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侏儸紀

　男人的手臂壯碩有力， 他一把將跳上來的巫瑾攬住，緊接着黑影騰然而起。

　碩大的翼膜像是御風的帆， 附着在翅骨上劃破漆黑如墨的夜。

　巫瑾心跳極快。

　大佬熾熱的胸膛在他背後， 心跳、呼吸於龍背上方寸之地抵死糾纏。

　衛時專注看向少年， 直到巫瑾從耳根紅到臉頰，仰頭轉身似要問詢——

　男人一手製住翼龍脖頸， 一手扣住少年五指，把人攬過來， 自然而然與他交換了一個淺嘗輒止的吻。

　再把滿意人擺正， 往懷裏塞好。

　巫瑾腦袋瞬間就像塞滿了熱乎乎的烤棉花糖， 砰砰炸出甜絲絲的絮。

　巫瑾悄咪咪舔了舔脣，無聲傻樂。

　視野俯視之中， 盆地如網格密佈。

　山巒於橫斷處雪亮，河流粼粼奪目。偶見零星火光， 有守夜的普通普通選手，扛着火炬爬山的爲魏衍選手， 還有永遠在烤肉的凱撒選手。

　翼龍指骨輕薄，偶爾一撲翅就能看到翼膜旁裝載的滑翔輔助裝置。大佬也沒有卸下三角滑翔翼——

　巫瑾突然發覺， 自己竟然還偷偷捏着大佬的手！

　他刷的鬆開， 伸手抱住翼龍。一面使勁告誡自己，戀愛第一天， 不能這麼沒臉沒皮的吃大佬豆腐！要紳士， 要尊重伴侶感受……

　衛時低頭， 看向突然縮回的小軟爪爪。

　“翼龍骨骼中空， 是爲了適應飛行做出的結構改變。”男人忽然開口。

　巫瑾茫然回頭。

　衛時：“翼展5米，骨骼載重不超過60KG，作爲坐騎必須依靠滑翔輔助裝置，”他示意巫瑾去看裝載的滑翔翼：“裝置操作權在我手上。”

　他冷淡闡述：“抱緊它不如抱緊我。”

　巫瑾：“！！！”

　趁着少年愣神的檔口，衛時把人往懷裏一按，命令：“伸手。”

　十指再次扣合。

　飛翔是神祇賜予翼龍的澤惠。

　山風凜冽有聲，在耳膜旁獵獵鼓動，頭頂是清輝湛湛的雙弦月，腳下是三疊紀大刀闊斧鑿出的版圖。

　隨着翼龍騰空直上，腳下的芸芸衆生不斷縮小，最終在巫瑾眼中只剩下依稀輪廓。呼吸裝置均衡了稀薄的氧氣，衛時如同護住巫瑾的暖爐，在少年身後無聲驅散寒冷。

　冷風仍是撲面而來。

　巫瑾下意識眯起眼睛。

　“閉眼。”衛時把人往大氅裏塞了塞：“現在是1000米低空。”

　巫瑾蹭地揚起腦袋：“風神翼龍是在3000米夜空捕獵——”

　衛時嗯了一聲：“風神翼龍能看見你看不見的光譜。人類是三色視，爬行動物有四種視錐細胞，是四色精準視覺。”

　巫瑾閉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想象：“四色視……”

　衛時：“只依靠月光，就能看到三千米下叢林最細微的色差，獵物、陰影能清晰分辨。”

　巫瑾提問：“那白天呢？”

　衛時略一回想，描述：“植被是有層次漸綠，黃色的芽芯實際接近透明。紫外線能給視覺提供第四種維度，灰白的石子看上去是彩色的，每一顆鵝卵石都能折射出不同的光，拼在一起——”

　他形容：“像色彩匯聚成河流。”

　巫瑾一頓，轉身仰頭。

　大佬說的太篤定，不像是猜測，倒像是從回憶中抽取。腦海中一瞬無數細節線索串聯——R碼基地、基因改造、人形兵器、魏衍超乎常人的視覺。

　四色視覺。

　琥珀色瞳孔悄咪咪睜開，看向男人純黑的眸。

　然還沒等巫瑾看出大佬的瞳孔和常人有什麼不同，衛時揚眉否定：“我不是。”

　巫瑾睜圓了眼。

　衛時陳述：“四色視覺是人工改造基因，在人類既有染色體上不穩定，”他停頓：“或者說，我曾經有過。”

　巫瑾：“後來——”

　衛時：“後來第四種視錐細胞不再分化，四色視消失。”

　巫瑾安安靜靜聽着。

　視覺降維，就像是原本彩色的記憶突然黑白，直覺中絕大多基於色彩的條件反射都必須打碎清零。他忽然狠狠吸了口氣，似乎能看到年幼的大佬因爲改造基因坍塌，重新認知視覺，在原本毫無阻礙的黑暗中艱難摸索。

　就像是被矇住眼睛的翼龍。

　巫瑾低聲開口：“四色視消失，會不會很難適應——”

　衛時操縱翼龍向更高處飛去：“不會。”

　他把人往懷裏攏了攏，眼神微動。少年微微皺着眉頭，五官在朗月下蒙了一層光，像是把人往黑暗外拉扯的焰，帶着溫暖的神性。

　視覺維度似乎頭一次這麼鋪開。

　“不會。”衛時緩緩重複：“看你的時候，它們——那些色彩就會回來。”

　巫瑾呆呆看了他兩秒，蹭的一下回頭。

　翼龍一路扶搖直上，略過星羅棋佈的峽谷，無邊無際的山脈。

　巫瑾不得不再次閉眼，直到寒風驟停，翼龍盤旋向下，源源不斷的熱氣自地面蒸騰。

　衛時把他的供氧設備扣到最後一檔——和外接空氣完全隔絕。

　“睜眼。”

　巫瑾睜開雙眼，向下俯瞰的一瞬瞳孔驟然明亮。

　這是一處地圖盡頭的火山，白煙在月色下滾動，火山口發出幽光——

　白煙繚繞之中，是藍色的，妖冶的，電光穿徹般詭異的岩漿。

　岩漿有本該是紅色，藍色就像是人類對脈搏的錯視。硫磺從火山中噴出，在高氧下迅速燃燒噴出藍色烈焰，又有一部分冷凝爲液體，順着火山口的紋路向下流淌。

　一片漆黑的夜色下，地底灼熱的純藍靜謐延伸，如同魔鬼盛大的祭祀，高貴的血液肆意流淌。

　從千米高空看去，靡麗詭譎，脈絡縱橫。

　衛時擦着巫瑾耳邊，聲線低沉：“喜歡？”

　巫瑾使勁兒點頭點頭，幾乎要點成虛影，小卷毛在男人臉頰磨磨蹭蹭。

　衛時輕笑。

　原本看火山看的目不轉睛的巫瑾卻突然回頭望向男人。

　衛時扣住他的掌心，擡起，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最古老的效忠禮。

　巫瑾砰地再次炸開。

　翼龍對火山、硫磺有着本能的畏懼，在盤旋幾周之後就載着兩人回程。

　巫瑾不知道是被火山烤的還是被撩的，整個人像一隻鬆鬆軟軟的兔子餅，嚴肅分析起賽程來也毫無氣勢：“……大、大哥，等到火山爆發，就是三疊紀結束，侏羅紀開始……”

　“現在還剩134位選手存活，等新紀元開始，地形重塑，整片大陸應該會打通，規則有可能會繼續發生變化……”

　衛時聽他呱唧呱唧說着，偶爾開口參與討論，並在失重來臨前把人按住——防止兔子餅被拋成兔子甩餅。

　巫瑾在小隊中當值下半夜，降落後，臨近換班還剩一個小時。

　少年明顯不想睡覺，蹦蹦躂躂恨不得繼續膩歪下去。衛時看了眼時間，強行命令巫瑾入睡。

　男人手段老辣，巫瑾愣是在兩分鐘後意識昏沉。

　陷入夢鄉之前，最後看到的是撩起營帳的夜風，透入帳中的月光。帳外小翼龍在撲棱大翼龍的翅膀，還有帳內帥氣的大佬——

　如夢似幻。

　巫瑾迷迷糊糊說了一句：“侏羅紀見……”撲通一聲把自己埋到了1進化點兌換的被子枕頭裏。

　衛時又靜靜看了他許久，撩帳而出。

　侏羅紀見。

　*****

　清晨。

　守上半夜的明堯顯然還沒睡醒，打着瞌睡爬起來去找物資箱“收租”進化點。

　和巫瑾換班後，他依次夢到了少年時候的隊長、井儀基地的滷雞腿飯，然後被翼龍吵醒——

　再夢到自己登記稱帝，一半朝臣吵着要立后，再次被翼龍吵醒——

　然後是隊長牽了根繩子出去遛狗，自己高高興興問啥時候買的薩摩耶，隊長說這不是薩摩是在他膝下養大的嫡太子，那薩摩耶開口一叫，嘎嘎嘎嘎，於是又被翼龍吵醒——

　明堯數完進化點，用麻袋套了裝了，氣沖沖跑過去跟巫瑾告狀：“哎我說這翼龍傻不拉幾的，半夜不睡覺這麼興奮作甚！”

　再定睛一看，那翼龍還真不樂意睡，正到處亂飛。

　再一看，小巫這狀態……

　進化點跟昨天一樣，怎麼數着還傻笑吶！

　巫瑾立刻收斂笑容，小圓臉強行嚴肅：“進化點沒變。”

　“三疊紀進化觸頂了。”

　明堯反應過來：“紀元要結束了？”

　巫瑾點頭：“三疊紀-侏羅紀滅絕事件，50%物種消失，恐龍正式成爲優勢物種——我們要開始準備應對第二次滅絕。”

　明堯打了個響指，比起捉襟見肘的二疊紀，他們完全有足夠進化點兌換應對滅絕的呼吸設備。

　他忽然納悶開口：“咱們能上山躲着，這些恐龍——”

　巫瑾收回看向遠處的目光：“紅皇后遊戲一共有4個版本。二疊紀，三疊紀，侏羅紀和白堊紀。”

　“任何遊戲，版本更新都伴隨着對上版本高等級、高裝備玩家的制裁。只有強行縮小玩家間的差距，才能在版本中重塑‘可玩性’。”

　明堯一頓：“你是說，咱們就是三疊紀的滿級玩家，大滅絕——也就是版本更新之後，我們手中的物種優勢會歸零？”

　巫瑾：“對，但是進化點優勢還在。”

　明堯聽到這句，終於鬆了口氣：“行吧，侏羅紀，咱雖然等級清零，倒是可以當氪金玩家！現在360個進化點在手，小隊也武裝差不多了，回頭玩把大的！那侏羅紀啥時候開始，還有你這翼龍怎麼飛來飛去，今天能不能吃椒鹽翼龍啊——”

　明堯忽然卡殼。

　遠處轟隆隆大地震顫，板龍慌忙逃竄。龍羣尾巴後面沒有捕食者——就連腔骨龍都在到處亂跑。不僅是翼龍，幾乎所有生物都陷入反常的躁動之中。

　明堯看了一眼自己脫了系在腰上的作戰服，喃喃開口：“井水變濁，動物反常，突然升溫……自然災害……”

　他眼神一肅。

　巫瑾一個唿哨，把小翼龍抱入懷中護好。林客索拉也迅速反應過來，林客拎了兩隻腔骨龍，就跟拴蜥蜴似的用尼龍繩一捆，索拉則強行趕了一隻小板龍過來跟隊。

　空氣瀰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板塊崩裂，火山迸發，海升陸沉。

　巫瑾和明堯對視一眼：“走。”

　生靈倉皇逃竄，持續五千萬年的三疊紀湮滅——

　真正的恐龍霸主時代，侏羅紀，終將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