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我死了,卻還活著
如果上天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老子發誓,一定不會將那個拉著老子說血光之災的二逼小子丟進局子。
然而看著駕駛座上那團血肉模糊的屍體,我知道,哪怕後悔也晚了。
因為那具死得不能再死、卻依然帥得驚天動地的屍體,正是我自己的。
其實我並沒有看清迎面疾馳而來的貨車。那兩盞遠光燈差點晃瞎了我的眼睛,我只是覺得不妙,下意識打了一下方向盤,接著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這一飛真是又高又遠。我還以為自己被撞出了車子,跟動畫片裡那樣誇張地直沖天際,可飛到半截,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把身體落在了駕駛座上。
不對,現在已經是屍體了。
我就這樣被車撞死了。一點氣息都沒有,靜靜蜷縮在半開的氣囊裡,耳朵上那枚耳釘被血糊住,樣子都看不出來了。
哀悼自己只花了一秒鐘。因為我實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啥可哀悼的,況且都死得透透的,就算活著的時候,我也不覺得自己多麼重要。
我趕緊去看副駕駛座上的人。
好在方向盤打得及時,我這半邊車幾乎被撞碎,而副駕上的人只是輕微擦傷。他之前大概因為撞擊陷入了短暫的昏迷,此時正緩緩睜開眼睛。
這雙眼睛好看得真是過分,我能立刻背誦出這人粉絲誇他眼睛的五百種排比和一千種比喻,卻覺得這些人說得屁都不是。
沒辦法,我沒念過多少書,也說不出更加動聽的形容,只是在邱一程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很不科學的事實——
原來鬼也是有心的,還能■■■跳得厲害。
邱一程的額頭擦破了一點。血順著他的額頭滑下,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跡,虛弱卻鎮定的神情,很像我第一次在大銀幕上見到他時的樣子。
我的眼睛根本移不開,只能在心裡唾棄自己無可救藥。即便死了,變成鬼了,居然還是這樣喜歡他。追星追到這份上,就算在鬼魂界估計也是獨一份。
“安非?”
邱一程皺著眉,輕輕喚了我一聲,聲音很好聽。
我真恨不得立即答應他一百一千遍。哪怕在一小時前,能聽到他這樣叫自己一聲,我都會覺得死也值了。可是現在真的聽到,我卻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死。
雖然能盡情地欣賞邱一程,不用被他冷淡地看著,不用被他當成仇人一樣討厭,也不用拿那個人的事情威脅他——過去我無數次偷偷祈願的幻想都成為了現實——可又有什麼用呢?
我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變成鬼之後,似乎就沒法觸碰別人。我試圖替邱一程擦擦額頭,偷偷摸一摸他的臉,卻沒有成功,只能在心裡意淫。邱一程毫無所覺,側頭看著駕駛座的屍體。
這段公路地處偏僻,深夜裡少有車輛行人,周圍也沒有監控。我不知道邱一程在想什麼,但他向我伸手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不是吧,我都那麼慘了,你還不放心。我真的有點悲傷。邱一程大概是想看看我還有沒有氣,有的話就加把勁掐死。
也不怪我這樣想。邱一程那樣驕傲,偏偏被我用自己最在意的人拿捏,逼他做不喜歡做的事,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臉上總是淡淡的,心裡也一定恨死我了。
邱一程的手在快碰到我的臉的時候停了一下,然後很快地縮回,嘴脣抿得緊緊的。剛剛經歷過生死關頭,但他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驚慌,很沉著地拿起手機,開始撥號。
看來他是發現我已經死了。我鬆口氣。畢竟,不用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喜歡的人掐死,換成誰都要鬆口氣。
然後,邱一程踹開車門,將我的屍體弄了出來,看樣子儼然是想搶救一下。他之前一部戲裡是個外科醫生,跟著去學過急救,還考了個證,動作有模有樣的。
酷夏的夜晚十分炎熱,他的額頭很快出了很多汗,白皙的皮膚開始泛紅,氣息也粗重許多,雙手因為過於用力開始發抖。我不禁有點心疼,真想告訴他人都死了,別費勁了。
但看他這樣辛苦地搶救我,這樣說未免太過欠抽,而且他也聽不到。我只好飄在一邊默默感動,同時反省自己的小人之心。
如果這時候有人能從上帝視角觀察,場面一定非常滑稽,甚至還他媽的有點尷尬。
還好沒尷尬太久,救護車的聲音已經由遠及近。
被救援的時候,邱一程自始至終表現得都很冷靜,只是在醫生宣布我死亡的時候,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他沒死。”邱一程淡淡說,“繼續搶救。”
醫生們面面相覷,那個被抓著手的醫生臉都青了。我知道邱一程力氣有多大,估計那小夥子疼得夠嗆,倒抽一口冷氣:“先生……”
“抱歉。”邱一程放開他,語氣卻不容置疑,“繼續搶救。”
我真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醫鬧的潛質呢。
說起來真的非常好笑,這件事跟我關係最大,我卻像個沒事人、不對,沒事鬼一樣置身事外,看了看又忙碌起來的醫生,覺得很過意不去,於是就轉臉去看邱一程。
所以,我沒有錯過邱一程臉上那一瞬間的表情。
這個表情很古怪,崩壞到完全可以拍下來當表情包,我當時還以為邱一程臉抽筋了。他直起身,雙手握拳,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有心跳了!快!快!”一個聲音高喊。
啊?
我震驚了。
救護車呼嘯而去,我飄在急救室一角,看著醫生們正全力搶救,感覺腦子非常不夠用。
我還沒死?
靈魂出竅的我試著靠近我的身體,可靠得越近,越能感覺到一股斥力,折騰了好久也沒什麼用。唯一的收穫就是,我從各種各樣的角度,全方位地欣賞了我這張帥臉。
一晃幾天過去,我幾次病危,但都神奇地化險為夷,生命體徵終於平穩。
這就算活下來了?
我不能確定,也找不到人(或者鬼)去問。
真奇怪,醫院這種地方,不應該遍地是鬼嗎?然而我轉悠半天,只能看到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搶救的這幾天,沒有人來看我。邱一程也並不在醫院,他那點小傷當天就沒事了,只在額頭貼了一塊創可貼。其他人我都不認識——不對,我突然想起來,那個人,也在這所醫院。
我記得他是個植物人來著。不出意外,我可能很快就會跟他成為病友。
百無聊賴之下,我想去看看他,就順著樓梯慢悠悠向上飄。其實直接穿墻也可以,但我實在不喜歡那種穿過各種管道線路水泥板的感覺。
大搖大擺地轉了幾個病房,我終於找到了那個名字。
顧懷。
病房布置得很溫馨,看風格是邱一程弄的,床頭擺滿了探視者與仰慕者送的鮮花。病床上躺著的男人看起來依舊年輕俊美,只是膚色有些蒼白,身體瘦削,靜靜躺在花香中,真有幾分病弱睡美人的味道。
他是個天才,也是個倒霉蛋。
天底下少有這樣的天才,一出道就吸引目光無數,演技艷驚四座,年紀輕輕就斬獲國際大獎,星途璀璨異常。
天底下也少有這樣的倒霉蛋,居然在出門買米線的時候被高空墜物砸中,至今昏迷不醒。
正因為他的倒霉,才成全了我。
顧懷出事的時候,那部讓他封帝的電影還沒有完成剪輯,他那時是個前途無量的新人,卻並沒有多少積蓄。
邱一程想救他,但他那時比顧懷還不如,手頭更緊巴巴的,我才能趁機向他提出了非分要求。邱一程固然不情願,但為了顧懷,也只能就範。
大概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我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比顧懷帥,哪怕都是植物人,我也一定是更帥的那盆植物。
可惜邱一程沒有那麼膚淺,他喜歡的是會演戲的人。我雖然想辦法混進了表演系,也正經出演過一些角色,但說起演技,好像還是比顧懷差一點。
邱一程看顧懷演的角色,眼睛會發亮;但看我演的……似乎總是在皺眉,表情也十分痛苦。
嘖。
我酸溜溜地在顧懷的病房裡轉了兩圈。
顧懷雖然昏迷了三年多,但粉絲卻神奇的不減反增。他們會給顧懷寫信,送各種奇怪的禮物。我記得有一次過年,這邊病房收到一個巨大的南瓜,看護便來向我請示。我本來想直接讓她帶回家,但看到那個南瓜真的非常非常大,我覺得我一輩子都見不到比這還大的了,於是就把它送給了邱一程。
每次我遇到喜歡的或者新奇的東西,都會獻寶一樣送到邱一程面前去,只是他每次都很冷淡。就像那個南瓜,我當時歡歡喜喜地搬過去,幾個月後我去他家,看到那個南瓜依然完整,上面長滿了霉點,已經變得很恐怖了。
我當時有點生氣,決定一個月不理他。可那個月裡,我吃到了一種很好吃的藍莓,就又屁顛屁顛送了過去。我也知道自己這樣賤兮兮的,但真的忍不住。
這一次,我把命也一起獻到他面前,不知道能不能讓他稍微動容一點呢?
我又看了躺在床上的顧懷一眼,心裡又妒又恨。憑什麼這個人就能輕易得到我求之不得的東西?他明明都這樣了,邱一程還是放不下他,不肯接受我。
我憤憤地離開了他的病房。
顧懷就住在我樓下,只隔了一層天花板。
我的病房跟顧懷的不一樣,沒有人來看我,屋裡沒有鮮花水果,沒有禮物和信件,也沒有任何具有生活氣息的東西。
我飄進去,隨便掃了一眼,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緊接著,我整個後背都發麻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恐怖的一幕。
只見“我”——那個躺在床上,本應該沒有靈魂的“我”的身體——動了動手指,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