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其實沈國棟只是老實,他並不蠢。
為什麼要送他去那麼遠的城市唸書呢?雖然齊國豪微笑著跟他說郎傑是他們那兒一間名校的校董可以給他安排得盡善盡美,但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他多多少少還是能嗅到幾分放逐的味道。
放逐嗎……
他對自己在此地不受歡迎的事實是心知肚明的,也覺得有些尷尬和窘迫,但細想想,又覺得離開其實也是一件好事。
反正他在這裡也束手束腳渾身不自在,還不如趁機換個環境。再說,姑且不論意圖如何,至少人家還是把場面話說得很漂亮保全了他的面子的,花花轎子人抬人,他還不趕快順著梯子下台,若是等到人家撕破臉皮放狗趕人那不是更丟臉麼。所以沈國棟索性就配合地笑著一直點頭一直點頭,毫無異議,對齊國豪的安排全盤接受。
看來現實和演戲到底是不一樣的。
像他這種借屍還魂的情形,也很有些小說或戲劇以此為題材:陌生人到了另一個環境,以自身的性格魅力努力改善與週遭人的惡劣關係……這種故事到了最後,終於所有人都被他征服,認可他、接受他,先前最討厭他的那個人也不知不覺被他吸引,於是最討厭變成最相愛,皆大歡喜……
果然演戲都是假的。
沈國棟悻悻地想,他都還沒來得及施展他的人格魅力呢,霍英治已經一腳發射,把他發配滄州了。
簽約儀式當天下午的飛機。行程比較倉促,從齊國豪詢問他的意見到正式動身上路,前前後後只用了兩天時間,沈國棟甚至都來不及等到何其軒回來與之作最後告別。雖然他是很想得開,但還是難免讓他有點被掃地出門灰溜溜的感覺。
齊國豪親到機場送機,不過想也知道駱雲起不可能有這麼大的面子,他送的是郎傑。
看著那兩人握手話別就資金到位等話題作最後交流,沈國棟知趣地站遠一點,以免聽到什麼商業機密。
郎傑的保鏢四下站開,將他們圍成一個小圈子。沈國棟就站在圈外不遠處,起初只是無聊地望著機場裡來來去去的人潮發呆,但慢慢地,就略有感觸似的出起神來。
機場這個地方,同醫院一樣,最是上演悲歡離合的好場所。
看那邊,一對情侶難分難捨,那女孩子顧不得旁人的眼光抱著男友失聲痛哭; 而另一邊,也有一大家子人簇擁著學成歸來的男子,怎麼也看不夠,怎麼也問不夠,彼此雙方悲喜交集……除了這戲劇化的場面,更多的人是面無表情忙忙碌碌,提著自己的行李各有各的目的地,象工蜂一般川流來去。
人啊,這麼東奔西跑汲汲營營,為的是哪般呢?
沈國棟默默思索,暗暗感嘆,兀自不覺那邊說完了公事的兩個人已經不約而同的轉眼注視到自己身上。
「……雲起。」
齊國豪慈愛地召他過去,一臉託孤的誠意。「以後可要請郎總多費心了。」
郎傑微笑,視線在沈國棟臉上大有深意地一轉,打個哈哈。「一定,一定。」
像一種交接儀式,兩人相視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飛機一飛衝天,機艙外的天空萬里無雲,藍得近乎於發紫。這樣的晴空讓沈國棟心情大好——
終於踏上新的旅程,他心頭很有些興奮。離開了那個冷冰冰的霍家,美好的校園生活啊,正在前方等著他哪。
說到校園,那可真是個好地方。
許多人一生中最寶貴的黃金年華都在那裡度過,簡單、明快、乾淨、無瑕,即使有勾心鬥角,那也是很單純的勾心鬥角。就連校園中的戀情也要比日後複雜的成人之愛美得多,沒有那麼多現實條件的考量,什麼住房工作收入通通都不用管,喜歡就是單純的喜歡……
坐在旁邊的郎傑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他。當然,是在他未曾察知的範圍之內。
少年臉上有種隱隱的憧憬和激動。他側頭在看舷窗外的天空,雖然神情是按捺的自若,但眼中那種好奇卻藏也藏不住。郎傑回想了一下他扣上安全帶時那微微笨拙的動作,無聲地笑了一下。
「第一次乘飛機?」
沈國棟聞聲回頭。先下意識地笑了一下,隔了一會兒才說:「啊,大概是吧……」他不能給予肯定的答案,因為他不知道真正的駱雲起有沒有乘過機。所以回答得含糊一點,對方會比較能理解:他是一個失去部分記憶的病人嘛,以前的事記得不太清楚是正常的。
郎傑笑了笑,覺得有點神奇。「聽說你以前很喜歡旅遊的啊?」
喜歡旅遊——當然是比較美化的說法。事實上是,他是到處浪游。駱雲起的信用卡在全國各大城市都有刷過的記錄,而這樣一個四下亂跑的人,按理說乘機已是家常便飯了吧。
想到這裡,郎傑念頭轉了一下,替他找到答案。「難道你喜歡自駕?」
不是不可能的。
即使還是未成年,但象駱雲起這麼膽大妄為的人,無證駕駛有什麼稀奇的呢,不然也不會鬧出撞死人這種事來。
「你要喜歡自己開車的話,到那邊我給你撥一輛車——」
沈國棟大汗,忙道:「不不,謝謝,不用了。」駱雲起會開車,可他沈國棟不會呀。雖然是個男人都會對車子有種莫名的熱愛,可是他連起步都不會,而這種事,又不是失憶就能搪塞的。
「我——」他躑躅了一下,找到一個非常合適的藉口。「不想碰車了……」
這種話,十個人聽到十個人可以當作是闖禍之後吸取教訓之語,郎傑也未能免俗。
「有心理陰影了?」
沈國棟不答,笑笑,算是默認。
兩人隨意這麼閒聊著,度過機上時光。
兩小時的旅程,到達G城時已是晚上七點,但南國的夏夜來得極晚,天空仍自明亮。
見到接機人員,沈國棟大吃一驚。深切領會到所謂的特權階級是怎麼一回事。
郎傑的排場簡直算是土皇帝。至少有七八個人簇擁著他們從機場出來,一溜兒的小車排成小型車隊,接機人員全是年輕力壯的男子,清一色平頭和黑西裝。他們對他的稱呼不是郎總而是傑哥,這種大有江湖意味的稱呼讓沈國棟心頭咯噔一下,直到看了郎傑的那所宅子——
保鏢、狼狗、門房、電子防禦系統,一個不少,就差沒在牆上拉電網。這麼森嚴的防衛頓時就讓沈國棟傻了眼:雖說當今社會有仇富心理的人很多,但如果是正當商人,也沒有必要做到這麼誇張的地步吧?他頭皮發麻地想:難道這個跟霍家做大生意的郎總,就是那種……涉黑人員?
他看過新聞,知道現在的黑社會不入流的才做那種收保護費之類的小買賣,真正上檔次的,早就搖身一變變作私營企業家,跟政府官員的關係不知道多良好。前段時間某省不是還有一個被抓前還是本地的政協委員麼。
不知道霍家那邊知不知道郎傑的底細?跟他做生意,萬一以後翻了船會不會被連累呢?
有些擔心。擔心霍英治,當然更擔心他自己。
雖然郎傑的模樣儼然可以當選十大傑出青年,對他的安排也堪稱周到細緻,但沈國棟以安分守己小老百姓的直覺,他有一種趨吉避凶絕不讓生活複雜化的本能。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站在郎傑為他準備的房間裡,沈國棟一半是客氣一半是推脫。「反正開學之後我也要住校,這兩天我住酒店就好了。」
「哎,住酒店哪有家裡方便?還是你看不起郎哥這裡?」
這話的後果可大可小,沈國棟連忙笑笑,盡力解釋說:「哪裡的話。……怕給你添麻煩才是真的。」
郎傑笑一下,拍拍他的肩。「好啦,客氣話就別說了。安心在這兒住罷。」
雖然家裡突然多了個外人有些事的確不能象先前那麼肆無忌憚,可是他就是相信這個駱雲起即使發現了什麼也翻不起什麼浪。因為他的眼神太溫順,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好控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