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決戰

　天空傳來呼嘯。

　起初有人以爲是翼龍在怪叫， 聲源益發尖銳， 猶如沸騰的尖哨——竟是薄翼急速切割高空帶出的摩擦聲響。

　12米巨翼令人悚然驚懼——它們是象徵着絕對制空權的兩把尖刀。

　兩千米之下，喧鬧的地面突然有倉促驚呼：“有人，翼龍背上有人——”

　衛時騎在龍脊之上， 破濃雲霧靄而出。

　一往無前。

　叢林內， 凱撒目瞪口呆，用手肘子推了下隊友：“他這個龍……他們這個龍， 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是節目組分配的？咱們要去哪裏才能領到，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卓瑪娛樂， 兩位選手表情呆滯：“好炫酷……”

　身旁， 霸王龍正對着風神翼龍暴怒低吼，後肢激踏出飛塵石土。兩者同處於食物鏈最頂端，在白堊紀世代纏鬥了幾百萬年， 骨子裏的暴虐被激出， 生死戰一觸即發。

　克洛森秀導播室， 在觀衆嗷嗷沸騰的檔口， 攝像慌不迭操作鏡頭對着低空聚焦！

　翼龍在離地百米不到， 堪堪收翼改爲飛掠。

　接近鏡頭之後， 這位龐然大物益發讓人膽寒。不看橫縱，單隻這麼虛虛懸着就有長頸鹿之高， 何況還是滑翔在空中的長頸鹿。翼龍沒有柔軟的絨毛， 沒有萌系的斑紋， 沒有水汪汪的眼和柔弱的鹿角——它只有深藍色令人悚然發憷的頭冠， 佈滿血管的、嶙峋的翅，和冰冷無機質的眼。

　小攝像突然隱約記起，衛選手的瞳孔多數時候也是冷冰冰的。機位不斷上調，終於將龍騎士納入視線——

　應湘湘忽然誇張捂住心口，臉頰緋紅。

　男人眉目淡漠，深邃的眼窩下，浸入冰霜之中的瞳孔卻像是燃起一簇烈火。他脊背挺直，在疾風中巍然不動，與座下猙獰、咆哮的異獸形成鮮明對比——明明極冷，身後麻醉槍與尖刀輕易激起觀衆的血性。

　翼龍是霸佔天空的風神。

　他就是駕馭風神的王。

　衛時掃了一眼鏡頭，頭也不點，就視線這麼一掠，像在看某個無關緊要的物事。

　觀衆卻愣是被這一眼蘇得哇哇亂叫：“這是什麼神仙馴龍咿嗚嗚嗚——”、“吾王，帶我上天啊啊啊！”、“帥慘！節目直播兩天粉絲暴漲百萬……加我一個！小哥哥我宣你啊！”

　應湘湘離了話筒，喃喃無聲自語：“看人不帶低頭，就眼皮子向下一掃。這年頭抖S還來當練習生了惹……”

　身旁，血鴿接過話筒解說戰況。

　“風神翼龍，又名披羽蛇神翼龍，藍星幾億年進化史上，天空中存活過的，最龐大的物種。它們有最長的翼展、最堅硬的骨骼，它們不僅是草原上空的凶神，漫長的一生中還要有無數次征服海洋，在狂風巨浪中遷徙。”

　“它們也是極少數敢於掠食霸王龍幼崽的兇獸之一。要維持飛行，它們需要非常可觀的蛋白質和熱量。”

　“現在從鏡頭裏可以看到，兩隻翼龍正在盤旋降落。在絕大多數選手選擇食肉恐龍的前提下，巫瑾明堯小隊非常有意思。他們的養殖場內遍佈了樑龍、劍龍、腕龍，對於剛結束一段短途飛行的翼龍來說，這麼多食草恐龍類似於露天擺放的甜點臺，”血鴿突然加速：“一隻翼龍向梁龍過去了！”

　混戰中央，明堯呆呆看向驚慌四散的梁龍羣，和窮追不捨的風神翼龍，突然反應過來：“臥槽，小巫還在梁龍背上！”

　攝像飛速追趕，巫瑾已是迅速展開了滑翔翼，準備從幾十米高的梁龍身上跳車，視線卻始終無法從空中移開。

　風神翼龍是造物主手下最完美，瑰麗、驚心動魄的藝術品。

　騎在龍背上的大佬讓他幾乎目眩神迷——

　第一隻沒有載人的翼龍飛撲而來，與巫瑾堪堪擦肩而過。

　巫瑾屏息。

　翼龍歪着腦袋，似乎是在好奇看向他。梁龍在拖着沉重的身軀奔跑，翼龍控制着氣流不緊不慢追着，突然斜刺裏湊了過來，翅骨一扒拉，訓練有素去撲騰攝像機。

　第二隻翼龍緊隨而下。

　刺目的光被薄薄的膜翼遮擋，振翅之餘揚起鋪天蓋地的灰塵。遠處昂然嘶鳴，選手和導播室的注意力再度被分散：霸王龍一腳差點沒踩到佐伊辛苦培養的帝鱷身上，斜刺裏衝出數隻大鱷小鱷就要對霸王龍實施圍剿——

　在被分割的戰場一端，巫瑾揚起脖頸。

　天空被兩隻翼龍籠罩，透過長翼的日光昏黃曖昧。

　男人翻身而下。

　他自四米高空跳上寬厚的食草龍脊背，左手厚實的狙擊手套握住翼龍尖利的爪，藉着滑翔的軌跡利落拔出背後的麻醉槍，上膛。

　明堯趕不及的追過來應援，見狀一扯嗓子：“別，小巫快跑啊啊啊啊啊！”

　漫天塵土之中，他只隱隱約約看到巫瑾撲騰着小魚一般反抗，卻被土匪衛時直接抵入被翼龍遮擋的盲區之中。

　明堯：“救命啊啊啊！謀殺小巫了呃啊啊啊——”

　衛時手中正要對準巫瑾的麻醉槍一頓，在沒入視野盲區之後突然抵上了少年泛紅的耳朵，冷硬的槍口在少年柔軟的敏感帶摩挲。

　巫瑾幾乎在同時扔了槍，軟塌塌的滑翔翼凌亂伸展，下意識伸手想要攬住男人的肩：“衛……”

　冰冷的武器驟然撤下，皮質的狙擊手套突然托住少年腦後，指腹穿過甜軟的小卷毛，後半句被強行堵成細碎的嗚咽。被強行索取的少年腦中一根絃斷裂，再不記着開滑翔翼，身後虛虛懸掛的翼帆像是被攏住掌心的蝶翅。

　旖旎絕豔，被牢牢鎖在一方世界。

　一大羣梁龍身後，林客、索拉紛紛抄傢伙應援，與明堯一併發足狂奔。戰場另一端膠着成一團，薄傳火的女妖龍已是和佐伊的伶盜龍槓上，戰況再次加劇。

　視野盲區內。

　衛時終於放開對巫瑾的桎梏，在槍口抵過的軟綿綿兔子耳朵旁逼近，吐息。

　巫瑾連着被欺負，控制不住微微抖動，臉上卻恍惚傻笑如在雲端。

　“風神翼龍，”男人側頭，微微屈下一膝與巫瑾同高，熾熱的脣挨着少年耳垂：“喜歡？”

　巫瑾點頭點頭點頭。

　衛時：“送你。”

　巫瑾一傻，鋪天蓋地的荷爾蒙撤出。

　翼龍高亢叫着，大氅在風中捲動。衛時臨走之前最後摸了把小卷毛。

　“它會在上面轉悠。你一揮手，它就下來接你。”

　我心中有兇獸，而繮繩予你手。

　巫瑾下意識點頭。

　衛時嘴角微揚。

　兩隻翼龍相繼騰空。

　巫瑾身長脖子看着，冷不丁撲通一下摔倒在龍背上。梁龍竟是在被一羣伶盜龍團團圍住撕扯，巫瑾毫無防備滑落，即將凌空一瞬手忙腳亂撐開滑翔翼緩衝——

　龍羣外圍，明堯正嚴肅和兩位隊友商討戰略：“咱們隊4個智人只剩下3個了，從現在起面臨前所未有的磨難，依我提議，不如和井儀的左隊長結盟，你們看左隊這個伶盜龍養的膘肥體壯，一看就很好生養……”

　明堯忽然瞪大了眼，看着塵土中一邊咳嗽一邊走出來的少年：“小巫？！！”他激動跳起：“小巫詐屍了——不對，小巫你沒事哎白擔心了剛才正說到把小翼龍給你塞到救生艙裏當玩具——”

　小翼龍嘎嘎叫着向巫瑾懷裏飛撲，看看巫瑾又看看天上的大翼龍。

　巫瑾竟是從它眼睛裏看到了可憐唧唧的訴求——它們兩吃啥的長這麼大？要不也給我喂點唄？

　巫瑾愛憐摸了把小翼龍，沒忍心告訴它蓓天翼龍最多也就能長到60釐米，可以和貓咪打架玩。

　明堯又看了眼巫瑾的滑翔翼，終於放下心來：“還好小巫反應的快！死裏逃生！……要不，咱現在去參戰，幹他丫的？”

　右側腕錶，還剩最後61人存活。

　龐大的腕龍恐龍在草原踩踏，被衝散的梁龍羣最終又聚集到一起，霸王龍和帝鱷遙遙對峙，風神翼龍載着衛時兀然加入角逐。女妖龍色澤豔麗如鳳冠霞帔，兩米長的手刀卻可以斬斷巨木，伶盜龍——這類偶爾爲誤稱爲迅猛龍的白堊紀速度流狩獵者，正追擊敵手如一團虛影。

　巫瑾最後掃了一眼在那隻空中盤旋的風神翼龍，毫不猶豫點頭。

　草原中戰況割據，選手如同執權柄的諸侯，帶領大軍於混戰中出征。

　同時選手又是侯國中生殺予奪的神——他們決定臣民的基因、像上帝一樣掌管進化的權柄。

　四人小隊擁有了佔草原90%以上的食草動物，肉食兇獸一隻都無，卻始終無人來找茬，巫瑾很快發現問題所在。

　“還沒到最終戰，各個小隊優先策略都是保存戰力。”巫瑾解釋：“霸王龍挑釁帝鱷——佐伊隊長必然要爲了沼澤鱷類向霸王龍反擊。卓瑪也不會坐視霸王龍吃虧。”

　林客茫然：“可咱們的梁龍腕龍也一直在被吃啊……”

　巫瑾攤手：“我們有辦法嗎？食草恐龍又打不過它們。”

　林客想了想：“沒辦法。”

　巫瑾眨眼：“這就是了，咱們只能看着他們吃，因爲我們根本沒有恐龍戰力，”巫瑾掃了眼裝備，眼神微亮：“我們的戰力，在選手本身。”

　“草食動物種羣規模用於大於肉食動物，我們放棄掠食者進化路線，從種羣規模獲取的進化點遠比其他小隊要多。”

　明堯神色頓喜：“也就是說現在誰也打不過咱們？要不要在這等着，守株待兔？”

　巫瑾搖頭，指向遠處：“你看魏衍。”

　魏衍沒有豢養一隻恐龍，擊殺數卻遙遙領先，他的策略只有一種——從最弱小的隊伍開始，逐一搶奪、吞併，硬生生從初始裝備白板熬成了各方忌憚的巨頭。

　明堯張大了嘴，他恍惚覺得，魏衍就是升級流男主角，遲早要借天地運勢滅了他們全部人。

　“物資可以兼併，”巫瑾認真開口：“我們的裝備只有在混戰初期佔優，一旦有其他小隊提前完成資本原始積累——”

　幾人一凜。

　林客刷的一下拿出20進化點兌換的究極迴旋推進麻醉槍，躍躍欲試：“咱們現在去打劫誰！巫哥，明哥，大佬們說話！”

　明堯有些緊張看向遠處的自家隊長，似乎還在猶豫。

　巫瑾迅速提議：“先捏軟柿子。”

　“伶盜龍的近親，體型略小，牙齒退化到下頷，前肢手刀覆羽——似鳥身女妖龍。”

　明堯反應過來：“薄哥養的那羣？好像是比伶盜龍弱點，不應該啊，都是從邪靈龍-腔骨龍變過來的，薄哥要是一直加點給速度方向，就算沒跟我家隊長一樣出史詩級伶盜龍，至少也該是個稀有級的手盜龍，怎麼會是女妖龍……”

　巫瑾略一思索，艱難開口：“他可能把進化點加在羽毛顏色上了。”

　明堯：“啥？！”

　巫瑾：“女妖龍以黑色黃色居多，一般沒有他騎得那種……彩虹色的。”

　“……”明堯恍惚，一聲輕咳：“走着，捉妖去！”

　草原邊緣，兩隻女妖龍被彈入生物救生艙——培育彩虹色恐龍的造價顯然比普通恐龍要昂貴，兩隻龍將被主辦回收利用。

　與此同時淘汰的還有一位裝備少的可憐的選手。

　薄傳火利落搜刮了這位選手僅剩的遺產，表情倨傲看向未淘汰者留下的、被女妖龍啄的丟槍卸甲的隊友——凱撒。

　“四個月了，”他抑制不住眼裏的快意，爲了配合這一經典打臉場景，他特意在追擊戰中手速飛快改了個眼線——下眼線後段加深，上眼線末端上挑，從上往下看的時候盛氣凌人。

　凱撒艱難踹走一隻女妖龍：“我擦死騷男——”

　薄傳火揮手打斷，又是兩隻女妖龍衝上。這位銀絲捲練習生此時志得意滿，似乎自己與凱撒同爲進入克洛森選秀的采女，明爭暗鬥四個月，最終以自己冊封、凱撒被亂棍打死結局。

　“春香，秋菊，給本座上。”又是兩隻女妖龍加入戰局。

　薄傳火看向凱撒微微隆起的小腹。哦，懷了PD的龍種又能怎麼樣？等過了這場淘汰賽——現在還剩42名選手存活——進不了前十出道位，還有被翻牌子的機會？

　凱撒嗖的躥上樹，女妖龍二話不說開始啄樹，凱撒在樹上搖搖欲墜，艱難回噴：“……死……騷……哎臥槽這樹……”

　薄傳火幽幽看了他一眼，終於滿意，從角色扮演中迴歸現實，他刷的一下舉起自拍杆，催促騎着的女妖龍360度繞樹，勢必讓觀衆看清對手的狼狽體位——尤其是貼着樹的小肚子。

　“罷了，念在我們炒過CP的份上，”他笑眯眯開口：“給你個痛快。”

　正在樹上搖晃的凱撒正要回噴，忽然定睛往遠處一看，哈哈大笑：“你話真多！”

　薄傳火挑眉。

　凱撒對着薄傳火身後擠眉弄眼。

　薄傳火不聲不響把麻醉槍戳到凱撒屁股上。5米近距離之內的凱撒早已和靜態靶無差。

　“麻醉劑還有9分鐘生效，咱們好好聊聊——”身後嗖嗖兩聲傳來，薄傳火猛然回頭，突然一聲粗口捂住大腿，拔去麻醉劑。

　遠處樹後，明堯遠遠和他打了個招呼。

　薄傳火咬牙一聲令下，數不清的彩虹色女妖龍從叢林中對着明堯飛撲而出，像是撲楞着翅膀的妖豔野雞——三米多長的那種。

　巫瑾一聲大喊：“跑！”

　明堯一個側身避開女妖龍的手刀，利索翻滾而出，巫瑾正蹲在劍龍背板之間，於電光石火伸手。

　明堯借力一躍而上，劍龍鼓動尾錘向追的最快的女妖龍砸去，巫瑾似乎早算到如此，藉着偏轉力矩帶着明堯就是一個縱越——撲騰撲騰爬上了腕龍尾巴。

　明堯比巫瑾晚上一步，吊在空中晃盪，離地面不足兩米：“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

　腕龍頸部高舉，從頭至尾巴呈的60度-30度漸變角，明堯不斷下滑，正好卡在尾長的sin30度高度，使勁兒縮着身子。身下，一羣紅橙黃綠青藍紫的女妖龍齊齊對他張開尖喙——

　林客終於氣喘吁吁趕着迷惑過來。

　巫瑾火燒火燎大喊：“換迷惑龍！迷惑龍斜率只有10度，一會兒再換梁龍，梁龍和地面平行……”

　明堯縱身一跳，在林客的接應下換龍，吭哧吭哧爬了有將近5米，終於望着腳下的彩虹戰隊鬆了口氣。

　9分鐘後，腕錶數字一跳。

　當前存活35人。

　明堯撲通一下趴在了樑龍背上，一面等着隊友去掃蕩薄傳火裝備，一面給林客誇張描述：“說時遲那時快，七七四十九隻野雞向着本狙擊手撲來。幸虧我反應迅速，還有平時隊長給我加訓得當——哎，你看過我們隊長的solo賽嗎？啊？沒看過？來來來我給你講講……”

　明堯忽然一頓，大喊：“小巫，你你你身後——”

　巫瑾猝然回頭。

　林中光線幽暗，五米多高上方，碩大的頭顱骨帶着隱約腥臭，無聲向巫瑾靠去，它雙眼滾圓暴出，皮膚因爲防禦角質密密麻麻堆積而呈現鱗片一般暗色的紋路。

　脖頸之下，是兩隻與身體明顯不成比例的短手。

　霸王龍。

　血盆大口赫然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