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失憶蝴蝶 (八)

　　「……此前，從H縣通往離山景區的一條隧道在餘震中垮塌，一輛載有五人的私家車被埋，最終造成兩人遇難，一人重傷……」

　　「承瑾，你要想好，一旦你接受手術，如果手術成功，以前的事情你都會想起來，如果不成功，你腦子裡的淤血或許——」

　　「我想好了。既然能不能想起來我都痛苦，那我不如選擇——選擇知道他為什麼捨命救我，如果他真的做過那麼多傷害我的事，我才能判斷自己該不該原諒。如果我不恢復記憶，那我——」

　「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感到不對，就覺得有一些事逃不過去。為了躲他我搬到那邊去住了，可是就連這樣我都躲不掉！」青年站在走廊上，露出一聲苦笑。

　　這裡是他很久都沒有回過的C市。此刻他正在醫院的VIP家屬休息區，他仍舊不記得從前，但他的腦子裡卻有什麼一直在逼迫他，逼迫去回想，逼迫他去接受，逼迫他從逃避的牢籠裡爬出，他再也無法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逃避。

　　「這就是命中注定。」他擦了一把臉，放下雙手望著身邊的宋知崢，紅著雙眼，緩緩說道。

　　牆上的電視依舊在播放著地震的消息，這一場地震對許多人來說是一場災難，於沈承瑾而言又何嘗不是。

　　已經過了整整一天，那人依舊重傷昏迷不曾醒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掙扎了一天，關於他該不該打開那扇窺覬過去的大門。

　　那門內裝著的絕不是什麼幸福的回憶，而是宋知崢告訴他的，何望對他做出的無窮無盡的傷害。

　　如果感情可以假裝。

　　生死一瞬之間，所有的情仇愛恨都會剝去厚重的外衣，露出最真最深的一面。

　　生和死的抉擇，從不說謊。

　　宋知崢心疼得無以復加，只想最後一次勸沈承瑾回心轉意，他對沈承瑾低聲喊道：「但手術失敗的話你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嚴重的話會死的！醫生剛才說的你也聽到了，你已經過了最佳的手術階段！」

　　「沒關係，如果手術失敗，那也是命中注定。」沈承瑾笑了起來，笑容充滿了疲憊，雙眼佈滿了血絲，從出事到現在一分鐘都沒有睡過。腦子裡膨脹的一切讓他無心休息，空白的記憶讓他過了三年好日子，但那些始終都是假的。

　　如果他曾經真的跳過一次崖，押過一次自己的生死，那現在他也不是那麼在乎。

　　「如果我真的死了或者不再醒來，那不如當我白撿了三年的快活。」

　　但如果他僥倖沒事，何望也大難不死。那麼他們終該面對著面，面對曾經和往後，真真正正地選擇離別或者重新開始。

　　「承瑾——」

　　沈承瑾伸出手，一把撈過宋知崢緊緊摟住，他在他耳邊說：「你聽過那首歌嗎。蝴蝶記憶很短，留下什麼恩怨，回頭像隔世一笑便算。知崢，我已經看開，無論我和他的結局如何，我都不會留下任何遺憾。謝謝你。」

　　那些年他不管做過什麼錯事，不管做人有多失敗，但唯有一件事他從未錯過，那就是擁有宋知崢這名好友。

　　宋知崢自始至終關心著他，這三年裡他的快活很大部分源於宋知崢與周默，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不再改變心意了？」宋知崢回抱著沈承瑾問。

　　「男子漢大丈夫，說一不二。」沈承瑾緩緩咧嘴。

　　他在一個明媚的日子裡醒過來。

　　眼珠子還在不斷轉動，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尖叫。隨後便是一陣向外跑的腳步聲，伴隨著帶著驚喜的：「病人醒了！醒了！」

　　……女人。

　　很快，外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在暈暈沉沉之間聽到它們急速地望這邊而來，腦袋裡就像裝滿了亂麻，一片混亂。

　　「您好，何先生，我是你的主治醫生，鄙姓徐，您之前出了車禍，已經昏迷了三個多月，現在您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站在病床邊，面帶欣喜地望著他。同時，開始給他做檢查。

　　他的腦袋還是暈，他感到自己就像游離在別的世界裡，無法集中精神去聽來者的話，眼睛被手指撐開，有光在眼球上晃動，而後那隻手把他的臉都蹂躪了一通，直到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之後他依舊沒有反應。

　　對方跟他拉開了一點距離，臉色變得微有些凝重，不過嘴裡說道：「您昏迷了太久，現在剛醒還沒適應，可能很多事情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不過沒關係，這段時間你的身體各方面指數都不錯，現在想不起來應該只是暫時性的失憶。你先好好休息，劉護士會一直在這邊照顧你，你有什麼需要直接告訴她。現在我們先帶你再去做一個全方位的檢查。」

　　他的頭除了昏還一陣陣地痛，那人說完，就開始有人在他床邊忙碌起來，而後便將他轉移到了另外一張床上，推著他往外走。

　　他的腦子裡這時候開始有了一些明顯的畫面，但又雜又亂，紛紛雜雜地擠在腦子裡，讓他忍不住重重地呼吸了幾口。

　　「很多昏迷了一段時間的病人醒來都這樣，您放鬆精神，躺著就好。您家人那邊我們也已經聯繫了，很快就有人來了。」

　　護士開始跟何望說話，一名微笑的，美麗的女人。

　　何望看著她，總覺得他應該想起什麼才對，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個很重要的人，但他越是想，腦子裡越是亂，便越是想不起來。

　　「您之前車禍砸到了頭，可嚴重了，真虧咱們徐醫生技術好，當時送來醫院的時候你渾身都散架了，呼吸還停了一次，就是這樣咱們徐醫生都把您從鬼門關給搶回來了呢！」

　　車禍……他這才注意到，他們已經兩次提到了車禍。他是別人撞了車？還是什麼？

　　「那場地震太可怕了，一共死了三百多人，失踪了五百多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護士還在說話。

　　地震……地震？忽然，男人的腦子裡閃過了一些片段，不再是單純的畫面，他看到了一條像是通道一樣的地方，他彷彿開著車。他開得很快，奪命狂奔，車被落石砸得一直響。

　　而那時候，他的身邊……坐著一個人……

　　「啊，還有一件事也真是太巧了，樓下今天上午也剛剛醒了一名病人，也是昏睡了三個月呢！而且他前幾年就出過事，一直失憶了好幾年，這一次做完手術就昏迷了，清晨的時候終於醒了過來。這次記憶也恢復了，中午的時候還到你這邊來轉了——誒、何先生，何先生你幹嘛？！你現在不能動，不能下地——」

　　「碰」的一聲，他從移動的病床上掉了下去。

　　昏迷了太久，他連站穩的力氣都缺，在醫護人員們趕緊上來扶他的時候，他撐著床咬著牙站起來，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喘著氣問道：「他在哪裡？」

　　「什麼？！」幾個人都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今天剛醒的病人，帶我過去見他！」

　　「但您現在需要先去做檢查——」

　　「帶我去！」他衝還在囉嗦的人吼道。

　　電梯徐徐往下，何望的心跳快得像要從胸腔裡蹦出來，充滿期待，又忐忑得讓他竟心生膽怯。

　　很快電梯便停了下來，曾經在地震的車禍中被撞得渾身散架的男人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出去。這一天秋光明麗，天空藍得未曾蒙上一絲塵埃，安靜的過道上，兩名年輕的男人站在牆下邊正在小聲地說著話。

　　何望一出電梯門便看到了他們，很快，那兩人也往這邊轉過了頭來。

　　於是他和他們打了照面，互相看著。而後，宋知崢和周默的臉上都浮現出震驚不已的神色。他們曾經勢不兩立，互相之間不是憎惡就是不屑，但這一刻對方對他所曾抱有的恨與怨都不在，唯有震驚、無法置信，和最後出現在臉上的一抹無奈和了然。

　　醫護人員推著他從宋知崢和周默的身邊擦過，他轉過頭，靜靜地說了一聲：「抱歉。」

　　他做過許多不該做的事情，抱歉兩字實在太輕，但這兩個字早該說出。從他奪了華宇，到為了和宋知崢搶人用計自殘，到逼得他們不得不用最危險的方式接走沈承瑾。

　那一切，都是烙印在他身邊永遠取不掉的罪。

　　 到了門外，那也是一間高級病房。他停在那裡，對背後的醫護人員說：「你們走吧。」

　　幾秒後，他手心出著汗，心跳漏了一拍又是一拍，卻假裝平靜，藉著這朗朗秋光給予他的膽量，抬手「叩叩」兩聲，敲響了那在金色的光暈中微掩的房門。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