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供體

　“確定是邵瑜在那裏？”懸浮車轟然衝向星港， 隸屬浮空護衛隊的私人星船已經準備就緒。衛時沉聲開口。

　事態似乎被詭異的巧合推動， 自邵瑜第一次出現起始，塵封六年的舊事被不可抗力猛然撕開。

　視訊另一側，毛冬青點頭：“他應該沒有發現監控存在。”

　毛冬青傳來一段視頻。

　封存有R碼基地基因樣本的藍星6號倉庫，邵瑜謹慎用終端掃向各處。衛時甚至能看見他左半邊身體纏繞的繃帶在慢慢滲血。

　浮空星港。

　衛時跳下懸浮車， 自封鎖的接駁口闊步走向星船。四小隊親衛替他開門。

　毛冬青：“還有， 6號倉庫附近監測到了微弱的R碼基地S等級情緒鎖電流。”

　S級情緒鎖電流， 幾乎是R碼基地三大人形兵器的標識。在高敏探測儀器下，衛時無法遁形， 邵瑜也無法遁形。

　衛時下令：“出發。”

　駕駛室內虛擬星圖全開。浮空城邊境戒嚴，星船竄空如流星， 全速駛向藍星。

　同一時間，浮空基地。

　巫瑾終端微微一亮， 正是大佬發來的消息。

　“晚歸勿念。”

　巫瑾立刻表示十二分理解， 大佬公務繁忙， 每分鐘幾萬信用點上下， 不像自己只是一屆普普通通的小練習生兒！

　牀頭還壓着“情侶定制雙人刻字袖珍筆槍”的收據回執，終端微微一亮，已是店主傳訊筆槍刻字完畢， 隨時可以領取。

　巫瑾攤在寬敞的牀鋪上，繼續琢磨克洛森寢室內、第五輪淘汰賽期間的監控。

　克洛森後勤部工作相當麻利，除發來的這段視頻外， 還給巫瑾開通了監控後臺權限。南塔的四人寢室中， 客廳以及巫瑾自己的臥室監控均可登陸查看。

　巫瑾點開客廳， 攝像頭A起初一切如常，黑貓進入巫瑾臥室兩次，動作再次出離一致——

　巫瑾一頓。

　被“重複”的這段監控並不明顯，如果不是自己刻意查找，絕對不會被任何人注意。

　他接着點開攝像頭B。

　監控內異常平靜，拉到進度1/3後，一隻貓爪嗖的出現，視野天旋地轉。

　巫瑾這纔想起，這段他在克洛森後勤組看過。正是黑貓摳出攝像頭在爪子下轉兒着玩。

　很快攝像頭就幾乎與連線脫離，因着是在盆栽後側面的緣故，就算是長期居住在寢室的練習生也很難發現。圓圓的大貓臉湊了上來，黑貓高高興興咬斷導線，笑納新玩具。

　此後鏡頭對焦翻江倒海，黑貓一直玩弄到下午，才一爪子踹到巫瑾牀底，逮着兔哥猛舔。

　巫瑾又往後拉了一個時間段。

　克洛森PD治下的基地一切從簡，攝像頭自帶儲存芯片，流媒體通過牆後導線接入克洛森內網，可遠程操縱監控讀寫。這顆攝像機被黑貓咬下後，自發進入離線狀態，視野也略顯昏暗。

　黑貓第一次舔兔的時間再次與前兩次監控所攝吻合。

　緊接着該是黑貓第二次舔兔——

　唯一的離線攝像頭中，鏡頭內空空如也。

　巫瑾一愣，手速飛快把三段監控的時間線拉到同一斷點，從左到右依次看去。

　有貓，有貓，沒貓。

　巫瑾倒吸一口冷氣。

　他直接關閉了前兩段監控，專注看向唯一代表“真實”的離線監控。

　五分鐘後，

　有微不可查的開門聲傳來，以巫瑾的聽力都幾乎像是幻覺。似乎只是夜風吹動——

　屏幕裏，濃重夜色中。

　巫瑾眯眼看向藏於牀底的監控拍攝。視野晦暗不清，卻仍能依稀分辨有兩條腿。

　一片靜謐中，有人無聲站在牀前。

　正對着自己的枕頭。

　巫瑾：“……！！！”

　監控中，他聽到那人終端微弱“滴”了一聲，像是探測到了牀底的攝像頭。於是那站在牀前、詭異的兩隻腿慢慢、慢慢彎曲。

　有那麼一瞬，巫瑾大氣都不敢喘。他幾乎可以肯定，如果這人半夜三更拿了把刀站在自己牀頭，自己絕逼發現不了，會直接被亂刀剁成小巫餅！

　這人的關節動作非常奇異。正常人下蹲時，膝蓋會慣性大幅度前移，他的膝蓋卻絕不超過腳趾，不外旋不內旋。就像是某種訓練有素的人形機器。

　巫瑾擰眉。

　這個視角，就像是自己代替攝像頭躲藏在牀下，牀邊是某個殺人狂魔——

　那人下蹲，接着露出肩膀、脖頸。

　脖頸沒有骨頭似的扭曲，那人向攝像頭方向看去。

　一張在月光下慘白的人臉出現在牀底。

　“！！！”巫瑾嚇了一跳，這監控怎麼跟恐怖片似的！

　那人的終端不再發聲。沾滿貓毛與灰塵的攝像頭不知爲何躲過了那人的第二次探查，又或者——那人以爲，牀底的攝像頭同樣可以篡改。

　他重新站起，依然正對巫瑾的枕頭。

　巫瑾記得這張臉。

　腦海中飛快略過無數記憶，綜藝拍攝時始終跟隨脊背的冰涼的視線，蛇信掃過的手背，香味讓人頭昏腦漲的黑玫瑰——

　巫瑾猛然跳起。

　終端列表內，大佬的通訊顯示暫時屏蔽，他飛快打給毛冬青。

　毛冬青過了整整半分鐘才應答通訊：“小巫說什麼？！監控裏的邵瑜？”

　*****

　凌晨一點。

　藍星底城6號倉庫。

　衛時從星船落地，立刻有偵查小隊彙報：“倉庫有兩道門，裏面找到了新的廢置監控。從攝像來看，目前邵瑜還在在嘗試破解第二道門。”

　衛時漠然點頭。

　身位聯邦的第一把利刃，R碼基地內唯一自願接受改造的“血脈高貴者”，邵瑜手中掌握的重要信息遠比他和魏衍要多。

　暴力破壞R碼基地倉庫，很容易連帶毀去裏面基因樣本。如果邵瑜能解決這道關卡——

　小隊長：“衛哥，我們現在怎麼做？”

　衛時：“等。”

　夜風沉沉。

　衛時看向夜色中的倉庫，指尖在粒子佩槍上摩挲。

　基因復刻，改造。

　衛時眼中光芒冷冽，寒流掃過瞳孔如無機質冰涼。巫瑾毫無疑問是“劍鞘”的改造成品，但是改造機制成謎。

　過量藥物注射、抹去記憶，匪夷所思的身份認知，還有與改造經歷毫無關聯的器樂、舞蹈肌肉記憶。

　粒子槍的槍支保險被拉下，衛時卡上扳機，視線幾乎融入遠處的漆黑。

　巫瑾是最完美的情緒容器。外傾性E，親和力S，抗壓能力S。能疏導精神療程，甚至替代承受情緒鎖。如果“利劍”是體格、作戰能力方向的改造，那麼“劍鞘”就是精神、性格層面。

　衛時微微眯眼。

　第二道監控中，邵瑜終於打開倉庫大門。

　門內一片漆黑。

　在邵瑜就要一腳踏入之前，衛時毫不猶豫向遠處倉庫架槍。視野內一片漆黑，預瞄與作戰本能讓衛時沒有任何停頓，僅憑監控中的“大致預估方位”悍然狙出！

　倉庫門口“砰”的一聲！

　有黑影倉皇逃竄。

　衛時掃了眼臨時據點內安置的信號掃描儀：“能追上？”

　小隊長點頭：“能！”屏幕中央兩個紅點，正是能偵測出S等級情緒鎖電流的兩個目標：據點內的衛時，和正在逃跑的邵瑜。

　衛時嗯了一聲，徑直向敞開的倉庫走去：“你們跟上邵瑜。”

　親衛隊領命出擊。

　6號倉庫坐落於底城郊外，在一片麥田的邊沿，黑沉沉像吞噬一切的巨獸。衛時與一小隊技術組踏入，積攢了數年的灰塵被步伐激起，沉悶嗆人。

　門內是一座座做工精良的置物架，架上堆滿編號冗長的銀色金屬盒。

　盒內是無數逝者甚至是生者的生物提取物。可能是冰凍的唾液，可能是一根永不腐朽的頭髮，也可能是自願上繳的微型組織切片。

　所有人都知道聯邦基因產業的宣傳詞：珍藏永續，傳承新生。

　基因在28世紀之後從“公民個人私有”變爲“聯邦戰略儲備”，數不清的改造人因此產出。於是1951年起始的，名爲“海拉細胞”的夢魘逐漸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

　生而短暫，死後長存。

　貨架上冰冷的金屬盒連成一座座生死不知的墓碑。

　巫瑾的原始基因供體就在這其中。

　衛時：“去找C72235AY8號樣本。”

　這批在聯邦生物院走投無路、被挖到浮空城的研究員們迅速在貨架間嫺熟翻找：“大人，這裏有密碼鎖——”

　衛時在密碼箱前單膝俯身，終端芯片被倉庫內雜亂的信號干擾。衛時對密碼箱校準芯片，咔擦一聲，密碼箱應聲而開。

　裏面只有一本落灰的記事本。

　衛時撿起。

　2999.10.6 - 第17批次B類改造人成年，“劍鞘”實驗再度宣佈失敗。

　2999.11.7 - 6億研究資金到位，C72235XXX 基因樣本購入，核對入庫。 B類改造人研究重啓，阿法索教授加入。實驗方向大幅改動。

　旁夾潦草筆記：“利劍”排他性強，外傾性強，故“劍鞘”親和力、感染力要求在SS級以上，外傾性F以下。此批次基因樣本原主基本符合（已核對）。

　2999.11.25 - 實驗啓動準備。根據阿法索教授觀點，基因與“成長經歷”共同決定性格表現。新批次“劍鞘”實驗者將以“浸入式情景再現”方式重新經歷原主生平。

　2999.11.29 - 項目審批完畢。

　3000.1.2 - 千禧年。邵小公子來訪倉庫，挑選定製“劍鞘”基因。髮色、瞳色、特殊匹配基因已記錄。“劍鞘”姓名已擬定。

　3000.2.14 - 實驗開啓。C72235AY8樣本確認爲實驗供體。

　安靜的6號倉庫內，突然有研究員驚喜開口：“找到了！C72235AY8樣本，還有相關材料——”

　衛時轉身，眼神暴虐如疾電，又一瞬隱下。

　C72235AY8基因樣本是一根漆黑的髮絲，比巫瑾要色澤更濃，柔軟平直。

　樣本資料佔了厚厚半個架子，似乎是有不少人在用心收集原主生前的一切。

　衛時拿起第一份資料。

　“某某偶像團體主舞，於2017年XX選秀節目出道。”

　“親和力SS——兩度受評‘XX獎最受歡迎藝人’、‘最吸眼緣藝人’，參與慈善公益數百次……”

　“感染力SS——於2023年巡演期間遭遇綁架，10天後罪犯自首。資料記載，該挾持人爲慣犯，但在劫持期間意外表現‘利馬綜合症’相應行爲，爲受害者感動，對其產生好感、依賴心，愧疚……”

　衛時放下資料。

　顯然對巫瑾的“基因供給源”生平毫無興趣。

　資料下壓着一本文件夾。

　裏面是泛黃卻保存完整的紙張，粘着複寫紙。原本應當是一式幾份，此時卻不知爲何只剩下一張。

　《XXX偶像選秀綜藝 S市報名點練習生報名表》

　簽字人，巫槿

　木槿花的槿。

　衛時眼神一頓，無數線索鋪天蓋地涌來。

　邵小公子、“劍鞘”姓名已擬定、握瑾懷瑜、“浸入式情景再現”經歷原主生長環境——

　浸入式。

　——“幾歲學的跳舞？”

　——“七歲那會兒吧！”

　男人手速飛快抽出一沓子資料裏唯一的照片。

　那位木槿花巫槿畫着誇張的眼線，在人羣裏靦腆笑着。和巫瑾有七八分相似——

　氣質截然不同。

　長得不怎麼像兔子，還娘們唧唧。

　一旁，親衛隊隊長大氣不敢喘：“衛哥，這些都要銷燬嗎？”

　衛時翻完，點出一張，竟然是意外夾在資料裏，巫瑾的千禧年出生證明。上面一個紅紅的小腳丫子印子，也不知道是誰想起來給他印的。

　軟軟的、小隻的、乖巧的腳印，怎麼看怎麼戳心坎兒。

　就這小腳印，比那個木槿花也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衛時面無表情把這張收走，漠然揣進作戰服胸口口袋裏：“其他都送研究室。”

　於是親衛隊隊長一鍋端了資料。

　衛時向倉庫出口走去的間隙，終端突然“滴”了一聲。

　小隊長：衛哥，跟着情緒鎖電流，人找到了。不是邵瑜……

　小隊長：是魏衍。

　衛時臉色陡變。

　探測儀上一共只有兩個點，魏衍在倉庫，邵瑜就絕不可能在，也就是兩道監控都是僞造。

　小隊長急促彙報：魏衍說，是邵瑜約他今晚來這裏。他要替阿法索導師向邵瑜討個公道……

　衛時以猛然轉身，打開終端發訊，聲音喑啞粗糲，目光像燃刀淬火：“回撤，浮空城。”

　懸浮車如流光衝出，巫瑾通訊一片忙音。

　毛冬青掐斷線路，聲音罕見慌亂：“衛哥，小巫不見了。”

　“沒人看到他出來。”

　“房間裏有少量血跡。”

　咔擦一聲。

　通訊對面，終端耳麥被盛怒中的衛時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