來的符號，是戰隊成績下滑時捧出來的“希望”，是拿來飲鴆止渴、為職業戰隊擋槍的練習生。第一任尼古拉斯，和那些被紅桃K親手淘汰的選手一樣，是星皇戰隊在節目裡找好的“托兒”。

　　任何綜藝節目，包括克洛森秀，包括星塵杯，本質都是綜藝節目。

　　導播任意運鏡，在選手之間轉換視角，只要“托兒”到位，紅桃K就永遠是星皇戰隊的新星。

　　但紅桃K似乎並不願意以這種方式存在。

　　所以。

　　巫瑾掃了眼尼古拉斯，像是透過他再看當初走廊上的銀甲。

　　——“他的名譽都是虛的，位置是戰隊的前輩給的，名聲是經濟公司捧的。我要戰勝它，這對我很重要。”

　　大巴嗖的一個急轉彎。

　　尼古拉斯･戲精K立即向巫瑾告狀：“王哥，萊迦怎麼老是用眼神突突突你。”

　　巫瑾把尼古拉斯推開：“不意外。在他看來，車裡每個人都可能是K。”

　　“你不對K動手，K就會對你動手。只有淘汰掉真正的K，才能安全留到下一輪。像不像米勒山谷狼人？區別在於，你還不一定打得過這隻狼人！”

　　“到了，下車！”

　　大巴外，100進60的舞臺場館門口人山人海。

　　數不清的AI扮演著觀眾、選管、廠務、保鏢並擠來擠去，這些AI寫的非常務實，觀眾裡甚至連不講文明插隊的都有。一處側門門口，兩位觀眾因為互相插隊形成了進程鎖死，擠在門框裡不進不出，很快有更高級的AI把它們兩人分開。

　　“……”巫瑾極度懷疑，大佬把浮空城掃地的AI都搬來了，貼了一張複製粘貼的臉過來當觀眾。

　　很快就有選管過來招呼，把選手一個一個領進場館。

　　跨過一道工作人員專用門，場景豁然開朗——

　　幾人齊齊一頓。

　　昨天彩排的舞臺帷幕被徹底拉開，巨大的舞臺竟然是依附於一座旋轉的圓盤！圓盤被均勻切割成6個龐大的扇形，只有一扇正對著觀眾。舞臺裝點的燈火輝煌，虛幻不真。每座扇形中分別佈景，有蒼山雪原、海底深淵，還有昨天排練時的頹廢都市。

　　它們隸屬於舞蹈、聲樂、RAP　合6個不同的組別。

　　從觀眾席最頂端向下看去，舞臺就像是轉動的微縮甜品台。每輪到一組表演時，圓盤會將所有場景順著中軸旋，上一折轉入幕後，這一折轉入幕前。此時工作人員還在調試的，地面上光彩耀眼的佈景燈同樣隨著實景變換切出各不相同的絢爛投影。

　　目眩神迷。

　　所有舞臺的正上方，掛著復古曲面大屏，正是是個世紀前流行的“粉絲牆”。螢幕中瘋狂滾動著粉絲論壇內的高樓主題與回復。

　　巫瑾低頭，掃了眼腕表，將主題帖編輯好，存為草稿。

　　導播一個招呼，6組選手分別被往佈景領去。

　　巫瑾走下觀眾席臺階，順著扇形邊沿坐電梯通往B1舞臺機關層。

　　視線猛然昏暗。

　　耳邊機關運行聲不絕，巫瑾卻突然皺眉，此時的雜音比彩排時多了10倍不止。

　　後勤AI笑眯眯領著幾人就位：“RAP　2班。你們是第二個上場，跟在1班後面。另外，為了增添舞臺的趣味性，我們特意調整了升降機的大小和運行頻率——”

　　AI伸手，手電筒光線掃過昏暗的機關層。

　　9人齊齊眯眼，視線如電跟隨光線在複雜精密的舞臺機關中掠過，接著同時愕然！

　　原本的十多台升降機只剩下9台，且拓寬為巨大的方塊。升降機交互相接，將舞臺分為工整的九宮格！

　　升降機幾乎是以10秒一次的頻率交錯瘋狂運轉，整座舞臺就像是被精准切割的城市，10秒一到，有的板塊下落，有的板塊上升。有那麼一瞬，巫瑾迅速想起了首輪淘汰賽中的細胞自動機，但升降機運動的規律卻明顯不同。

　　“九宮格。”巫瑾毫不猶豫甩掉尼古拉斯，和隊伍最後的拉斐爾匯合：“9台升降機，9格。規則不變，升降機站立多於1人時無法上升。”

　　拉斐爾迅速反應過來，壓低聲音：“100進60的最終賽場。K會在這裡動手。”

　　巫瑾點頭，RAP歌詞紙叼在嘴中，雙手速度如電從腰間解下一柄西瓜刀，一柄長菜刀，一把自製匕首。

　　拉斐爾同樣行動。

　　遠處，尼古拉斯已經隱入陰影之中。

　　AI後勤面帶微笑離開：“那麼，舞臺就留給你們。”

　　巨大的輪盤緩緩轉動，RAP　1班最先展示於台前，表演已經開場許久。

　　巫瑾低頭，腕表不斷震動，RAP　1班竟是淘汰了至少7人，競爭之激烈可見一斑。RAP　2班和RAP　1班靠的極近，巫瑾甚至能聽見隔壁舞臺上的慘叫。

　　這根本不是旋轉甜品台。

　　這是俄羅斯轉盤中的左輪手槍，唯一的區別在於，6個舞臺——6只旋轉彈槽全部裝有致命子彈，這是奉獻給場內800名觀眾的殺戮表演。

　　巫瑾與拉斐爾裝備完畢。

　　拉斐爾直切要害：“搶九宮格中間點。”

　　中間點扼守關隘，直達其餘8個區域，巫瑾毫無異議。兩人身如鬼魅踩上邊沿升降機，升降機承重兩人，自動下降，和中間塊接軌。巫瑾一腳踏上中間點，拉斐爾還未跟上——

　　升降機吱呀一聲。

　　緩緩下沉。

　　巫瑾瞬間眯眼！

　　升降機上不止有一個人！

　　尼古拉斯從陰影中顯露，露出微笑：“王哥。”

　　巫瑾點頭，神態放鬆：“你怎麼在這——”

　　話音未落，尼古拉斯身如鬼魅出手，尖刀緊緊對準巫瑾咽喉。巫瑾卻是比他動手更早，刀刃上挑，冰冷寒芒哐當相撞！

　　正在此時，巨大的舞臺機關轉動。

　　RAP　2班背景音樂炸著耳朵蹦出，帷幕上升，觀眾鼓掌如潮水。

　　拉斐爾一躍而下，和巫瑾並肩而站。

　　尼古拉斯臉色驟冷。

　　王平推進刀鋒，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中輕聲和他說道：“——請開始你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