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審判牌
第三輪淘汰賽賽場, 走廊盡頭。
腳步聲在空曠的長廊裏迴盪, 巫瑾停在第一扇門門口,彎腰撿起信封。
仿羊皮紙紋路的線索信封用火漆封緘,拆開後只有一行小字——
“用你的卡牌去交換命運。”
通訊設備內傳來三位隊友的交談。大家撿到的訊息一模一樣,顯然這是節目組發佈給每位選手的統一線索。
巫瑾微微低頭, 思緒迅速轉動。
比賽中, 選手的“命運”由副本難度、物資、對手決定,三要素中,只有“物資”和卡牌一樣具有唯一歸屬性。
也就是說, 卡牌最有可能用來交換的是物資。
比賽初期,抽卡機制使得選手處於非公平狀態,隨着比賽進程推移,天平必然將逐漸從“抽卡氣運”向實力強大的選手傾斜——
按照線索指示,觸發“交換”的是卡牌而不是選手。
換而言之, 卡牌是可以被搶奪的。
機關轉動的聲音驟然響起, 巫瑾迅速擡眼。
面前的第一扇門後,似有金屬撞擊、齒輪扣合,從一開始的零碎迴響逐漸彙集,最終整個門扇都在吱呀呀晃動,緊閉的門扇逐漸透出縫隙,強烈的光線自房間向外透入——
預示着第一個副本即將開啓。
小隊通訊中,每個人都發現了面前的異樣。
巫瑾的心跳不斷加速, 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興奮更多。他微微眯眼, 努力在轟隆隆的機關運轉聲中分辨細小到虛無的線索——
“我站的地方能聽見號角聲——還有頭頂, 好像有石塊在滾動。”巫瑾迅速彙報:“光從走廊右側透入。”
緊接着是文麟:“有石塊滾動,聽不見號角。光在右側。”
佐伊、凱撒同樣能聽見石塊聲響,兩人卻均沒有提到號角,倒是佐伊聽見有唱詩班的歌聲傳來。
巫瑾輕微頷首。
四人被分在一個副本的可能性極低,想要匯合只能依靠後續摸清地圖。交換訊息卻是提供了另一個重要線索——
這座哥特式祭壇的上方,有石塊在轟然滾動,或是某種不斷運轉的機關造成相似聲響。
巫瑾面前,轟鳴聲逐漸停止,第一扇門終於開啓。
進入副本前,巫瑾最後和隊友溝通:“保護卡牌,有條件儘量再搶一張。”
通訊對面,佐伊輕微叩擊表示知曉,繼而下達最後指令:“保持頻道暢通,謹慎作戰。現在——關麥。”
巫瑾深吸一口氣,小心踏入副本之中。
即便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在見到光源的一瞬巫瑾仍是心跳猛烈悸動,燈光灼熱到刺眼,他卻控制不住地揚起視線,看向面前近乎詭譎的壯觀景象——
副本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大上幾倍。
穹頂下寬闊、明亮。
光是極致的純白,由尖頂與花窗投入室內,像是神祇的恩賜,照射着一座約莫六人高的雕塑。
那是一位手執號角的金髮天使。
它有着近乎赤色的羽翼,雕像懸浮在半空被無形的絲線吊起,白光打在它大理石塑成的面孔上,顯得格外莊重威嚴。剛才的號角聲也是由此響起。
這幅近乎於聖潔的畫面中——下半截卻顯得尤爲詭異。十幾副敞開的棺材空空蕩蕩、零散排布在地上,互相相隔極遠。
巫瑾瞬時認出了這幅圖像。
78張塔羅牌,他背了整整兩週,每一張圖案都熟稔至極。
天使、號角、棺材,糅合在一起就是大阿卡那中的倒數第二張牌——審判。
腦海,審判牌的牌語再次浮現。
“天使吹起號角,死去的人從棺材中站起。讓聽到號角的死者被救贖吧,讓號角喚起那腐爛的肉體,喚起消失的情感。即便是懺悔過的罪人,也有到達天堂的希望。原生世界的秩序被打亂,所有的罪惡被審判——死去的人終將獲得重生。”
只是和真正的牌面相比,面前的場景少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元素。
有天使,有號角,有棺材——卻唯獨沒有棺材中等待救贖的死者。
正在此時,巫瑾背後,大門“砰”地一聲關閉。
劇烈的聲響在封閉的副本中迴盪,與此同時閉合的還有另外二十幾扇門。原本藏在副本各處的入口因爲巨大的聲響依次暴露。
包括巫瑾在內,經驗老辣的選手早已在進門時迅速隱蔽。此時無數道視線循着聲源看去,有的門口空無一人,有的則人影一晃——
數架步槍已是迅速揪準機會,毫不留情向不幸暴露身影的選手狙去。
流彈激飛一片,早已隱匿在掩體後的巫瑾,處境卻遠比他想象的要艱難。
他的運氣,似乎就從來沒有在淘汰賽裏好過。
副本約莫100米長寬,二十幾個入口分佈在四面,高低錯落有致。從剛才的聲響推測,每兩扇門距離至少有十幾米,唯獨除了自己這扇——
離他最近的大兄弟,入口與他相距不足十米。
附近只有這一座勉強能稱之爲掩體的牆壁,他們互相看不到對方,只有一種可能——
彼此進入比賽後的第一個對手,就在牆體的另一面潛伏。
巫瑾微微躬身,將脊背無聲貼向牆面。手中迅速拉下保險、檢查裝彈,隔着牆壁,他甚至能隱約聽到對面劇烈的心跳聲響。
矮牆、光線、伏擊。
記憶如潮水翻滾,一切和蔚藍深空的地下逃殺賽隱約重合。
鏡頭裏的少年些微停頓,目光被軟軟的捲髮遮擋,再擡頭時瞳孔反光冷冽,初始分配的老舊步槍精準卡在兩臂之間,槍座抵上鎖骨,毫無猶豫向着矮牆的另一端走去——繼而在遭遇戰觸發的前一秒堪堪停步。
克洛森秀導播室。
監控處的編導忽然打了個手勢。血鴿剛講解完秦金寶的暴力清場,鏡頭切換到巫瑾的一瞬,訝異微頓。
直播間,彈幕驟然興奮——
“小巫麻麻又來啦!!麻麻來幼兒園看小巫和小朋友玩耍啦!!!霧草小巫你什麼時候偷偷變帥了?!”
“等等——遭、遭遇戰?求一個上帝視角啊啊啊,拒絕選手視角,老年人看的心臟不好!”
節目PD一喜:“快快快,把咱們那個老年保健品贊助商廣告放出來——”
“……”血鴿沉默的點開廣告,繼續解說鏡頭。
直播中,少年以一個冷漠的狙擊姿態靠牆而站,身體筆直矗立卻不與牆壁貼合。
站狙是所有射擊姿態中最難以掌控的,重心幾乎無依託,需要剋制全身的晃動,對瞄準要求極高。就連血鴿都沒有想到,巫瑾竟然能把站狙控制的這麼穩定。
槍托抵在他的肩側,就連呼吸的起伏都不影響半分。
觀看這一幕的觀衆甚至有種奇異的錯覺,巫瑾的意識不在腦海之中,而是完全沉浸在了槍械冰冷的金屬元件裏。
應湘湘:“他的站位——”
“影子。”血鴿解釋:“非常漂亮的預判。再前進一步,就會把影子暴露給對方。”
正在此時,屏幕中的畫面驟然一轉!
熾烈的白光下,陰影一閃即逝。兩人同時側身、同時瞄準、同時開槍,幾乎每一幀都踩在了極限反應時間上。
子彈相擦而過。
在看清巫瑾的一瞬,對方面露愕然。他猜過矮牆對面是薄傳火,猜過是白月光的佐伊,愣是沒有猜出是動態靶只有七環的巫瑾。
這——怎麼可能?!
視線相對,巫瑾也認出了對方。井儀娛樂A級練習生明堯。
巫瑾比對方略矮,卻在氣勢上絲毫不遜,甚至更高一籌。在對方還在揣度實力的檔口,他毫不猶豫又是一槍——
對手一個精準躲避,卻已是徹底將矮牆讓了出來。
“清場!”應湘湘脫口而出,主持了數屆克洛森秀,她的眼光也相當老辣:“正面剛槍,兩人應該相差不大——不過,小巫氣勢上來了。”
一步先,步步先。
應湘湘忽然發覺,很難挑出個形容詞來描述現在的巫瑾。僅僅兩週功夫,他似乎和上一場淘汰賽完全不同。
初始配槍一共只有40發子彈,在巫瑾手中不像是單發步槍,反倒像是壓着頻率的連發機槍。少年依然靠在他起手的位置,一側是副本邊沿,一側是掩體,他像是鎮守在狹窄疆域之內的悍獸,硬生生吞噬了對方的地盤。
血鴿忽道:“給他一個主視角機位。”
鏡頭驟轉成巫瑾視角。
畫面不斷晃動,巫瑾的注意力在三處不斷遊移。被逼退的井儀娛樂明堯、手持號角的天使雕塑、以及矮牆的另一邊沿。
觀衆頓時一片譁然——如果剛才還有人懷疑巫瑾的清場毫無意義,此時已是大聲叫好。矮牆另一面,有位在暴露身形的練習生正於流彈中飛快逃竄。
巫瑾在守株待兔!
搶下掩體的少年目光幽暗,肩膀因爲剛才的爆發而微微起伏,端槍的手卻穩穩當當。副本中,比剛才稍暗的光自天使的雕塑頭頂逸散而下,在矮牆後投出濃重的影,如同天堂與地獄分割。
半步天堂,而我即地獄——巫瑾始終潛伏在掩體的陰影之中。
他危險的槍膛緊鎖獵物的軌跡,預瞄、調整、再預瞄——薄薄的防護服因爲被汗水濡溼而貼在腰腹肩背。
單發步槍毫無徵兆扣響扳機!
慌不擇路的獵物全然沒想到巫瑾會躲在矮牆後面,然兩人距離太近,退無可退。
銀白色救生艙驟然彈出。
“300012號選手巫瑾,擊殺:1。”
一章卡牌隨着艙體彈出掉落。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邊,巫瑾收緊的肌肉驟然爆發,一步踏出陰影——
祭壇中聖潔的、紛飛的光終於將巫瑾接納,少年的輪廓在光的縫隙中被溫柔描摹,和懸浮在半空的號角天使遙遙相對。
克洛森秀導播一愣:“機位,機位!”
無數子彈驟然向巫瑾打來,少年撿起卡牌後毫不念戰,翻身躲到掩體背測。左腳一勾已是把被淘汰選手的步槍搶了過來,迅速卸下彈匣扔進揹包,繼而就着隱匿姿態盲狙反擊——
彈幕再次沸騰。
“小巫你是天使嗎!!啊啊啊你是小天使吧是的是的那就是!”
“這是動態靶七環?小巫你不要騙麻麻!!!小巫啊啊啊啊——”
“卡牌到手了,子彈也搶到了——可是爲什麼我看的要窒息了!直男表示剛才那個鏡頭有點小帥……”
血鴿自動過濾彈幕,掃向被觀衆提及的動態靶七環:“兩個半月,不得不說,巫瑾選手進步非常大,”他側頭:“應老師怎麼看?”
應湘湘微笑:“路子打得非常野——雖然現在還不明顯,但我想,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成爲一位非常有個人戰鬥特色的逃殺選手。你看,他在用自己的氣勢去帶動鏡頭。”
如果巫瑾此時在導播室,定然會注意到這一句。
兩個月前,鏡頭表現力課程之後,衛時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身去帶動鏡頭,而非被鏡頭所制約。
應湘湘鼓勵:“我覺得,小巫可以再衝擊一下冠軍。”
血鴿一笑。這段機位卡了五多分鐘,精彩紛呈,他向導播打了個手勢,再度將鏡頭往井儀娛樂轉去。
克洛森秀賽場,“審判”卡牌副本。
掩體背後,巫瑾迅速看向手中的卡牌。
兩張小阿卡那,一張是自己抽到的“聖盃6”,一張是剛纔搶來的“寶劍A”。
塔羅牌體系中,小阿卡那共分四種花色——聖盃象徵溫和與愛,寶劍是英勇與衝突,權杖代表能量、機遇,星幣則是物質與金錢。
兩張卡牌牌面光滑,和兩週前的教具別無二致。巫瑾眯眼思索,卻仍是看不出能夠用卡牌“交換命運”的契機。
他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去推測,轉手把卡片藏在作戰服內襯之中。比起摸不着線索的規則、冗長如巫術吟唱的提示,和詭譎的哥特祭壇,擺在他面前最重要的,是通關第一個副本。
巫瑾從掩體後擡頭,身形忽然一頓。
剛才的劇烈運動逼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風乾後微微發涼——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副本內的溫度比剛才降了不少,就像忽然由夏入秋。
甚至連原本熾熱的光線都比剛才更暗,空氣中瀰漫着腥溼、腐爛的氣味,像是在表達某種狀態——
死亡。
巫瑾眼神驟變。
副本環境有些不對勁。
半空中,手執號角的天使面色冷淡肅穆,自選手進門後就不再發出聲響。在它的頭頂,光源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湮滅,僅兩分鐘的功夫視野就一片暗沉,原本只能算的上“寒冷”的空氣近乎砭人肌骨,腥臭味益發濃郁。
副本在急劇降溫,沒有人能在溫度驟降至零下20度的環境裏支撐10分鐘!
大阿卡那審判牌中是這樣描述的:“當天使吹起號角,死者將得到救贖,重獲新生。”
但如果天使選擇沉默,號角沒有響起——
便沒有重生,只剩下死亡。
巫瑾心跳驟然加快。
此時光線已經黯淡到極致,巫瑾下意識地抱住槍膛,呼氣時很快有霧氣蒸騰,他的手臂甚至因爲突如其來的降溫冒起了雞皮疙瘩,身體在寒冷中逐漸僵硬。
場內隱匿的選手顯然也有着一樣的遭遇,原本歸於沉寂的槍聲再次響起,與一刻鐘前有條不紊的點狙不同,子彈消耗速度急劇加快。
如果降溫無解,那破解副本的唯一方法便是淘汰其他所有選手——
正在混戰爆發前的一瞬,近乎於漆黑的副本中央,二十盞燈突兀亮起!
燈狹長、龐大,靜立在地上。
片刻沉默,緊接着選手齊齊反應過來。這不是燈,而是原本被忽略的棺材,在瑩瑩發光!
巫瑾眼睛驟然發亮。
“審判”的牌面在腦海中不斷迴盪,所有繪製元素終於一一扣合。
“天使吹起號角,死去的人從棺材中站起。所有的罪惡被審判——死者獲得重生。”
死亡,對應副本中極速降溫帶來的無差別攻擊;
號角是救贖——當號角再次響起,無差別攻擊結束,選手從棺材中回暖、“復活”;
而當號角聲停下,溫度會再次下降、光線變暗,重複上一個輪迴——直到下一次號角響起。
那麼躲避無差別攻擊的安全區只有唯一一處——
用於容納“死者”的、場內數量有限的“棺材”。
冰冷刺骨之中,巫瑾跑得飛快,他的視線自始至終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口棺材。
在靠近目標的一瞬,溫暖的熱流奔涌而來,巫瑾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賭對了。
巫瑾翻身而入,棺材內約莫在28攝氏度,幾乎瞬間將他解凍。同一時間,右側二十米外傳來窸窣聲響。
顯然搶佔先機的不止他一個。
巫瑾無暇顧及,迅速架起步槍向外掃射。
黑暗中,少年雙眼銳利眯起。
如果此時鏡頭切在他的身上,應湘湘定會再次想到剛才巫瑾伏擊時的表現。一步先,步步先,他的體能、槍術在練習生中不算最拔尖,卻是絕對的機會主義者。
藉着僅僅比其餘選手多出三秒的回暖優勢,巫瑾已是快速鋪開火力。周圍兩處代表安全區的棺材愣是沒有一人敢靠近。
銀光忽閃,副本內已有安全艙彈出。
繼而是第二個、第三個……
巫瑾臉色驟變。
混戰中淘汰了6人,只有1人是被他擊中,其餘都被二十米外那口棺材的主人所狙。
同樣是搶佔先機,兩人的火力區從一開始的勢均力敵已經拉扯到相差懸殊,巫瑾幾乎可以斷定對方與他不在同一數量級。
對面的槍械水平至少在佐伊之上,甚至有可能是魏衍——
正在此時,號角終於響起。
黑暗如潮水退去,副本迅速回暖,溫度上升到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選手逐一從棺材中爬起,下意識看向半空中懸浮的雕塑,光從穹頂上傾瀉而下——
副本內的場景,終於與“審判”牌完全重合。
號角,救贖,新生。
與此同時,巫瑾的視野因爲忽然變亮而迷濛,在看清對面之前,直覺卻是反應的更早——副本內最大的敵人不是寒冷,不是無差別攻擊,而是與他相距二十米的危險分子。
巫瑾毫不猶豫開槍,向着記憶中的方向連狙!
二十米開外,衛時微微一頓,轉過身去。
耳麥中,隔了七八個副本的紅毛還在唧唧歪歪吵個不停:“衛哥,哎衛哥我能把這個銀絲捲的狙了不?這人喊我叫克洛森二傻,還說我兄弟是大傻。我就偷偷狙一下,絕對不會被攝像頭髮現——哎衛哥您咋不說話了?衛哥在嗎?喂喂?”
衛時隨手關閉耳麥,眼皮微擡。
他利落推彈上膛,瞄準對面翅膀硬了敢跟自己剛槍的小兔崽子,金屬部件發出清脆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