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釣魚

　“！！！”巫瑾被迫顫顫巍巍伸出右手。

　門外高鐵呼嘯而過。

　灼熱的夏風從敞開的安檢口大門急速灌入， 男人掌心乾燥，身上是淡淡的、陽光下乾草與堅果的氣息。巫瑾握的小心翼翼， 就像是偷偷蹭一了下堅果的小松鼠。

　蓬鬆細軟的捲髮被飛馳的高鐵撩起。

　衛時虎口寬厚有力， 徑直覆住巫瑾整個右手：“衛時。”

　掌心相觸。

　男人佈滿槍繭的指節侵入性太強，像是燧石鐮刀擦過火絨， 無端擊出火星濺射。

　巫瑾一頓。

　安檢口外高鐵疾馳。

　腦海中分辨不清的紛雜回憶被勁風簌簌翻動， 似乎有硝煙瀰漫， 有漫天黑煙中噼啪燃燒倒塌的高樓，火光中的神像和叫不出名字的卡牌， 十二米翼展的巨物在空中飛掠。俱都模糊如虛影。

　衛時還在等待他的答覆。

　少年愣愣開口：“巫、巫瑾。”

　意識再次翻動。這回是自己與和“衛時”極度相似的男士溫柔淺吻——

　巫瑾：“！！！”

　啊啊啊自己竟然對陳哥買的粉絲腦補出了不適時宜的親密關係！！

　三觀崩裂之際， 又一輛火車飛掠，腦海盡是詭譎綺念， 唯有車頭兩個大字如警鐘巨震， 護靈臺清明！

　和諧號電力動車組！

　和諧！

　身後，練習生還在擠成一團慢吞吞排隊。

　旁邊小劇務對衛時左看右看，半天蹦出來一句：“這、這不對啊！這人是申請應援的站哥啊！我早上才審核了他的照片……”

　安保人員大驚，趕緊將巫瑾捉回，頂着衛時大灰狼似的視線壓力， 把自家嚇傻了的練習生重新堆入羊圈。

　衛時不以爲意，抽出尊貴的一等座火車票， 在劇組消失後檢票。

　浮空城實驗室內。

　負責監控數據的阿俊猛然看向儀器輸出信號， 驚喜開口：“衛哥， 剛才小巫意識波動強烈！你做了啥？等波動到達閾值就能試着把人帶出來——”

　衛時低頭， 掌心尚有餘溫。

　高鐵緩緩啓動。

　充滿練習生的車廂內歡聲笑語洋溢， 平均一節車廂安裝6個攝像頭，此時幾乎所有練習生都不遺餘力在鏡頭前穩固人設。

　除了偷溜到兩節車廂之間的巫瑾。

　後方是整個劇組，前方是尊貴的頭等艙。列車飛馳，乘務員小姐姐忙忙碌碌，一時半會兒巫瑾縮在角落，把自己藏的極好。

　巫瑾偷偷拿出手機，給經紀人陳哥打電話。

　窗外是市郊工業基地，信號3格正好。

　陳哥：“哎，巫啊！誰欺負你了你說……”

　巫瑾：“沒有！沒有！陳哥，你上次僱傭的那位舉牌粉絲……”

　高鐵呼呼駛過一片油菜花田，信號降到1格。

　陳哥：“你說什麼什麼粉？”

　巫瑾有點不好意思，用氣聲回答：“老、老公粉！”

　陳哥：“老公什麼？信號太差聽不清！”

　巫瑾：“老公粉！”

　陳哥：“什麼公粉？”

　巫瑾兩眼一黑，鼓起小圓臉一字一頓：“老-公-f……”

　車廂門驀然被打開，衛時應聲而來。

　卡了一半的“粉”字被巫瑾驚恐吞沒。

　巫瑾嗖的貼牆站好。

　衛時陳述：“這裏沒信號。”

　巫瑾傻笑，背在牆壁上的手拼命按音量減號鍵：“是、是嗎嘿嘿嘿……”

　衛時靠近一步：“去前面車廂試試，我帶你進頭等艙。”

　巫瑾剛想乖巧道謝，強大的邏輯直覺猛然反應過來，在以350公里/小時運行的高鐵上，客運車廂長24.4米，站在頭等艙前後兩點，座標重合的時間差只有0.25秒——

　所以，在這裏打電話和在頭等艙有什麼差別？！

　巫瑾一秒警覺。

　衛時見狀也不強求，看向窗外：“信號來了。”

　火車剛進入山中隧道，巫瑾茫然。

　衛時從口袋抽出POPO手機，有那麼一瞬巫瑾總覺得男人拿手機的方式像在拿槍。衛時向巫瑾展示界面：“信號3格。”

　巫瑾看了眼自己手機。

　一格。

　“……”巫瑾懷疑自己手上拿了個小靈通。

　衛時冷靜引誘：“運營商不同，要不要用我手機。”

　巫瑾趕緊道謝、搖頭。

　衛時：“行。有需要再找我借。你的通訊號多少？”

　巫瑾底氣頗虛，衛先生助人爲樂真誠友善，自己剛才還在找陳哥詢問虛實……當下愧疚非常，立即報出手機號：“188XXXXXXXX。”

　衛時點頭，撥了兩下果然是沒接通。巫瑾知悉，安然掛斷了和陳哥的通訊，正此時列車一個顛簸——

　巫瑾的肩膀被扶住，像是有電流刺啦涌來，腦海中再度是翼龍振翅時的深吻、沐浴後僅裹着一條浴巾、溝壑分明的肌肉中夾着槍傷刀疤的衛時。

　巫瑾悚然看向衛時：“！！！”這這這是什麼電影放映機成精了！

　兩人身後車廂，已是有劇務過來要找巫瑾。

　衛時把巫瑾重新擺正，紳士後退：“那麼，再會。”

　男人轉身，闊步離開。

　劇務進入隔間時，正巧衛時消失。小劇務看了巫瑾幾眼，笑呵呵提醒：“小巫啊，剛進山洞呢，全車都沒信號。回去坐着吧……”

　巫瑾回到座位，安靜坐好。回想剛才衛時表情熟稔，絕對是經紀人陳哥安插到身邊的“假前線”了。就說嘛，自己還沒出道哪裏會有前線站姐！

　但衛先生這張臉完全可以進演藝圈，做前線太大材小用……

　列車再次經過某某工廠，信號終於滿格。陳哥給巫瑾重新打了個回來，一拍腦袋響起：“哦哦你說那個老公粉！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他咋冒出來的，沒找我領紅包啊這人——”

　巫瑾驚呆：“！！什麼！”

　頭等艙內。

　坐衛時旁邊那座的商務男士看向衛時，欲言又止：“終於有信號咧，我這月租200塊的套餐都啞了，大兄弟你啥子手機，咋一直信號3格……”

　衛時面無表情把用來誘騙巫瑾的“信號3格”屏幕截圖關閉，露出只有1格信號的真實手機狀態欄。

　旁邊的大哥：“……”

　衛時毫不理會，行雲流水拿出隨身商務本。筆記本厚重有質感，紅點、衝壓金屬防護層、防水高加密圖標都昭示了低調奢華的特性。就差沒在空格鍵上貼着“成功人士專用”。

　那位商務大哥喝了一口茶水，又忍不住看向衛時屏幕。

　衛時嫺熟聯網，一眼掃過巫瑾全球后援會（1）的站長吐槽：

　“（2）站一看就是抄襲！”、“圖源我們也有，現場沒看到其他站姐，他們絕對是買圖！”、“就是！一點誠意都沒有！”

　衛時打開阿俊發來的小體量一鍵美圖軟件。直接勾選“夢幻特效3018新版”，剛才高鐵站內抓拍的巫瑾一張一張讀入。

　笑眯眯的巫瑾。

　睜圓眼睛的巫瑾。

　困的腦袋直點的巫瑾。

　修圖，上傳，發佈。一羣住在微博的粉絲齊齊出現，嗚哇叫着收圖：“這是什麼神仙站子啊啊啊——”

　商務大哥直愣愣看着衛時屏幕上的照片，肅然起勁：“大兄弟，搞攝影的？”

　衛時：“站哥。”

　那大兄弟聽得似懂非懂：“坐火車……去採風？”

　衛時面無表情：“去追星。”

　“噗”的一聲。

　大兄弟連連道歉，面色恍惚，差點把茶水噴出。

　高鐵飛速駛往目的地。

　衛時微微闔眼，通訊另一端電流雜亂。已是剛剛上班的宋研究員接過意識連接中控。

　浮空城研究室內，宋研究員正在衝阿俊批評：“衛哥進治療艙多久了？都快24小時了，他胡鬧你就這麼讓他胡鬧？”

　阿俊委屈：“衛哥這不是想快點把小巫帶出來……”

　宋研究員：“他上個月自己還在治療艙躺着呢！搭把手快點把人弄出來，別在裏面出了事——”

　阿俊大驚：“會變傻？”

　“……你才變傻！”宋研究員琢磨：“頂多就是精神分裂，上個月那會兒，衛哥在意識世界裏是什麼樣來着……”

　治療艙黃燈微亮。

　衛時從艙體內將艙門推開，筆直長腿跨出。

　宋研究員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阿俊喜上眉梢，趕緊狗腿給衛時倒水。

　“意識會自動補全，”宋研究員勸慰：“衛哥放心！小巫這種邏輯過硬的，怎麼着也不會把您給弄丟了——”

　衛時微微擡眼。

　宋研究員瞬間噤聲。

　男人將一整瓶水灌入，水滴順着喉結淌下。

　他輕輕打開另一側救生艙，巫瑾安靜蜷縮，沉睡不醒。

　記憶被風雪撕裂，衛時閉眼，腦海中依然是空無一人的R碼基地，緊閉的基因復刻室大門和倒塌的小雪人。

　粗糙的手掌插入少年柔軟的捲髮。

　心跳找到柔軟落點。

　衛時下令：“搬張行軍牀過來。”

　宋研究員一愣：“衛哥你就在這兒睡？！”

　阿俊連連答應，把沒眼力見的宋研究員拖走。實驗室房門關閉，阿俊立即批評宋研究員：“衛哥不可能走啊！你沒看，不管上個月還是這時候，不管是衛哥出事還是小巫出事，潛意識裏面最怕把人弄丟的，一直是衛哥……”

　意識世界中的正午已是浮空城的傍晚。

　持續三日的秋日祭還在繼續。

　窗外菸花爛漫，住在十層以上都沒人敢開窗。人造雲霞被蒸騰成一片溫柔繾綣的淡粉，集市喧鬧歡暢。

　只是以往會在秋日祭現身的城主不見蹤影。

　衛時走出房間，在高塔的露臺俯瞰。

　火烈鳥成羣結隊跑過。

　衛時傳訊：“最肥的那隻扣下。”

　塔下，紅毛擼起袖子，給最胖的那隻火烈鳥蓋了個二維碼，表示“爲巫瑾所有”。

　幾分鐘後，紅毛坐電梯上樓。

　還根據衛哥指示送來一系列唱片發行商報價：“等咱們逃殺戰隊搞好了，不如再一腳踏入娛樂圈，搞搞娛樂產業，免得小巫被發行商經銷商層層剝削——”紅毛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又撓了撓腦袋。

　“衛哥，那啥，您找的那個婚慶公司過來退款了，他家都是不成功包退……”

　衛時從終端屏幕擡頭。

　屏幕內是簡潔大方的“白月光巫瑾寶貝星際後援會”信息流排版。

　衛時：“不用退。”

　紅毛趕緊記下。

　衛時：“加一半價送回去。儀式改到三天後。”

　紅毛猛然驚喜：“誒，成！”

　深夜。

　衛時從6小時淺眠中清醒，再度踏入治療艙。

　宋研究員一面翻閱白天記錄的波動峯值數據，一面欣慰強調：“對，就這麼做。方向沒問題，多摸摸小巫……哦，或者有條件的話，被小巫摸摸也行，說不定人就想起來了！還有，要從各個方面對他的記憶試壓，儘量復現小巫在現實世界的經歷。”

　“潛移默化，把人帶出來指日可俟！”

　治療艙緩緩閉合。

　視野天旋地轉。

　衛時睜眼。

　天色入夜。

　正逢XX影視基地關門，意識世界中時間線飛快。當日的選秀節目分組選位已經拍攝結束。劇組爲練習生們包下一整棟賓館，剩餘連個空房都無。

　賓館前臺，小姑娘連連道歉，不時偷看這位帥哥側臉。

　衛時收了假護照，轉身就入住了旁邊的度假村。臨走時還能聽到酒店小花園內，練習生嗡嗡鬧做一團。

　S級改造人聽力精準，很快就能循着聲源定位到正面對矮牆的巫瑾。

　——巫瑾在練習RAP。

　鬼知道他怎麼抽到了RAP位，估計還得自己寫詞。

　巫瑾對着牆邊認真RAP邊改詞：“Hey 哦來到這個節目！哦汗水揮灑無數！哦練習生的國度！路邊還有美麗的小麋鹿——小馴鹿——小馬鹿——誒林哥！您能幫我看看哪種鹿比較好押韻……”

　“不是我說，小巫啊，你這怎麼路邊還有馬路？雙行道啊？”

　歌詞除了押韻一無是處。

　衛時瞭然，果然是他自己寫的詞。

　等衛時入住度假村，天色已經一片漆黑。

　度假村內設施豪華，比賓館高出不知道幾個等級，房間內按摩椅、睡袍、釣魚漁具都一應俱全。據說這裏時常有影視城內明星光顧，度假村後面連着當地村落，夏日集市熱熱鬧鬧，吃食沒有城裏多，也能看到個小姑娘在烙煎餅果子。

　北果南烙，別有一番風味。

　衛時買了兩個餅。

　再低頭看下手機屏幕，巫瑾全球后援會（1）還在鬧騰。

　後援會（1）募資了一波應援，做了個滿天星應援牆——大概因爲玫瑰太貴做不起——並藉此抨擊後援會（2）沒有組織探班。

　衛時不予理會。

　豈止探班，連愛豆的小手他都摸過了。

　十萬塊砸下，某職業粉絲團隊立刻糾結大批水軍來替後援會（2）站隊。

　31世紀，浮空城。阿俊見狀趕緊老老實實替衛哥繼續挖礦。

　此時手機顯示正是晚上9點。

　夜宵時刻。

　衛時給巫瑾發短信：出來吃餅？

　巫瑾那邊，愣了足足三分鐘纔打字回覆。

　巫瑾：謝謝！今天還是先不吃……

　衛時知悉，轉身進入度假村，拿上釣杆，換了個嶄新鋥亮的吊鉤。

　慢悠悠騎車抵達賓館。

　矮牆後，巫瑾還在RAP：“哦練習生的國度！路邊還有美麗的小麋鹿！和打魚歸來的小鵜鶘！……”

　衛時發短信：“真不吃？”

　矮牆後RAP停頓，窸窸窣窣傳來細微聲響。

　約莫是巫瑾在回短訊。

　衛時把摺疊吊杆張開。

　吊鉤掛上裝有熱騰騰煎餅果子的塑料袋。

　衛時甩竿，釣線越過矮牆。

　穩穩妥妥停在巫瑾面前。

　煎餅果子的鮮香傳來。

　巫瑾吸了吸鼻子，嗖的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