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醒來（上）

　浮空城暴雨連下了幾天。

　心理醫師周楠從診室出來， 等在門外的助理立刻起身要替他關門。

　“不用，”周楠從助理手中接過白大褂，溫和道：“掩着就好。”

　這位年輕的心理醫穿過燈光暖融的走廊， 在研究室外等待。

　一牆之隔，宋研究員正慷慨激昂彙報：“從數據反饋來看， 衛哥的意識波動一切正常， 情緒鎖有退鎖現象，比預想的第四個療程要推進更快、更好。”

　阿俊：“你確定？儀器都出了這麼大簍子……”

　“衛哥的潛意識已經從記憶裏出來， 人預計再過兩天能醒，”宋研究員一頓，把白板敲得邦邦響看向阿俊：“要相信數據， 數據。”

　阿俊看向曲線圖， 瞠目結舌。

　衛時的退鎖速度以“突飛猛進”形容也不爲過， 就像是下了一劑靈丹妙藥， 顛覆了浮空城對所有案例的認知。

　敲門聲響起。

　毛冬青打了個“稍等”的手勢，和宋研究員一起走出研究室。

　“病人情況比我預想要好，”醫師周楠溫聲道：“基本看不出心理創傷，反應速度快， 邏輯清晰。”

　宋研究員鬆了口氣，瞅到走廊盡頭：“門是不是忘關了？”

　周楠搖頭：“是我讓他們掩着的。”

　“我剛才說的，‘基本’看不出心理創傷。”周楠說道：“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如果門是關死的， 患者會比平時更緊張。差異非常微小， 可能連患者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宋研究員一愣：“幽閉恐懼症？我不記得小巫有——”

　周楠：“症狀要輕， 而且需要觸發條件。”

　毛冬青看向周楠搭在臂彎的外套，忽然開口：“白大褂？”

　周楠點頭：“可能還有別的。”

　毛冬青：“走，去看看。”

　同樣半掩的玻璃窗內，巫瑾正在手忙腳亂聽收音調頻。

　仿古收音機是紅毛替他從大佬房裏拿的，還順手撈了一隻貓給他解悶。

　巫瑾戴着半透明眼罩，指尖正在終端屏幕上劃拉，黑貓在被子裏拱來拱去，偶爾躥出來喵喵亂叫。

　周楠笑道：“他很有動物親和力，而且活力充沛。頭三十分鐘，我還以爲你們指派錯了病人給我。”

　毛冬青的視線在病房內掃過，終於定格在病房的紅褐色實木大門上。

　裝飾性菱形花紋非常普通，如果不是刻意留心必定會忽略。

　宋研究員一瞬反應過來，驚訝開口：“這——”

　毛冬青：“讓他去六樓住，玻璃門視野開闊。”

　宋研究員立刻點頭：“還是被潛意識影響了。”

　周楠好奇擡眉，和宋研究員輕聲交談：“……受潛意識影響？……進鎖時看到衛哥的記憶……在封閉門內被改造……原來是這樣。”他頷首：“我知道了。”

　周楠說道：“病人心理創傷來源於衛哥的記憶，隔離治療，分開一段時間就能自愈。暫時性，不嚴重。”

　宋研究員趕緊應下：“好，先觀察一天試試。”

　門內，巫瑾被告知換病房，嗖的一下躥下牀，紅着臉拒絕了護士妹子的愛心小輪椅。一手抱貓一手抱收音機走進電梯。

　周楠：“找個人陪他說會話。巫先生既然拒絕了後續心理治療，不妨多和人羣接觸，參加參加社交活動，出去走走也好。”

　宋研究員哎的應下，看向毛冬青：“你弟呢，讓他給小巫講笑話去！”

　浮空研究院六樓。

　巫瑾一邊擼貓，一邊乖巧卡着時間。等半小時一到，他立刻準備下去溜達，摸摸蹭蹭沉睡中的大佬——

　護士妹子歉疚給他遞上處方單：“周醫師說了，今天是隔離治療。”

　巫瑾睜圓了眼。

　護士妹子殷勤安慰：“巫先生要不四處逛逛，衛哥後天才醒，都來得及噠。”

　巫瑾用終端向宋研究員發訊，果然得到同樣回答，只能重新攤到牀上，繼續研究大佬的復古收音機。

　電流嗡嗡響着，熱鍵綁了幾個常用調頻。

　頭兩個都是軍政相關，第三個綁了財經，第四個頻道只有長短不一的敲擊聲，像是某種摩斯密碼變種。

　第五個。

　“好消息好消息！浮空城出版社精裝《和人氣愛豆談戀愛》第三部火速推出！前兩部熱銷兩千五百本！ 已有讀者五星反饋打賞！詳情諮詢069-419-……”

　“！！”巫瑾趕緊轉到最後一個頻道。

　“同走農業經濟路，共創養殖新生活。您好，蔚藍深空《養兔經》節目爲您播報——”

　門吱呀一聲推開。

　紅毛帶了一沓子A4紙進來，往沙發上就地一攤。

　原本趴在櫃子頂端的黑貓眯起眼睛，估摸覺得沙發更軟，喵的一聲跳下把紅毛擠走。紅毛只得投降，讓出沙發坐到巫瑾牀邊。黑貓又撲通佔了牀，紅毛最終只能再回到沙發。

　“它這兩天不太高興。”巫瑾抱住黑貓撓撓下巴，趕緊解釋。

　紅毛苦着臉：“唉，可不就是基地的貓祖宗嗎。”他刷刷拿起文件：“小巫，我讀你聽着哈！”

　巫瑾：“什麼——”

　紅毛：“從前有一個逃殺練習生，他……他哈哈哈他哈哈哈哈哈哈……”

　巫瑾好奇開口：“他怎麼了？”

　紅毛：“哈哈哈他在比賽前逃跑了，跑到了沙漠裏，變成了淘沙練習生哈哈哈……”

　巫瑾：“……”

　紅毛：“從前有個突擊位，掉到了水缸裏。隊裏的輔助位急中生智，不停的往缸裏面丟石子，然後、然後哈哈哈哈……然後他終於和狙擊位喝到了水哈哈嘿嘿嘿……”

　巫瑾艱難看向在沙發上笑成鬼畜虛影的紅毛。

　紅毛：“哈哈哈哈從前……”

　十分鐘後，巫瑾神情恍惚。

　二十分鐘，巫瑾終於藉口接通訊，頭重腳輕出門。

　通訊另一端，佐伊看到兩天未見的巫瑾終於鬆了口氣。

　巫瑾努力對着口供：“對，是答題抽獎抽中的特殊培訓。不在附近，有點遠……”

　“不是病號服！是特別訓練服。臉色蒼白？沒有沒有！這裏光太亮。誰在怪叫？哦哦是有人在笑，他在房間裏給他自己講笑話……沒、沒傻……”

　佐伊略微狐疑，最終是對巫瑾、以及對昂貴浮空基地學費的信任佔了上風：“那行，小巫別和傻子一起玩，玩久了會變成凱撒那樣。對了小巫，凱撒是不是也跟你一起？”

　巫瑾一愣。

　房間內，紅毛正在向自家兄長彙報：“小巫心情看着不好啊，都不帶笑的！”

　“啊，對小巫照顧點？知道知道，這不肯定……”

　“帶他出去走走？哎行，啥？順便把樓下誰帶走，別讓他再出現在基地？？”

　對面掛了通訊，巫瑾推門而入：“上次問卷答題，其他外傾性爲E的學員是不是在這裏——”

　巫瑾順着紅毛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帶着白色面具的凱撒身強體壯，正指揮幾個外傾性E的學員在執法官辦公室門口抗議。

　“說好的每期特訓彩蛋活動呢？”

　“說好的送學員去浮空城護城河看大黃鴨的呢？！”

　“我們要大黃鴨——”

　“我們要見其他學員——”

　巫瑾眉心一跳，趕緊下樓把凱撒拖走。

　紅毛一個蒲扇大手砸在凱撒肩膀：“兄弟！！”

　凱撒虎目睜圓：“臥槽，兄弟！！你怎麼也在這裏！我還在想他們是不是把小巫偷走了，正要用民意逼問出來，沒想到他們連你也一起偷走了！——連你也偷，這圖個什麼啊！”

　一旁的工作人員頭疼腦大，見凱撒要走恨不得擊掌相慶：“行了行了，快把人帶走。這什麼外傾E，他到哪兒都雞飛狗跳！還到處振臂一呼攛掇人抗議——再不走我怕他要原地稱帝！”

　凱撒給了紅毛一個熊抱，大刺刺攬上巫瑾：“走着，哥帶你回去！”

　巫瑾使勁兒從凱撒的肱二頭肌裏面擠出半個腦袋：“凱撒哥，等等……”

　他正要找理由拒絕，卻忽然收到宋研究員的短訊。

　“放心，衛哥後天才醒。回去看兩天，隔離治療也好。”

　*****

　浮空城訓練基地。

　兩人的迴歸受到了全隊上下——也就佐伊文麟的熱烈歡迎，狙擊手、輔助分別給了巫瑾熱情擁抱，繼而寒暄招待克洛森同窗毛秋葵。

　凱撒：“臥槽，我是透明的嗎？”

　佐伊敷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於一向撒手丟的凱撒渾不在意：“才發現你也在。來，鼓勵一下，恭喜歸隊，白月光喜提凱撒一隻。”

　對於紅毛的出現，白月光幾人毫不意外。不說紅毛原本就住在蔚藍深空，在訓練之初，佐伊就猜測，會有其他戰隊把選手送來。

　畢竟誰家小朋友不偷着上輔導班呢！

　文麟又透露給巫瑾：“井儀的左泊棠也在。”

　巫瑾：“哇……”

　文麟感慨：“井儀左隊把咱們佐隊的訓練狙擊分刷新了，我看這兩天隊長都在一怒刷榜。”見佐伊若有如無看過來，文麟立即嚴謹補充：“當然，左泊棠是單項狙擊特長，咱們隊長是全面發展，不能以偏概全。”

　佐伊滿意：“行了，都記着，今天晚飯後過來開個短會。公司PR那裏給回覆了，今天開始準備下一場淘汰賽。”

　巫瑾哎的一聲答應，正要矇混過關溜走，卻愣是被狙擊手敏銳的洞察力發現。

　佐伊皺眉：“小巫生病了？怎麼臉這麼白，過來。”白月光隊長刷的一下拎住巫瑾的爪子：“手心怎麼還冒虛汗。”

　小卷毛嗖的緊張起來，巫瑾搪塞：“下雨去看大黃鴨……感冒了！”

　佐伊：“感冒了？感冒你爲什麼捂着腰？感冒傷腎？”佐伊略一思索，好像也說得通，當即劃自己訓練卡給巫瑾預點了一份腰花：“郡肝要不要？再來點毛肚，給小巫做一鍋毛血旺……”

　巫瑾十分感動，並支支吾吾點頭。

　打開訓練室大門的一瞬，巫瑾微微一頓晃了晃腦袋。

　光透過玻璃窗，景物與翻覆的記憶離奇重疊。對光線接納薄弱的視力下，他似乎還能隱隱看到年少的大佬架着獵槍，打個幾槍就回頭監督他吃小金魚餅乾。

　巫瑾抽出騎士劍。

　從潛意識出來之後，他因爲情緒鎖虛弱不少，卻幾乎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身體在緩慢恢復。按照宋研究員的說法，巫瑾看着不顯，身體素質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好，情緒鎖的痊癒速度更是聞所未聞。

　巫瑾對着陽光握劍，雙手卡在十字正中。

　佩劍湛湛劈下——

　還沒完全痊癒的神經中樞被動作牽動，巫瑾輕微嘶了一聲，趕緊把劍放下，蹲在牆角揉臉——揉了半天才想起來該揉腦袋。

　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R碼基地手持獵槍的少年。

　巫瑾這才發現，這座大佬專用訓練室和R碼基地佈置的十分相似，從武器架到靶位到鏡子，估摸是大佬用順手了。

　年少的大佬——

　鬆軟的陽光乾草和堅果味味道的！巫瑾嘿嘿傻笑，半天才再拎起武器，像老幹部健身一樣慢吞吞揮個太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