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柳暗花明
這句話問得有些蹊蹺,我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心裡卻先“咯噔”一聲。一瞬間,有股驚悚的感覺從腳底直衝腦門。
我忽然發現有點不對。
安媽媽在外面罩了件披肩,裡面的衣服卻不怎麼好看。豎條紋的淺藍色連衣裙,有點像前幾年流行過的病號服……或者說,就是病號服。
我警惕起來,偷偷看了眼手機,卻發現信號依然很差。
“你說呢?”安媽媽又在問我。
其實我心裡很慌。迷迷糊糊好像抓住了什麼,細想又覺得害怕。可顧懷曾經跟我說過,越慌的時候越不能表露出來,可以放慢說話的速度,看著對方的眼睛,就能成功偽裝出氣定神閒的假象。
於是我看著她,慢慢地說:“那要看兇手是怎麼害的她。”
“她需要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才能活下去,可是兇手不給她。”安媽媽的神態有些憂傷,用刀尖比劃了一下,“她才那麼小,應該活下來的。”
那把刀不算大,但很鋒利,在冷風裡有些滲人。
我還是很鎮定,腦袋卻飛快轉了起來。
安沐。
這個名字彷若一個線索,讓我想起那些厚厚的檔案,那個刺眼的死亡日期,還有……兩歲的我。
我太笨了。這一切都明晃晃地擺在我眼前,顧懷已經將檔案留給了我,可我卻依然沒有動腦子去想一想。
安沐是安云棟的妹妹。
她的死亡如果跟我有關,最恨我的人——
此時就在我面前。
我輕聲問:“您說的那個女孩,是安沐嗎?”
“安沐”這兩個字彷彿是什麼魔咒,安媽媽猛地吸了一口氣,她精緻的妝容好像出現了一條裂縫,洩露出濃稠的悲傷與瘋狂。
“安沐啊……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哭,小臉皺成一團,有時候會喘不過氣。但她很努力,會用小小的手指用力抓住我,似乎在說'媽媽,我想活下去'。”她問我,又像在自言自語,“哪個母親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呀?”
“後來她長大了一點,會說話了,可還是很乖,從來不叫痛。我知道她每次治療都很辛苦,可她每次都能忍住,實在痛得受不了,才說自己有一點點不舒服。她最大的心願是能出院,讓哥哥帶著她去遠處玩。她很喜歡她哥哥,雲棟送她的玩具,她都小心地收起來,抱著最大的一隻泰迪熊睡覺。”
安媽媽問我:“你說,她不應該活下去嗎?”
她的語氣很溫柔,描述中充滿愛意。我彷佛能看到一個天使般的小女孩,輕輕拉住安云棟的手,撒著嬌叫他哥哥。
是啊,安沐是個小公主。她擁有身邊所有人的愛意,也同樣愛著身邊的人。如果能健健康康地長大,現在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
她應該活下來。
可……我呢?
安沐去世的時候,我只是一個一歲多的幼兒。估計剛剛會爬,我有什麼本事害她?
除非,我並不是害她,而是沒有救她。
——她需要的那樣很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我已經有了答案。
“其他人呢?”我努力隱藏住聲音裡的顫抖,問她,“其他的小孩子,就應該死嗎?”
安媽媽嘆了口氣,像位剛剛聽到個傻問題的和藹老師,充滿耐心地教導不懂事的學生:“藥材的作用,是治病救人。”
我如墜冰窟,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我是……藥材?
“你本應該治好她。楊醫生說過,你是最完美的配型。”安媽媽點著頭,水果刀在她手上搖搖晃晃,刀尖的鋒芒一閃一閃,“你哪裡都比不上她,為什麼他們就是不懂?為什麼不救我的孩子?”
我依然在顫抖,但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我確實比不上她。”我說,“腦袋笨,學習不行,工作也不行。很長一段時間裡,沒人好好對待過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好好對待別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我都曾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可是,後來有個人,教給我一件事。”我深吸了一口氣,“哪怕是這樣的我,依然有存在的價值,依然能交到朋友,依然可以被人溫柔地愛著——然而這個人,卻被你害死了。”
我控制不住地大吼:“他又做錯了什麼?!”
“你還奪走了我的丈夫,與我的兒子。”安云棟的母親冷冷地說,“憑什麼你可以多活二十幾年,我的女兒卻只能——”她忽然頓住,臉上露出奇異的微笑。
“沒關係。”她輕聲說著,攥緊了那把刀,“我馬上就可以——”
“媽!”
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叫,紊亂了她的心神,我卻沒有分散注意力,而是趁機舉起椅子作為武器,試圖防禦她手上的刀。
我也跟人打過架,只是沒有顧懷那麼擅長。不過安母畢竟不是年輕人,又是個女人,我還是有自信能打得過她的。
在這種時候,貿然上去奪刀很容易讓人受傷。椅子兼具了長度與殺傷力,是很合適的武器。我手持椅背,用椅子腿衝著安母。她現在精神明顯有些問題,我專心躲閃著她胡亂的攻擊,終於瞅到一個空隙,用椅子腿打到了她的肩膀,然後趁她吃痛時一鼓作氣,抓著椅背一路猛推,最後跟推土機似地將她懟到了露台的圍欄上。
椅子在我手中的作用類似於防爆鋼叉,只是有點短,而且也不能完美地困住人。我把她叉住之後,還需要小心躲避她揮舞的胳膊。同時我很擔心她直接一個飛刀射在我臉上,所以就動來動去地調整姿勢,好讓她不能瞄準。
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蠢爆了。但能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強。
看著眼前狀若瘋狂的女人,我既覺得她可恨,又覺得她可悲。
可我絕不會同情她。
“你殺了人。”我輕聲說,“我很想現在就殺了你,但是不行。”
顧懷不會希望我變成殺人犯。可我看著這個女人,心中的仇恨越來越旺盛。
“我不恨你想殺我,但你不應該傷害別人。”
顧懷那麼年輕,那麼有才華,又那麼溫柔。他應該站在舞台上舉世矚目,閃閃發光,你卻讓他變成了一團焦炭!
還有邱一程,只差一點點,重傷不治的人就會變成他。
以及安云棟……我不敢想像當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殺人犯時,到底有多麼痛苦。
我愛的人們,都被這個女人深深傷害。我曾經深切地憎恨過試圖謀殺顧懷的殺手,可我此刻體會到的,卻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我希望她能死十次,一百次,一千次——可就算她死一萬次,顧懷也不會回來了。
“媽!安非!”
有人從我身後撞開門,我沒有回頭去看,因為我已經聽出了是誰。
安云棟。
還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大概是冷楓。
安云棟會袒護她的母親嗎?我分神想了一秒,然後我看到,我面前的女人笑了笑,舉起手中的刀,卻是對著我的斜後方。
“你要做什麼?”我立刻判斷出那是安云棟所在的方向,不由大驚,“安云棟是你的兒子!”
“他是我的兒子,就應該保護他的妹妹,而不是你。”她輕聲說。
電光石火間,我來不及反應,下意識拋下椅子,伸手去搶那柄水果刀。顧懷曾經給我演示過如何奪刀,或許顧懷留下的身體記憶還在,我下意識就伸手去捏她持刀的手腕,可剛剛用力,她用另一隻手緊緊箍住了我,同時向後縱身一躍。
就在這個瞬間,我異常後悔。
靠,我怎麼那麼手賤啊!
就算她真的朝安云棟扔出刀,也不一定能扔準;就算扔準了,安云棟也可以躲開的啊!
我心中悲憤莫名,卻沒有放棄掙扎。就在我的上半身即將離開露台時,我的手勾住了露台的金屬欄杆,我心裡一喜,忙用盡全身的力量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一般來說,女性在力量與體重上都很難與男性抗衡,她本來就不可能帶著我跳下去。我抓住欄杆穩住自己後,心裡就定了定。但隨即就發現不妙。
那根欄杆,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然後,斷了!
我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這次再無依靠。我的雙手拼命揮舞,卻只能抓住空氣。
“你**”在這一刻,我罵出了自己有生以來最響亮的髒話。這很可能是我的遺言,媽的,我的遺言怎麼比顧懷差那麼多。
失去重力的一瞬,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我心有不甘,但想到能即將見到顧懷,卻多了幾分坦然。
顧懷,如果再次見到你,我會說……
“噗,才兩個月,你怎麼變這麼沉!”
咦?咦?咦咦咦???
一雙有力的臂膀拽住了我,墜落的勢頭猛然止住,我的肩關節一陣劇痛。在痛楚中,我聽到一個有點陌生的聲音,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原來今天的陽光竟然這樣燦爛。一個男人趴在露台邊,逆著光,緊緊抓住我的手。
我瞇起眼睛,費力地向上望去,辨認出一張熟悉的、每天出現在我的回憶與夢裡的、卻絕無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臉。
我……已經死了嗎?
可肩上的劇痛卻提醒著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個朝我探過臉來、笑瞇瞇的、無比欠揍的傢伙,正是顧懷。
作者有話說
之前寫前一章的時候太困了,寫得不太好,今天早上修改了一下。
現在也很困,但顧懷終於在這一章出來了!
正式進入完結倒計時,估計週五或者周六完結。然後就可以進入開心的番外了!會有各個人物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