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哦,這樣。」
他不慍不喜的反應讓沈國棟摸不著頭腦。是不是所有當領導的都喜歡用這種模棱兩可、不置可否的調調以示深沉難測?郎傑這個樣子讓他完全猜不出他到底是贊成還是反對,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聽他下文。
沈國棟不會知道,此刻他那種『等他發話』的眼神讓郎傑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著一種異樣的滿足。
高高在上的他其實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生活因他的一個決定而改變。小到決定拉攏某個官員,大到決定拆遷某片民居,他談笑間作出的決策會影響到許多家庭許多的人——以往,他會滿足於這種影響。可是現在,他卻從駱雲起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更權威更至尊無上的權力。
眼前這個少年,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
象握在手心裡的麻雀,那是一種絕對的掌控。駱雲起的前途、未來、命運、喜怒哀樂,全都在他一念之間。
看他的眼神是多麼純淨!郎傑幾乎有些憐憫他了。無知的人是幸福的,可是這種幸福卻像罩著一層薄薄的玻璃,一旦施壓,便會破碎。
一定很想做一個努力上進的好學生吧?一定很憧憬即將到來的校園生活吧?可是他知不知道,只要自己高興,就完全可以在這一秒把他的夢想撕得粉碎?如果就這樣把他壓在身下看他乍然驚惶的神情,如果讓他知道他已被霍家賣了,那他還會不會保持著如今這種溫馴忠厚的眼神?
一念即是天堂。
一念即是地獄。
這種『一切取決於我』的權威讓郎傑熱血澎湃。
但儘管如此,他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一絲內心的情緒。相反,他微微凝眉,眼神深邃,彷彿只是在很鄭重的考慮對方提出的要求。這樣的姿態讓沈國棟不敢流露出任何催促他的意思,只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郎傑居高臨下看著他的頭頂,無聲無息中他過足了上帝的癮,所以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便格外溫和。
「……這樣的想法,倒也沒錯。」他迎上沈國棟抬起的欣喜眼睛,輕描淡寫地笑:「那就去鍛鍊鍛鍊好了。」
「……噢!」沈國棟的應答中有著掩藏不住的喜悅和乍然放鬆。看著他猛然間就生動起來的眉眼,郎傑也覺得很舒心,寬容地展眉一笑。
讓他住校就像縱容小貓小狗多吃一塊牛肉乾,在不挑戰到他權威的前提下,他樂意對駱雲起施予寵愛。是的,他很樂意。
跟駱雲起在一起感覺自己也變得比較簡單,談的話題不會太市儈。他不會扭在他身上撒嬌地問他要張金卡,也不會別有用心地提到某某名牌又出了某某新款,他身上有種當今社會難得的純樸特質,跟他待著就像勞累一天後泡澡似的一种放松——已經習慣了喝酒唱K夜夜笙歌的他,在進來之前從來都沒有想到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竟然還會坐下來包!課!本!
更奇的是他竟然不覺得這種活動幼稚無聊,反而有種溫柔的懷舊,感覺,就像是又回到了單純的小學時代。
就衝著這個他也要把駱雲起牢牢掌握在手心。也許他確實發現了自己有著或黑或灰的某些背景因此想要保持一定的距離——這種謹慎以求自保的態度他是讚許的,不過,卻絕不會允許他真的逃離開,像風箏,飛得再高,也有一條繩子繫著,他要他回來,他就得回來。這種知道自己操縱著他人命運的感覺實在是太好太讓人陶醉,他決定要慢慢享受這種感覺,儘量推遲把謎底掀開的時間。
沈國棟也覺得很高興。
就因為郎傑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就覺得這人比那個冷冰冰的霍英治要有人情味得多。他固持地相信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壞人,即使是冷血的殺人犯,身上也一定會有人性的閃光點,因此他決定要用一種嶄新的眼光來看待眼前這個有黑社會背景的男人。
接下來的氣氛相當的融洽,於是小馬敲門進來的時候便錯愕地看到這一幕:郎傑正一邊包書,一邊詼諧地對駱雲起講他小時候在暑假的最後一天突擊做暑假作業的糗事:「……一晚上趕十二篇作文!還要求每篇寫兩頁紙,你知道我怎麼偷懶?」
對面的少年忍笑搖頭。
「多分段落。一句話算一段,絕不多寫一個字。交上去老師一看就恨鐵不成鋼地說,『郎傑,你小聰明怎麼不用在正道上?!』」
沈國棟忍不住,哈地一下就笑出來。
郎傑的經歷讓他很有共鳴。也許小時候大家都是這樣吧。一放假,象開了籠的猴子,每天玩玩玩,玩得昏天黑地,兩月時間匆匆而過。哎呀,明天就要開學!於是匆匆忙忙,通宵趕工,只求完成不求質量。寫作文的時候湊字數,滑頭的偷懶,形容詞一律疊加,『一浪一浪又一浪』,被老師又氣又笑地念出來,全班哄堂大笑……
童年的糗事讓兩個人都笑得格外開心,小馬回過神抓緊機會適時咳嗽一聲,「傑哥。」郎傑笑著,扭頭望來,「……什麼事?」
小馬和沈國棟點個頭打過招呼,上前提醒,「……傑哥,時間到了。」
「哦?」郎傑這才隱約想起晚間是有安排的,抬腕看了下時間,確實應該出發了。微一蹙眉,再看向沈國棟時臉上便現出遺憾的神色來。「我晚上還有個應酬,得先走了。」邊說邊站起來,撈起西裝,示意小馬跟他出去。
沈國棟見狀連忙跟著站起,規規矩矩道:「郎哥慢走。小馬哥慢走。」
這話小馬聽了還不覺什麼,只是笑著點下頭。但郎傑,本來都走開幾步了,聽到這句話,卻忽然腳步一滯,回了頭奇異地看住他。
看到他這個樣子沈國棟就愣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站在桌前,雙手輕輕按著桌沿,眼神有點無辜的困惑。
幾秒之後郎傑臉上重新現出一絲笑意,像是在讚許他的禮貌似的,嗯一聲,格外溫和地說:「早點睡。」掉頭出去了。
小馬跟在後頭暗暗咂一下舌。他不能忘記進門時看到的那一幕,他們一向叱咤風雲的傑哥,竟然陪著駱雲起坐在桌前包課本……說不定真的會喜歡上他吧?那麼純厚的性子。
下樓的時候他湊了個趣兒,也帶著點試探的意思,「傑哥,這孩子挺討人喜歡的啊?」
郎傑嗯一聲,笑意盎然,似有贊同之意。
這討人喜歡呢,其實也分兩種。第一種他是見得太多了,眼睛特別會看事,嘴巴特別會說話,象抹了蜜似的甜,而駱雲起這樣的,不見得有多麼會為人,只是總是很安靜,安分守己,禮數週到。和那種哄起人來花言巧語的人精比起來,他更喜歡他這一種。平平常常的一句『慢走』,就給人一種彷彿是送家人出門時的溫馨。
他不否認自己對他的確有些喜愛,但是小馬這麼明顯地為駱雲起說話,卻讓他有了一點點不悅和警惕。眼角的餘光往後一瞥,他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剛巧想起似的閒閒道來:「這個駱雲起還挺有魅力的,嗯?聽說霍家那邊何其軒為了他和自己的老闆都槓上了呢……小馬,我看你也挺喜歡他的,不會哪天也對著我拍桌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