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什麼事？」擦掉落了眼淚的夏庭轉過頭，不好意思地在昏暗中望著寧晉西。

沒有哪個男人會希望別人看到他哭的樣子，特別是……寧晉西想到這裡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若是對成天圍繞著夏庭的那些女人說他們的王子因為一部動畫片哭了……不對，要是說出去恐怕那群瘋女人會更瘋狂的。

她們的腦回路簡直不是正常人能夠理解。

夏庭這麼低調小聲的說話和有點尷尬的表情讓寧晉西也稍微尷尬起來。

明明是可以大肆嘲諷夏庭的把柄，但這種氣氛下，他卻完全嘲笑不起來。

「咳，我想說，要不我們先撤退，不過看樣子用不著了。」他訕訕地說。

因為本該歡樂地看動畫片的夏點點已經睡著，反而是陪看的夏庭竟然入了迷。這兩個人怎麼不換一換，害得寧晉西都突然在那一瞬間對夏庭心動起來。

都怪夏庭說了那種奇怪的話，這會兒他才會這麼在意和他有關的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細節。

「嗯。」夏庭故意低頭看了一眼夏點點，「讓點點睡會兒吧。」

這一排就坐了他們三個人，周圍也沒有什麼觀眾。

寧晉西也看了夏點點一眼，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身邊，便站了起來。

夏庭以為他是要去洗手間，誰知道寧晉西直接換到他旁邊坐了下來。

「？」

年輕的男人在影廳裡坐正了，才側著身，輕聲地對身邊的人問道：「告訴我，你家是怎麼出事的。」

「為什麼問我家的事？」

「我想問就問了啊，作為你的恩人，這點事情你告訴我也應該吧。」

寧晉西強詞奪理，咄咄逼人，非要知道個究竟地抓住了夏庭的手。

夏庭沒有試圖抽出自己的手，寧晉西的體溫透過手心傳給他，並沒有讓他有被強迫的感覺，反而讓他覺得安寧。

他的父母出事是好幾年前的事情，想必寧晉西已經知道了，他卻不知道個中究竟。

那本來是一件非常讓人痛苦的事情，也是因為這件事，夏庭現在才會這麼落魄。

「我父母關係並不好。我父親是一個常年不歸家，在外花天酒地的人。我大學四年級的那年，有一天，他突然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嬰兒。」

那個孩子就是點點。

「她是我父親和外面的女人玩過頭生下來的，當時那孩子連名字都沒有，而且被查出來患有先天性疾病。為此我父母大吵了一架。他們出事的那天正是兩個人鬧著要離婚的時候，他們的車撞上了對面來的卡車……」

夏庭覺得很奇怪，這件被他塵封在心裡這麼多年的往事，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將它說出來。可是一旦再想起，他竟已完全不再有當年那種天塌下來一般的感覺。

而且，若不是如此，他不會擁有夏點點，沒有夏點點他便不會再與寧晉西相遇。夏庭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著天意。

場內突然傳來了歡呼聲。原來是動畫片裡歷經艱險的一家終於團聚。

「我收到消息去認領了屍體的時候，才發現……」夏庭突然轉過頭，緊緊地反握住了寧晉西的手：「寧晉西，如果你在乎一個人，就要牢牢地看著他，好好地珍惜，別讓自己後悔。」

許多的心情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被發現，譬如夏庭記憶裡那一對從未讓他獲得過愛的父母。

他以為他是恨他們的。但當他們被撞得面目全非，死無全屍，他才發現自己痛徹心扉。

而太多的東西也都可以被時間沖淡，無論是悲傷的憎恨的心情，還是黑暗的記憶。

只有愛，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那些深深地喜歡著誰的心情，依舊在多年之後可以存活在心底最鮮活的角落。

說到這裡，寧晉西也聽出來夏庭情緒裡那一陣小小的起伏，和對方努力壓制的心情。

在動畫片營造出的喧鬧的空間裡，一時間寧晉西卻只聽到了夏庭的話，也只注意到這個男人忍耐著什麼的閃動的目光。

影廳裡依然時而明亮時而昏暗，寧晉西突然第一次覺得自己接近了夏庭。

真實的夏庭，沒有任何掩飾，完整地剖開在他面前的夏庭。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總是像春天一樣溫和的男人，許多年裡真的過得並不好。

至少比被人發現的那一部分，要糟糕太多。

他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突然按在夏庭的臉頰上。

那裡發著熱，還有輕微的顫動通過肌膚的相貼傳給寧晉西。

「夏庭，這些年你過得很辛苦吧。」

當寧晉西說完，他迎上了夏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目光。

就這麼坦然地，一瞬間裡他覺得他再也不會討厭這個男人了，也不會捨得將他推出自己的生活。

從來沒有人給夏庭說過這句話。

每個人都只看到他溫和光鮮的一面，沒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發生過些什麼。所有人都覺得這個人是溫柔卻又強大的，從來沒有誰，如寧晉西這樣，用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和平和的目光去包容與擊潰了他長久以來構築的心的防線。

終於，寧晉西看到了男人的笑。隨之而來的是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滾燙。

那一滴淚落在寧晉西的手指上，這一刹那夏庭的臉如同一道短暫而永恆的風景，很快，消散在隨螢幕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

他湊上去吻上了他。

這是寧晉西這一輩子，主動地吻了他最討厭的夏庭，第一次。

隨著這一吻而來的，是他和他怦然猛烈的心跳。

幾秒之後，燈光刹然大亮。

並不多的觀眾開始唏噓著撤離。

這時候寧晉西才慢慢地離開夏庭，燈光下對方的嘴唇泛著濕潤的光，看起來香嫩可口。但這裡不是繼續下去的好地方。

於是寧晉西拭了一把嘴角，才有些戀戀不捨地站起來說：「走吧。」

「嗯。」

夏庭看了他一眼，站起來抱起還在睡覺的夏點點，把她輕輕地放到過道的輪椅上。

回到車裡的時候夏點點終於醒了，夏庭在後座挨著她，看著她睡眼惺忪的樣子不覺可愛，便輕輕地撫摸著她細軟的頭髮。

寧晉西在鏡子裡看到這一幕，心跳又有些加快。

知道了真相之後，他雖然不理解夏庭為何會如此珍視夏點點，畢竟她算是間接害死他父母的兇手，但夏庭的側臉在這種時候實在是非常的吸引人，也難怪那些女人喜歡打堆地圍在他身邊。

但隨後寧晉西又自我鄙視，夏庭不就長了一副騙人的臉嗎。

要說英俊，他一點也不會比夏庭差。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長這麼大就沒怎麼受歡迎過。

回去公園的路上他們經過路邊的奶茶店，遠遠的海上的半島在陽光下發散著晴朗氣息。

奶茶店是開在車裡的那種，外表塗滿了大朵大朵的向日葵，特別的好看。

夏點點趴在車窗上一直看著那邊，直到車開過了，她還扭著頭回望。

於是，他們的車慢慢地停了下來，而後往回倒去。直到停在了奶茶店旁邊，寧晉西熄了火，拔下鑰匙，打開車門。

對於夏家的小公主，她這一點點不開口的期待，兩個大人怎麼能不讓她滿足。

「下來吧小公主。」寧大少回頭叫道，他的笑容和陽光一樣燦爛。

夏庭看了看表，下午三點過，正是一天裡最好的時候。

他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連桌子和頭頂上的大傘都佈滿了向日葵。

「你知不知道這讓我想起了什麼？」

「嗯？」夏庭露出不解的眼神。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學校有學生的作文獲了全國大獎。」寧晉西把點餐單推到夏點點身前，而後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慢吞吞地對夏庭說道，「我記得那篇作文的名字是‘有向日葵的地方就有陽光’。」

夏庭立刻便驚訝得睜大眼睛。

「真是奇怪，這麼久遠的東西，沒想到我竟然還記得。」寧晉西垂下頭，吸了一口煙，「我還記得那天那個人上臺領獎的時候，我在下面想，他故事裡的那個人明明幹了那麼多的壞事，但為什麼我偏偏一點都不討厭。」

夏庭還望著他。

寧晉西一下子笑了：「沒想到時隔十年，在這個時候我竟然明白了。夏庭，你寫的那個人，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