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小馬說那些話的時候,要說林勃腦子裡壓根兒沒有閃現過沈國棟清秀柔和的面孔,那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他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頭腦靈活是首要條件。可值得慶幸的是,林勃並不是一個卑劣的人。那一閃念,也只不過是覺得小馬說的每一點都與沈國棟非常符合而起的一種直接聯想,要叫他因為要討好郎傑就把一個良家少男打包送上,那他還真做不出這種事。
第二天再去吃麵時,車子一開到麵館門口,林勃就又想起這件事來了,人還沒下車,就忍不住張望著看進去。
已是凌晨五點多鐘,店裡沒什麼客人,幾個送面打雜的大姐清閒地圍坐在一起閒聊,沈國棟和收錢的小妹坐在另一張桌前,正頭靠著頭核對賬目。
看到這一幕林勃心裡就動了一下。
沈國棟一抬眼,剛好看到他進來,臉上頓時生出笑容。「林哥,還是老樣子麼?」
林勃點了個頭,沈國棟便起身進去煮麵。面端來了,也沒走開,坐在對面陪他聊天。
林勃衝著小妹的方向悄呶了一下嘴,直接了當問道:「你們定了?」
沈國棟:「定什麼?什麼定了?」
「裝傻是不?」
沈國棟忍不住笑了一下,卻也沒再否認。看到他這個樣子,林勃心裡就有點數了。
他常過來吃麵,也知道店裡就這麼一個和沈國棟年紀相近的女孩子。是從農村讀書出來的,當然能吃苦,不然也幹不下來這個需要長期熬夜的工作。長相麼,就是那種清秀樸實的長相,一把頭髮隨時扎一個馬尾巴,衣服樣式也不時髦。店裡的人沒少拿他們兩個開玩笑,可能一開始的確只是玩笑,但說得多了,當事人也就有了那種意思。細想想也覺得這兩個人挺配的,都是踏實肯幹的類型,日後夫妻同心一起經營這麵店,前景可期。
林勃微微的鬆了口氣。如果沈國棟是個同志,說不定他真的會考慮做一些順水推舟牽線搭橋的事,但此刻知道了他是一個性取向正常喜歡女人的男人,那一點想走歪門邪道的心思頓時就收斂了,熱誠地笑道:「擺酒的時候要給我下貼子啊。」
沈國棟展顏一笑。「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林哥說到哪兒去了。」
「不就兩筆嘛,真要下筆的話也是挺快的。」
兩人笑著扯了會兒閒話,林勃走時沈國棟剛好也要去菜市場買菜,便順路搭他的車。
許是道上人的一種警覺,上車時林勃好像聽到極輕微的一聲卡嚓,象按下快門的聲音,立刻轉過頭去瞪視街道對面。
沈國棟就沒有這麼高的警覺性,見他拉了車門卻不上車,不知回頭在看什麼,懵然道:「怎麼?」
凌晨的街道極為靜寂,只有遠處兩個環衛工人掃地的身影。林勃看著對面孤伶伶停靠的一輛豆綠色QQ,忽然問道:「這車是這幾天才停在這兒的麼?」
沈國棟隔著林勃的車子歪頭看了一下,滿不在乎地說:「是三兩水豇豆的車呀。他是住這一帶的,常到這兒來吃麵,每次都吃三兩水豇豆。」
住這兒的人?
「是干什麼的?」
沈國棟笑道:「客人來吃麵,我們又不查戶口。」停了停,又說了一句:「人挺客氣的,好像是個轉業的軍人。」
林勃稍釋了一下疑,終於收回視線。「可能是我敏感了。沒事,上車。」說完兩人上了車,駕車離開。
沒過多久,沈國棟和林勃步出店門的照片就出現在了霍英治的面前。
「那人警覺性很高。好像發現我了。」對方遠程向他報告。
霍英治不出聲,只面無表情地一張張地點開那些照片。
都是些駱雲起的日常生活照,買菜的、煮麵的、笑臉迎人的……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類似的照片,但每次心情都會越看越複雜,會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惱怒意味。
沒錯,從駱雲起收拾行李走出霍家大門開始,他就一直處於他的監控之下。這段時間以來,不敢說在他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但至少也知道大半。
他知道他租了門面。
他知道他麵館開張。
他知道有人上門搗亂終被擺平。
也知道他和店裡的小妹有曖昧的情愫。
誠然以前他一直都很想擺脫掉駱雲起,可如今真看到他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生活得井井有條,他心頭卻又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這個人離了他怎麼就活得這麼滋潤?
「其實駱雲起的生活非常規律……」對方說得頗為含蓄,言下之意就是:老闆,根本沒有監視的必要嘛,是不是可以收工了?
這筆業務自然報酬優厚,但每天總是一樣的行程也真的很單調,沒有一點挑戰性嘛,弄得他也沒有工作激情了。
霍英治哼了一聲。不需要太纖細的人都聽得出他的不滿。
他自然是不滿的。
駱雲起的生活非常規律?
就是太規律了!
臉色不太好看地盯著駱雲起與小妹頭靠頭算賬的照片盯了好一會兒,霍英治的刻薄因子發作,冷冰冰道:「他倒是工作戀愛兩不誤啊?」
「……」
這話實在不好答。對方眨巴著眼睛,默然……
黑的夜亮了。
這又是一個五彩斑斕的夜晚,燈紅,酒綠,美人如玉。
林勃洗完手,又照照鏡子,臉上有些意氣風發的神情。
今晚他們又有活動。仍然是上一次的原班人馬。為了從郎傑手裡爭取到修建度假村的大宗泥沙供應單,幾個老闆輪流坐莊招待,夜夜笙歌,總算是有點眉目了,希望今晚酒足飯飽之餘,再努把力,能讓郎傑點頭。
剛從洗手間裡出來,就聽到旁邊有個聲音在叫他。
「咦,林哥。」
林勃一轉頭就看到了沈國棟,身上繫著圍裙,手裡拿一個不鏽鋼的托盤,明顯是剛送完面出來。
林勃有些錯愕,脫口道:「怎麼是你送面?」
「唉,陳大姐昨天把腳扭傷了,今天送面的差一個人啊。」
「那你出來了,店裡誰煮麵?」
沈國棟不以為意道:「哦,小妹看著呢。她現在也能煮幾碗了,人不多的話,她能應付的。」
林勃哦了聲,開了句玩笑:「越來越有賢內助的味道了啊。」
沈國棟破顏一笑。
林勃不是GAY。所以他的視線很少落在男人身上,也很少去挖掘發現並欣賞一個同性到底美在何處。
但自從知道沈國棟符合郎傑的審美標準後,他總是會下意識地注意一下他。沈國棟這一笑,並不明媚,但幽暗的燈光下看來卻很是清新。林勃看慣了打扮招搖的少爺,驟然看到他這個笑容,雖然他確實是性好女色的大老爺兒們,卻也不禁生出『真好看』的念頭。一感嘆完就覺得不妙:連他這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都會這樣感嘆,那若是讓郎傑見到,衝擊力豈非更大?
林勃並不是初出校園的少年人,他深深知道,現今這個社會,有錢的人一旦和權勢掛上了鉤,那對法律就不怎麼看在眼裡了。更何況郎傑的囂張他也有所領教,若真讓他見到這麼一個合符他審美觀的人,會給沈國棟帶來麻煩的可能性恐怕會超過百分之九十。他答應過VV要好好照應這個小弟,總不能說話不算。
這麼一想林勃就趕快說了。「你還是快回去吧,萬一客人多了,小妹忙不過來。」
沈國棟本就沒打算多待,只不過是看到了林勃出於禮貌過來打聲招呼。聽他這麼一說,便嗯了一聲,說:「那我先走了啊,你慢慢玩。」
「嗯。」林勃只想在郎傑到來前快點將他打發走,卻沒料想此舉恰恰對上了郎傑的速度——在他和沈國棟說話的這當兒,郎傑一行人正在樓下等電梯呢。
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樣。
如果本該送面的陳大姐沒有扭傷腳,如果沈國棟沒有和林勃打招呼耽擱了時間,那麼以後發生的事情都會相應的隨之改變,可這世上又哪來這麼多如果呢?
有些事注定了就是注定了,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不偏不倚,剛剛撞上,如狹路相逢,避無可避。
等電梯的時候,兩架電梯一個向上一個向下,下行的那個先到,沈國棟便進去了。幾乎是同時,旁邊叮地一聲,門扇打開,郎傑在四五個隨扈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沈國棟根本沒看門外的人,伸手按了樓層,眼看著兩扇門就要合攏,鬼使神差地,從門前經過的郎傑忽地側目看了進來。
絕對是無意的一眼。
他甚至沒有在第一眼就把他認出來,視線在沈國棟臉上觸一下就轉開。但隨即——象被什麼刺到了神經,郎傑驟然驚覺!他猛一下站住,眼神變得急切而凌厲,從合攏的那一線縫隙中,他震驚地看到了沈國棟帶著淡淡笑意的臉。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撲過去意圖隔開電梯門。可是,遲了一步,那兩扇金屬門以不可阻擋之勢嚴絲合縫地關上,就這麼帶著沈國棟向下降去。
一瞬間郎傑眼睛都急紅了。
他找駱雲起都找了多少時日了,怎麼能連一個照面都沒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又消失不見呢?
失控地急按著按鈕,他想要乘電梯下去追他,可是電梯已經升上了九樓,一時也下不來,情急之下他失了態:「把他給我追回來!」
幾個隨扈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從樓梯上狂奔下去。郎傑估計著人腿到底不如電梯行運快,又急急給樓下幾個等著的下屬打了手機,語聲不穩:
「有個繫著圍裙的男孩子下來了,你們立刻把他給我截住!」
底下幾個人聽了,不敢怠慢,連忙丟了菸頭就跑進大廳。但電梯裡的人四下走散,哪裡有什麼繫著圍裙的男孩子?
郎傑發完命令,一把按了電話。他自從抖起來之後一向都是四平八穩的,此刻許是因為太激動的緣故,居然喘起了粗氣。
漸漸地他聽到一個異常響亮的聲音:砰砰、砰砰、砰砰……像是鼓聲,卻原來是他的心跳,跳動得格外劇烈。郎傑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充盈著一種久違的情緒,血管鼓鼓地膨脹,就像是在深山老林裡轉悠了多日的獵人終於發現了獵物足跡的一種巨大興奮。
他驚喜而又氣急敗壞,不停地回味剛才那驚鴻一瞥。
絕對不會是眼花或是錯認,儘管對方垂著眼,可那種溫潤的笑意,確是駱雲起無疑。
駱雲起。
駱雲起。
郎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默唸著這個久違的名字。
兜兜轉轉的,你到底還是撞到我手裡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