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後遺症（下）

　兩小時後。

　儀器再次啓動，宋研究員看着巫瑾進入，終於鬆了口氣：“我去睡個後半夜，你守着？”

　毛冬青點頭。

　宋研究員離開之後，毛冬青才拿出剛纔的問診筆記。

　毫不猶豫地塞進了碎紙機。

　他沉默地坐了許久，纔打開通訊：“我需要當年R碼基地未銷燬的資料，對，加密之後傳到實驗室。”

　儀器嗡嗡作響，巫瑾慢慢睜開眼睛。

　寢室裏一陣叮鈴哐啷，正在搗鼓着什麼的衛時驚喜地跑了過來。模糊視線下，巫瑾能看到曾經雜亂的地面被清出一條幹乾淨淨的通路。

　衛時腿長，在障礙物上跨欄毫無問題。

　又矮又腿短還看不清光線的只有巫瑾。

　少年顯然收拾得笨手笨腳。

　鍋碗瓢盆大多被扔到牀底下，櫃子塞得合都合不上。衛時小心翼翼把縫得歪歪斜斜的眼罩給巫瑾戴上。

　針腳和毛秋葵的小棉襖如出一轍——合着大佬把針線也搶了過來。

　“鐵粉，蛭石，活性炭，”衛時給巫瑾調整好：“加了點水，一會兒就熱起來，你閉着眼。去哪兒我抱着你。”

　巫瑾乖巧點頭：“我睡了多久了？”

　衛時：“沒多久。”

　巫瑾：“衛時！你是不是沒睡……”

　衛時嚴肅：“睡了！”

　巫瑾：“你眼睛紅了！”

　衛時胡亂抹了一把，估摸着眼白血絲氾濫。他看了眼巫瑾，忽然鬼使神差開口：“那我也捂一下。”

　巫瑾正要把眼罩解下，衛時卻湊了過去。對着小矮子的眼罩外側就是一扯。鼻子撞上鼻子。

　少年的喉結控制不住動了動。

　衛時哼了一聲：“好了。”

　巫瑾：“沒……”

　衛時：“我說好了就是好了！閉眼，不許亂動。我看到你睫毛在抖了！”

　巫瑾申辯：“我沒睜眼！”

　衛時一聲咳嗽，自顧自分析：“那就是你睫毛太長了！”勾勾搭搭的！“行了，我們出門，今天去訓練室！”

　少年熟練地給巫瑾套上鞋子秋褲，抱着人快步往訓練室走。在克洛森秀隨處可見的靶場，於R碼基地都是珍貴的“兌換資源”。

　衛時交了綠券，把巫瑾放在地板上，墊了毯子。小矮子軟軟的手摸了摸毯子，就像在摸自己的固定底座。

　衛時給他塞了一雙耳塞，和一袋小金魚餅乾：“乖。”

　說完，少年轉身脫掉訓練服，拿起槍。

　十五六歲的衛時摸過槍的次數寥寥可數。子彈只有三板，他每一槍都打得極慢。和十年後精通器械不同，現在的少年拿槍時還如臨大敵。

　衛時眯着眼，脊背挺得筆直，估算好彈道之後謹慎扣下扳機——

　巫瑾悄咪咪拉下眼罩。

　焦點虛化的視野中，大佬的身體泛着微弱的光。暗淡的光線在幾處瑩瑩發亮，應該是有汗水滑落。

　衛時每開完一槍都會閉眼回顧下彈道。少年皺着眉頭，靜態環數明顯不能讓自己滿意。等到半小時後，少年回頭蹲在巫瑾面前。

　巫瑾連忙把眼罩戴好，乖巧等着大佬給自己親手摘下。

　“餅乾沒怎麼吃？”衛時皺眉。

　巫瑾睜着圓圓眼睛看向他。大佬似乎天生就合該和槍械融在一起，從靶位下來之後整個人都帶着尖利的銳意，混合出矛盾的氣質——

　就像是剛剛出鞘的劍。

　巫瑾撿起一粒小餅乾塞到衛時嘴裏。

　少年脖頸突然變紅，嚴厲批評：“你怎麼這麼熟練？算了——過來。”

　衛時牽着巫瑾的手，把走路還帶踉蹌的小矮子拉到靶位前：“我每開一槍，你就吃一塊金魚餅乾，9環吃兩粒，10環吃三粒。挺清楚了沒？”

　巫瑾點頭點頭，轉身看向大佬的步槍。

　衛時立刻獻寶似的給他拿了過來：“小心，不許亂按！這個很危險知道不——好吧如果你特別想摸的話，我允許你碰一下扳機，我給你卡着。”

　軟軟的小手扣到扳機內。衛時緊張抵在後面，少年半跪在地上，從身後將巫瑾環起，記憶深處突然一頓。

　好像曾經有過同樣一幕，又偏偏想不起來。

　巫瑾安靜靠在他的懷裏。

　兩人的姿勢與記憶完全重合。

　“猴子拿着也能打人。”大佬在克洛森賽場揚眉——

　小猴子頓了頓，窸窸窣窣握住身後少年的手。衛時瞪大眼睛，自己是讓小矮子摸槍，不是摸自己！

　巫瑾輕聲道：“肩膀放鬆。”

　肩膀放鬆——男人在白月光訓練室抵着他的脖頸命令。

　R碼基地年少的衛時一頓，跟着巫瑾的指示控制肩臂。

　“保持重心”浮空城訓練基地，男人替巫瑾託着槍，軍靴抵住顫顫巍巍的小白鞋。

　巫瑾用小腳丫子示意大佬兩腿分開：“重心。”

　他慢慢握住大佬右手：“開槍。”

　碰的一聲。

　最高記錄刷新，8環。

　衛時驚愕看向巫瑾，猝然把人抱住，像是懼怕巫瑾從指縫裏溜走。

　小矮子揚起腦袋，笑眯眯在他脖頸上蹭了蹭。

　時間緩緩推移，巫瑾在訓練室內睡睡醒醒，每次醒來都能聽到緩慢的槍聲——他把毯子挪騰到積分板前，眯起眼睛，看到靶位準星在一路飆升。

　等到一天結束，巫瑾藉着昏暗路燈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能感覺到自己在緩慢恢復。

　衛時喜出望外，卻依然執着給小矮子脫衣脫鞋洗洗涮涮。等上牀時還是一溜煙先把被子捂好。

　巫瑾被嚴嚴實實裹在棉被裏，也不知道大佬怎麼忍受溫度——硬是和他擠得大汗淋漓。

　少年對着巫瑾的小身板比劃：“吃太少了。”

　巫瑾睜圓眼睛：“像在買肉稱排骨！”

　衛時板起臉嚇唬：“是啊，不好好吃飯會被吃掉的。”

　次日一早，第二輪改造時間發佈。所有申請者必須通過考核才能確定改造方向——

　衛時比其他改造者的申請時間都要短，只能抓緊一切機會拼命。

　少年幾乎完全泡在了槍械室內，從脫靶，到平均4環，7環，9環。

　他有着令人戰慄的天賦，卻比巫瑾見到的任何人都要努力。

　入夜。

　巫瑾沉沉入睡，衛時準點醒來，替人吧被子掖好，徑直翻牆而出直奔訓練室。

　浮空城實驗室。

　巫瑾捂着胃從儀器出來：“準備帶衛哥出去——應激反應資料再給我一份。”

　訓練室中，衛時看向靶位，突然關了燈，憑藉記憶嘗試盲狙。額頭因爲毫無參照座標的精準計算沁出汗水。

　宋研究員攔住巫瑾：“別看，我讀給你聽。”

　巫瑾點頭道謝，安靜聽着，眉宇因爲快速思考而微微斂起：“稍等，這一段實操……”

　清晨降臨。

　巫瑾緩緩睜眼。

　剛從訓練室回來的衛時打了個哈欠：“昨晚睡得不錯。”

　小矮子眼角彎彎：“我也是！”

　衛時嫺熟替他穿上鞋子：“今天考核。”

　巫瑾立刻爲大佬鼓氣。

　衛時給巫瑾繫上鞋帶，突然開口：“你等着。”

　所有榮耀我都會替你掙到——替你護航，替你復仇。

　“行了，”衛時起身，拍拍巫瑾腦袋，揚起下巴。

　巫瑾：“？？”

　衛時梗着脖子：“表示下。”

　巫瑾立刻哎了一聲：“大哥加油！大哥衝鴨——”

　衛時：“……”

　臨走前，少年突然回頭：“以後——”

　巫瑾揚起腦袋。

　衛時努力保持冷靜：“以後……你沒哭的時候，我能不能……像上次那樣親你。”

　巫瑾一愣，想起情緒鎖之後，少年赤紅着雙眼親吻他的眼淚。

　衛時握緊拳頭：“因爲我想好了，以後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再哭！”

　巫瑾失笑。

　少年似乎看到默許，磕磕絆絆地湊上去。

　小矮子在視野中泛着光。

　他輕輕在巫瑾臉頰上落下一個乾燥的吻。

　緊接着，少年急速躥起，腦袋打到牀柱碰的一聲。

　“我、我先去了，你等着我——”

　等我。

　巫瑾和他揮揮手，眉眼彎彎地盯着少年離去的方向，等遠去的腳步已經完全聽不到時，下一瞬，他轉過身連接通訊：

　“我準備帶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