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咦?」一回頭,看到沈國棟均勻撕開的銀耳,何其軒神情很是驚奇,「你還真的會做啊?」
沈國棟愣了一下, 「那你以為呢?」
「我以為你只是措詞想離開那兒而已啊。」說什麼幫忙,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指望養尊處優的駱少爺會做這些事的。
沈國棟低頭釋然地一笑。
廚房裡這些事,他其實是做得很順手的。
他就是這麼一個小男人,不太會賺錢,在外面也不是吃得很開,除了脾氣好點、擅做家事外也沒有什麼可炫耀的資本。所以他總想著如果哪個姑娘跟了他,那他要竭盡所能地對她好,送不起什麼白金的首飾,但他會用誠心來彌補,怎麼捨得讓她下廚房呢?人家肯跟他已經是委屈了。
「我以前,曾經想過要開一家麵館的。」
「面、館?」
何其軒吐出這兩個字,失笑。真難想像,駱雲起居然會有這樣……大眾化的理想。
沈國棟忙道:「當然現在沒有這麼想了。」他有些羞慚,雖然說職業無分貴賤,但開一間小麵館,每天起早摸黑,對霍英治他們這些談笑用兵動輒做千萬生意的人來說,總是有些上不了檯面吧。
「我現在只想好好唸書,考大學。」以後出來,就可以像何其軒一樣,找一份體面點的工作,不至於像以前那麼辛苦了。
「你想復學?」
「嗯。」鍋裡的水滾起來,他過去煮麵,盯著那沸水,有些憂慮。「其軒,你覺得霍英治……會同意我去唸書嗎?」
「這是好事啊,為什麼不同意?」
沈國棟又嗯一聲,心頭還是不太有底。
他有點怕霍英治。
那種冰冷的眼神,高貴的氣質,雖然自己的實際年齡比他大得多,但到底還是不能在他面前做到收放自如。
其實男生女相的在電視上也不是沒見過,可是氣質都沒霍英治那麼冷凝。感覺他是隨時都可以拉下臉讓他下不來台的,他不敢去碰他那個釘子。而且他怕的也不獨是他,書房裡的那三個人都讓他有點畏懼。雖然人家也沒把他怎麼樣,但他站在他們面前就是會自慚形穢、矮人一頭。相比起來,還是何其軒更接近普通人一些,在他面前他就不會顯得那麼拘謹膽小。
「這樣吧,我找機會和霍先生說。」何其軒善解人意地解除他的困境。
沈國棟喜出望外:「真的?那太謝謝你了。」
不用直接和霍英治打交道這真是太好了。
「不用。」何其軒側頭看看他,目光含笑。
他看得出現在的駱雲起有一點點依賴他,大概每個人的骨子裡都有一些想當上帝的慾望吧,他對於這種依賴很有些滿足。
沈國棟麻利地把面挑了起來,灑上蔥花。因為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他神情愉快得多了。「其實也不需要太好的學校,普通高中就好。當然有宿舍的話,最好不過。」
「你願意住讀?」這要求倒是出乎何其軒意料,「你不想住在這裡?」
沈國棟駭笑搖頭。
住在這裡?他才不要。身臨其境才算明白當初黛玉初進榮國府時的那種心情。不肯多說一句話,不肯多行一步路——他倒不是怕人恥笑了他去,只是太拘束。這裡的人又不喜歡他,做人總是要學會看別人臉色行事的,何必硬留在這兒礙別人的眼呢?他雖是個小人物,但這點骨氣總還是有的。
何其軒看著他點點頭,眼神讚許。「好。」
「嘩,好香啊!」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忽然插進他們的談話。回頭一看,書房裡那三人已經走進來了。而說話的人,正是那位郎總。
沒想到他們會親自過來這邊,連何其軒都有點愕然。齊國豪笑道:「郎總餓得坐不住了,其軒,你弄的夜宵好了沒有?」
「呃……」燕窩粥的火候還不夠。何其軒笑了笑,正想說呢,郎總已經看到沈國棟手上端著的那碗麵了,眼睛一亮。「有面吃啊。那我吃這個就好了。」又問他,「你自己煮的?」
沈國棟立刻又拘謹起來,只微笑著點了下頭以示回應。
客人都這麼說了,稍微懂點事的人都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吧。沈國棟遲疑了一下,挺恭敬地把那碗麵端了過去。「不嫌棄的話……那您先吃吧。」
紅紅的油辣子,青綠的蔥花,面上灑一層香油。郎總端詳了一下,笑咪咪地接了筷子,挑了幾挑。「那我真不客氣了哦。」他先喝了口湯,然後稀哩呼嚕地吸了一長串進去,嚼了兩嚼。
他顯然很滿意面的味道,看著沈國棟笑:「沒看出來,駱少爺還有這一手。」
沈國棟靦腆地笑了下,沒吱聲。他想他還懂得什麼叫客套話——這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有錢人,面條這種平民食物怎麼可能真的吃得慣呢?可是他比較介意霍、齊二人對他的看法,因為知道郎總一定是霍家的生意夥伴,如果討他開心了,感覺上就好像是幫了霍家什麼忙,想著他們說不定會對駱雲起有點改觀也不一定。他下意識地往那邊瞧了一眼,霍英治的眼神還是那麼冷傲,而齊國豪,倒像是讚許似的,微微地對他笑了那麼一下。
「聽說駱少爺前段時間出了點事兒,傷口……」他指指他額頭上包著的紗布,「好些了吧?」
沈國棟一怔,眼中有意外之色閃過。
他有點感嘆,這種表示關心的話連霍家的人都還沒問過一句呢。這郎總倒挺會做人。正想笑著答謝兩句,旁邊齊國豪已經微笑著插嘴道:「郎總別這麼客氣,他到底是晚輩,叫名字就好了。是麼,雲起?」
沈國棟自然稱是。
一頓夜宵,他吃得相當拘束。
從一個人吃飯的動作看得出這個人的修養。幾個吃燕窩粥的人,連勺子和碗沿輕微的碰撞聲都沒有發出過。他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喝湯時不發出聲響是最基本的餐桌禮儀。
相比起來,吃麵的郎總就豪放得多。三下五除二,稀哩呼嚕,他自己也知道,自嘲地道:「吃麵條是高雅不起來的,大家可別笑啊。」
因是實話,桌子上的人反而都笑起來了。連霍英治臉上都冰意頓融,嘴角高高地翹起來。
其實這個人笑起來是挺好看的。沈國棟暗暗地想。可能是因為環境使然,所以總得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
因為眼中含笑的緣故,他視線掃過來的時候不若先前冰冷,沈國棟幾乎有些受寵若驚,趕快善意地笑一笑,但是熱臉貼到冷屁股上,霍英治眼皮一耷拉,看見也只當沒看見。
這麼明顯的釘子頓時就讓沈國棟鬧了個大紅臉。尤其,是在看到郎總似笑非笑的玩味眼神過後。想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景向已經落到了別人眼裡,他就恨不得找個地洞一頭鑽下去。
沈國棟想:怪不得駱雲起不愛待在家裡呢,天天看你臉色,換我我也要跑出去啊。
那天晚上吃完宵夜,郎總就告辭回了酒店。何其軒當仁不讓地要送他,臨走時悄悄跟沈國棟說了一聲『改天見』。
沈國棟覺得挺窩心的。他在這裡算得上是舉目無親,也只有何其軒,肯這麼親近他。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那晚之後何其軒忙得根本騰不出時間去探望他。他身為霍英治的助理工作本來就忙,再加上過兩天就要和輝煌集團簽約,場地的佈置、新聞的發布、資金的走向,這些也都需要他一一過問。足足過了好幾天他才忽然想起來,抽空打了個電話詢問一下他的近況。
「……嗯,很好啊。」這是沈國棟的回答。
如果不貪心的話,從某方面來說,的確是很好。吃好、喝好。可是,人家記著多抓你一把米,不見得就表示真歡迎你這個人。
沈國棟很希望得到別人的好感,不說讓每一個人都喜歡他——那是奢望——但至少地,別人提到他的時候別鄙夷地撇一下嘴。為此他竭盡所能地釋放他的善意,可是真的很失敗,霍英治總是行蹤不見,而家裡其他的人——陳嬸、園丁、兩個司機,也不知道駱雲起當初做過怎樣人神共憤的事,看他們在一起聊天聊得好好的,他剛想過去搭幾句訕,人還沒走近,他們卻都一個個藉故離開……讓他只能訕訕地站在那兒,深覺丟臉。
這樣碰釘子的次數也不用太多,兩次三次,他也就知趣了。於是索性老老實實待在房間裡。
挺賣力地把駱雲起的房間拾掇了一遍,想從中找出一點什麼相關資料來。可是很顯然,正牌的駱少爺並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抽屜裡私人物品亦很少。沈國棟有種隱約的感覺,他覺得駱雲起像是早就知道不會在這裡逗留太久,所以身外物,才這麼的少。
「我跟齊先生說了你想復學的事……」
「他怎麼說?」
何其軒聽出他語氣裡那種急切,不由得笑了一下。
「你放心,霍家門路很廣,要進哪間學校都不是問題。」他想了一下齊國豪當時的反應。雖然是音調微妙上揚的一聲『嗯』,但以他這三年與齊氏接觸的經驗來看,應該不會有問題。畢竟,那樣子的老人,絕不至於和一個少年為難吧。
「那太好了!」沈國棟覺得很高興,正想和何其軒再說下去,可是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敲門聲?他把電話拿遠一點回頭再聽。
又響了兩下,確實是有人在敲門。沈國棟有點驚訝,匆匆對何其軒說:「哎,其軒,有人來了,我先不跟你說了啊。」
掛了電話他跑去開門,他想是誰會來敲他的門呢?
一拉開,門外站著的人現在眼前,他驚奇地愣住,好半天才張了張嘴,「齊……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