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吸血

　　“見一獰鬼，鋪人皮於榻上，執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蒲松齡《畫皮》。

　　直播間內，喧嘩陡然四起！

　　克洛森秀第七輪淘汰賽賽場。

　　沒能看到場外字幕，　選手接觸到的資訊相較于觀眾少得可憐。

　　巫瑾按照指示吞下變聲藥丸。腕表滴滴作響，比賽還有十分鐘開始。有過曾經做面部偽裝的經歷，巫瑾對牢牢貼住肌膚的“人皮面具”適應極快。

　　他再次飛快翻閱腕表中王平選手的劇本。

　　臉平平無奇。

　　才華平平無奇。

　　簽約公司平平無奇。

　　背景經歷——

　　“你的訓練時長只有半年。因為五音不全、四肢不協調，你在隊內擔任Rapper。當然，你和你的隊都很糊。不過，你曾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獲得道具：黑歷史視頻。當你發佈這段視頻時，所有視頻中涉及的練習生將受到‘黑歷史實錘攻擊’，人氣同時清零。”

　　巫瑾點開視頻。

　　——留著爆炸頭的王平選手、和另一位長相妖冶的小哥，正穿著騷氣夜場禮服在酒吧給富婆陪酒。

　　巫瑾一個後仰，眼神恍惚：“……”96名也就罷了，小糊逼努力一下還有可能逆襲，但是，有黑歷史的小糊逼還有什麼搞頭！

　　道具視頻更是毫無用處。

　　所謂的“黑歷史”也牽扯到王平自己，巫瑾要是發佈視頻就相當於在逃殺比賽裡自雷。

　　腕表再次滴滴響動。

　　距離比賽開始只剩5分鐘。

　　巫瑾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最後梳理情緒狀態。第七輪淘汰賽，克洛森秀、星塵杯青訓賽聯賽，對手遠不止幾個熟悉的A級練習生這麼簡單。同時星塵杯的參與大量引入了帝國逃殺選手——

　　佐伊、楚楚在賽前都曾和巫瑾提過。帝國不少高知名度的逃殺選手都有個追求。

　　華麗的表演式殺戮。

　　然而無論如何，自己的目標很明確。

　　50進20。

　　房間門外，　機關吱呀轉動，原本關有選手的閥門即將打開。巫瑾慢慢傾斜上身，靠近變裝室內的鏡子。

　　他在仔細研究“王平”的每一寸五官。

　　王平的臉頰帶細微浮腫，臉型偏大，實際下頜骨偏寬，圓下巴。顴骨偏平，整體看來算作是硬傷。

　　巫瑾對著鏡子練習了一個微笑。

　　王平的笑容很樸實，鏡頭感染力幾乎為零。巫瑾琢磨了一下，再笑時露出犬牙。笑容拉扯肌肉削減了厚實的下巴，顴骨上揚，終於和“燦爛”搭邊。但整個臉型的硬傷從正面無法補救——

　　巫瑾把下巴內壓，對著鏡子側過臉頰。

　　第三次、第四次。“營業”是每一個偶像出道前必須學習的生存技能。明白自身五官的優勢、缺陷，做出最適當的表情管理，是巫瑾記憶裡的練習生時期的重要課程。

　　比賽即將開始。

　　巫瑾把易容後偏長的頭髮向前扒拉，擋住平淡的額頭，劉海下直接是細細長長的單眼皮，然後對著鏡子側臉爽朗一笑。

　　“王平”的皮囊終於被靈魂撐起。

　　巫瑾最後掃了眼鏡子，徑直起身，推開第七輪淘汰賽的大門。

　　選手準備室外，一連串彩色氣球搭起，AI選管們熱情歡迎選手進入訓練營。

　　這所廠房內完美還原了二十世紀初的綜藝佈景、拍攝設備，當有鏡頭向巫瑾方向掃過——

　　少年揮了揮手，毫不客氣地搶了個鏡頭，笑容溫暖不刺眼，在像是午後暖暖的太陽，和背景中陰鬱的天空形成鮮明對比。

　　原本要一晃而過的選秀鏡頭破例為巫瑾停留了3秒。

　　此時廣場上人聲鼎沸，100位剛從保姆車下來的“男團選秀節目練習生們”亂七八糟排成一團，每人都在暗暗預估彼此實力。

　　巫瑾所在的首發點卡在廣場一角，周圍看了一圈也沒見到大佬，能一眼認出的凱撒、明堯、佐伊也都不在視線範圍。

　　因為結盟許可的緣故，多數選手都在開場寒暄。巫瑾琢磨了一下，終於理解王平這個“96名”是怎麼來的。

　　選秀節目裡，觀眾初映象向來只看臉，這兒漂亮的臉蛋子可真多！

　　廣場上方臨時舞臺，終於有AI工作人員組織選手列隊。

　　“我報到名字的選手去指定大樓分班……”

　　“RAP　2班，王平……”

　　巫瑾穿越長長的人流，擠進貼有“RAP　2班”的標識，視線不斷在四下逡巡。偽裝成男團選手的逃殺選手，體格普遍偏大。但浮空城的生物易容技術爐火純青，就算是一米九壯漢配上花美男臉也不顯得違和。

　　RAP　2班統共被分了16人，負責領隊的選管AI禦姐有著細膩的模擬生物皮，與那位易容機器人一般細長、精准的機械手指，脖子以下全是腿。

　　巫瑾終於可以確信，這地獄難度的選秀中，就算是NPC也比王平選手引人注目。

　　AI禦姐將任務卡下發到每個人手中。

　　“RAP　2班，你們的第一次公演在三天后。每班級表演後，現場的800名觀眾會為你們所有人投票。”

　　“也就是你們16人，加起來800票。”

　　“最終票數整合之後，我們將按照場內得票數全員排序。100人內，後40名淘汰。聽清楚了嗎？”

　　巫瑾混跡人群之中點頭。

　　腦海飛速轉動運算。6個班級，800名場內觀眾投票6次。選手。也就能保證晉級的票數是。

　　800　x　6　/　60。

　　“80票。”耳邊有人慢悠悠說道。

　　巫瑾回頭，正對上那人視線向四下掃去。

　　“4800的票倉，分給60人，所以晉級的安全線是80票。當然，還有一種演算法。如果你能在公演前淘汰40人，就能保證剩下的所有人晉級。”那人聳了聳肩：“我叫萊迦，初映象排名39。”

　　萊迦綻開一個笑容：“如你們所見，我在尋找盟友。”

　　原本一片寂靜的RAP　2班像是突然被注入活力。

　　練習生萊迦開門長驅直入，在“結盟”上迅速佔領先機。很快氣氛熱絡，除去一位叫“銀甲”的練習生不屑于結盟之外，其餘15人快速抱團。

　　巫瑾混跡于人群之中，起初還猜測銀甲可能是魏衍，但改造人氣息特殊，不可能帶了張面具就認不出來。銀甲下盤沉穩，實力應當不弱，就是性格孤僻驕傲——

　　已經被眾人快速推為智囊核心的萊迦再次向AI發問：“如果選手在公演前消失會怎麼樣。”

　　AI微笑回答：“會被視為退賽，當然，剩下的人還是可以上臺表演。”

　　氣氛微微一涼。

　　巫瑾輕輕呼出一口氣。

　　16個人分800票，平均一人50票。

　　但如果RAP　2班互相殘殺到只剩最後一人，那麼他就能獨佔800票。

　　不過，自己這種96名的小糊逼應該不會拿來第一個祭刀——

　　AI微笑：“都聽清楚了嗎？那我們現在就來拍攝今天的開場採訪。請你們稍作等候，報到名字的選手依次跟我來。”

　　“第一位，尼古拉斯，”AI低頭看向選手名單：“初印象排名第2。”

　　RAP　2班猛然安靜。

　　初印象排名第2，自帶的初始人氣絕不容許小視。如果和尼古拉斯一同上臺公演，對方分走票艙的能力必然如同洪水猛獸。

　　那位被點名的尼古拉斯也是一呆。

　　同班同學能想到，他自然也能想到。100進60，初印象排名越高，對其他選手造成的威脅越大。如果RAP　2班有下位圈選手搏求晉級，第一個需要剷除的就是尼古拉斯。

　　巫瑾站在人群中，掃了眼這位2號種子，一目了然。

　　抽中“尼古拉斯”劇本的練習生腳步輕浮，雖然肌肉結實，但明顯水準不濟，肱二頭肌都在瑟瑟發抖。

　　巫瑾已是隱約摸出了整個比賽的進程規律。逃殺選手們被隨機打亂到1-100位置，然後明爭暗鬥不斷洗牌、換位，直到最終名次與實力相符。

　　巫瑾瞄完尼古拉斯體格，再瞄了眼這位2號種子的臉。不得不承認，尼古拉斯這張臉英俊瀟灑，符合21世紀主流審美之一……

　　巫瑾突然一頓。

　　這張臉竟然有些眼熟。

　　正在此時，尼古拉斯的視線也與人群中的王平對上——

　　巫瑾火速低頭：！！怎麼會是他？

　　尼古拉斯之後，被叫進去的是初映象第9名的銀甲。

　　巫瑾恍然明白銀甲拒絕結盟的原因。這人簡直就是上天寵兒——個人逃殺實力強勁，不怕打架，也不怕被陰。而且還運氣爆棚抽到第9。只要銀甲不失誤，保持名次走到決賽都不難。

　　16人依次被叫入採訪間，關上大門，少頃又出門。巫瑾毫不意外以96名排在最末。他把“王平”這張臉用的極其服帖。木訥，呆板。選管撥一下，動一下。站在一群Rapper中間像是資深混子，就差沒在臉上寫著“路人甲”、“一輪遊”。

　　直到巫瑾進門。

　　三台攝像機直直對著他。

　　“這也是直播嗎？”巫瑾低聲問AI。

　　AI攝像點了點頭，對王平選手絲毫不以為意。巫瑾知悉，關門，站在鏡頭前——

　　“王平”對著鏡頭爽朗一笑，脊背挺直，開始裝逼

　　攝像一愣。

　　巫瑾禮貌：“導演，我能小聲清唱一段嗎。”

　　攝像隨便打了個手勢，示意巫瑾早點唱完，然而第一句開口。這位AI立刻露出驚奇表情。

　　兩分鐘後，巫瑾長舒一口氣結束採訪。剛才幾分鐘內，他已經想了一切辦法給自己加戲！按照王平目前的排名，除非RAP　2班發生一次慘無人道的組內亂殺，通往公演的階梯被鋪滿鮮血……否則巫瑾怎麼著都分不到80票觀眾票。

　　糊逼不加戲，永遠只能是糊逼。

　　巫瑾歎息拍桌。

　　採訪後後是選秀節目中千篇一律的“感動自我”環節，巫瑾讀完了“我可以我能行只要努力我一定會實現夢想出道”的口水臺詞之後，被要求在一面白牆上按下宣誓手印兒。

　　按手印時，巫瑾略微猶豫，然而很快就被AI抓著手腕強行按下。

　　“好了。”AI禦姐微笑拍了拍巫瑾：“唱得很好。希望我還能在公演舞臺上看見活著的你。”

　　巫瑾：“……”

　　沾了紅色顏料的手印兒在陰暗燈光下堪比恐怖電影。這間獨屬於RAP　2班的舞蹈室，白牆的另一面也是白牆，用同款紅色顏料寫了個“16”。觸目的血紅讓人毛骨悚然。

　　仿佛象徵著RAP　2班，16個人的團魂。

　　你死我活的團魂。

　　巫瑾打開採訪間大門，一秒學霸變學婊。一面呆呆回復同班同學：“採訪，不知道啊，我96名採訪也沒有用……”一面趁人不注意飛快掏出腕表。

　　打開論壇，登陸個人帳號，一氣呵成。

　　《尼古拉斯好可可！JMS加油，送他上C位[舉手][舉手]》

　　《為寶藏雙胞胎禹初&禹末蓋樓》

　　《銀甲——百戰選秀再翻紅！》

　　巫瑾翻了將近三頁，終於從角落裡揪出某個粉絲帖。

　　《突然發現，王平小哥哥不錯？唱歌很戳！》

　　巫瑾偷偷用帳號頂了個貼，滿意合上腕表。

　　克洛森秀直播間。

　　鏡頭掃過巫瑾，彈幕嗷嗷嚷嚷：“我biao裏biao氣的小巫好可愛！麻麻好想穿越進副本當粉絲給你發帖！”、“我兒砸的靈魂果然在閃光，王平也攔不住你哈哈哈哈哈——雖然，[拍桌][拍桌]，小巫的盛世美顏呢！看不到了哭唧唧！”

　　解說台。

　　應湘湘笑眯眯表示：“真把小巫送去男團選秀，也一定很出彩。特別是聲樂、舞蹈。當然，就算逃殺秀，巫選手也很會給自己加戲。”

　　血鴿點頭：“他的模擬票倉上升了12個百分點，就是因為在採訪裡唱歌。按照這個趨勢，公演進前60沒有難度。不過。”

　　“這輪淘汰賽不是這麼玩的。遊戲還沒開始。”

　　練習生訓練室。

　　RAP　2班採訪完畢之後，AI領著16名練習生進入他們的專屬宿舍區。

　　巫瑾低著頭，記憶力運轉到極致，在腦海印刻下走廊方位、房間分佈、逃生通道和一切可能當做武器的利器。

　　很快宿舍地圖大體在腦內成型。

　　RAP　2班和其他幾個班級相距甚遠。巫瑾甚至可以確信，節目組在比賽初實施了賽場分割，他們16個人目前被局限在百人逃殺的“分賽場”。

　　“到了。”AI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巫瑾一抬頭，瞬間傻眼。

　　兩個窗明几淨的單人間溢出優雅的淡香熏香，一個門上貼著“尼古拉斯-NO.2”，一個門上貼著“銀甲-NO.9”。旁邊是幾間4人上下鋪寢室。

　　巫瑾：“……”

　　巫瑾：“！！！”小糊逼沒有單人單寢的權利嗎！

　　確實沒有。

　　銀甲當先往自己單人間一跨，沉默關上房門，從門內鎖上。然後是依然在恍惚的尼古拉斯，這位美麗的廢物也同手同腳進門。

　　巫瑾認命爬進屬於自己的四人寢。

　　進門時，室友紛紛議論：“前十名的房間能從內上鎖，安全性有保障，算不算規則給他們的福利。不過能抽到前10就是很歐……”

　　巫瑾邊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邊琢磨自己的真實人氣。

　　採訪裡的民謠哼唱只能把人氣抬起一時，要想吸粉，必須再想點別的辦法……

　　寢室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幾人齊齊看向門外。

　　門沒有關死，微微打開一條縫，巫瑾看到人影，起身。

　　“我出去一下。”巫瑾向室友含糊示意。

　　走到走廊，關門。

　　門外站著尼古拉斯。

　　兩人相對無言：“……”

　　巫瑾指了下樓梯，溫和：“去下面說。”

　　美麗廢物尼古拉斯點頭，兩人走進消防通道，在鐵門合上的一瞬，尼古拉斯迅速抖抖索索開口：“夜場-男模？”

　　巫瑾對上暗號：“黑歷史？”

　　尼古拉斯：“富婆？”

　　巫瑾：“……陪酒？”

　　尼古拉斯欣喜若狂，拿出腕表就給巫瑾展示。

　　一模一樣的黑歷史視頻。留著爆炸頭的王平，旁邊坐著的就是帥小夥兒尼古拉斯。

　　——道具：黑歷史視頻。當你發佈這段視頻時，所有視頻中涉及的練習生將受到‘黑歷史實錘攻擊’，人氣同時清零。

　　尼古拉斯長舒一口氣，眼神發亮：“哥們，咱兩結盟吧。你自雷了我混不下去，我自雷了你也混不下去！”

　　巫瑾看他像在看傻子：“你就這麼來找我？不怕我把你淘汰了？”

　　尼古拉斯懇求：“大兄弟，我這也沒辦法，我排第2，占了人家票倉，沒人找我結盟。再說咱兩應該實力差不多……”

　　巫瑾：“咱兩實力差不多？”

　　尼古拉斯點頭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驀然狠狠往牆背上一撞，肩臂被制，從脖頸到腰部被迫扭轉。身後巨力悚然迫人。

　　他甚至沒有看清巫瑾是怎麼動手的。

　　但身後的人絕對不比任何星塵杯的練習生要弱。

　　尼古拉斯驚悚：“！！大哥，王平大哥，別別別。我就一外卡戰隊小訓練生，我們戰隊但凡有一個能打的就不會派我過來……”

　　尼古拉斯冷汗直冒，回頭時脊背發涼。王平還是那張臉，眼底寒光如刀，讓人不敢直視。

　　巫瑾掂了掂。

　　尼古拉斯確實很弱，弱到……大概能和當主舞時的巫瑾打成一團還不分上下，白瞎了一身大塊肌肉！

　　巫瑾緩慢開口：“把視頻刪了。”

　　尼古拉斯手腳一僵。

　　巫瑾俯身，吐得氣兒都是涼的，打在尼古拉斯後頸都要冒出雞皮疙瘩。

　　克洛森半年，浮空城兩個月，讓巫瑾的近戰搏鬥從F一路晉升到A+，在衛時的地獄式訓練指導後，就算對上薄傳火也有一戰之力。

　　克洛森秀直播間。

　　第七輪淘汰賽中爆發的第一場打鬥讓所有觀眾聚焦。

　　“進步很大。”血鴿看了許久，終於欣慰點頭：“那麼，下面我們把鏡頭轉向紅桃K……”

　　練習生宿舍消防通道。

　　尼古拉斯被迫刪去兩人的“黑歷史”視頻，只剩巫瑾腕表留有一份。

　　“行了。”巫瑾滿意，終於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這個小糊逼的道具了！！

　　巫瑾：“結盟。”

　　尼古拉斯一愣。

　　王平選手平平無奇，沒想到皮下是個狠茬。但尼古拉斯也沒預料到王平竟然沒有淘汰自己，反而提出結盟。

　　“結盟可以。”巫瑾開口：“但是我有個條件。”

　　尼古拉斯大喜：“哎哎您說！”

　　巫瑾打開腕表。

　　粉絲論壇，首頁齊刷刷一片為尼古拉斯蓋起的高樓。安利貼、女友粉轉帖、老婆粉專帖、親媽粉專帖。

　　“你人氣很高啊，”巫瑾看向這位排名第2的選手，就像在看一個百萬粉絲的超級大血包！這時候說什麼互惠互利、共同漲粉都是虛的！

　　“幫我抬一下咖位，”巫瑾直截了當：“借我吸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