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宰相提親
明德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時分了。宮裡已經派人來說明瞭皇上召見他的原因,只道是宮人舉證說他和嬪妃有私,但是經皇上審問,確認是污蔑,於是賜下了美酒壓驚。
上官侍郎一夜沒睡,老臉通紅的在房間裡了來回踱步,見明德進門,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孽障!你是惹了誰,才招來人誣陷你?」
明德站在堂上,默然不語。
「不爭氣的東西,只知道遊手好閒,正事一件不會!我上官家怎麼會白白養了你這種人?你要是惹來什麼禍事,害死你自己不要緊,別拖累我們全家上百口人!」
上官侍郎憤恨難平,還要再罵的時候,卻聽下人在門外低聲道:「老爺,夏宰相來訪,現等在廳堂裡呢。」
上官老爺啊的一聲,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即刻變了笑臉,連聲道:「貴客怎的來了?還不快請、快請!」
明德看他一時半刻想不起來自己,於是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去補眠。冬日的早上外面寒氣很重,霜還沒有消,院子不遠處隱約傳來笑聲。卻聽一人諂媚的道:「大爺年紀輕輕便臂力了得,想必將來一定可以百步穿楊,真乃自古英雄出少年也!」
原來是上官家嫡生的長房長子上官全在習射,只見他搭弓一箭,風聲呼嘯間,刹那間命中靶心,邊上小廝僕婦等都一片叫好。上官家正夫人張氏笑著拉起身邊一個年輕小姐的手,道:「夏小姐,你看我這小兒只顧著自己練箭,卻把你丟在了一邊,可該打不該打?」
她身邊那個姑娘就是夏家二小姐夏如冰,剛隨父親夏宰相一起上門拜訪。誰都知道夏宰相此次上門是提親來的,上官家公子們一個都沒娶,這提親便當然是提給長子的。
夏徵位居宰相十餘年,在朝中炙手可熱,長女嫁入宮中頗為得寵,夏家在長安可稱得上是頂頂的名門望族。自己的兒子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張氏深覺臉上有光。
夏如冰早已紅了臉,摔手道:「上官夫人說什麼呢?我是來找你家小姐玩的,不是來和你家公子一般見識的。」
上官全炫耀般連發十箭,九發中靶。明德在樹叢後看他洋洋自得的站在眾人簇擁中,不禁微微的笑了笑,返身離去。
偏在這時被張氏身邊大丫鬟鈴鐺兒看見,那鈴鐺兒沒想到這偏房的小公子在,忙手足無措的欠了欠身道:「明德少爺!」
張氏抬眼看見上官明德的身影一閃過去,不由得臉上沉了沉,喝問:「誰在哪裡?」
明德無法,從樹叢中走進場內,遠遠的向張氏拜了拜:「太太可好?」
張氏看他大清早上的,穿一件單袍,神色匆匆的樣子,便心生厭惡,問周圍的人:「誰給少爺穿這樣呢?他到底是個主子,沒得讓人見了說我們家薄待他!跟的人都是誰?拖出去打一頓!」
明德說:「不管他們的事,是一早上父親找,我慌忙過去的。」
張氏心裡嫌惡更甚,冷笑一聲說:「你也別說,我知道你厭煩你父親教導你。誰像你一樣尊貴呢?你哥哥一大早上便讀書練箭,你倒是悠哉遊哉,不知道天天都在幹些什麼!」
明德默然不作聲。張氏拉了夏小姐的手,指著他道:「這是我家的貴客,你見了就一點禮數也沒有嗎?誰教會的你這樣上不得檯面!」
明德便向夏如冰欠了欠身:「嗯嗯,夏小姐。」
夏如冰卻是臉上青紅不定,慌忙別過臉去。
雖然人人都說她父親此行是想把她許給上官家嫡出的大公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父親是想把她許給眼前這個偏房出的資質平庸的上官明德。
她哭著問過父親為什麼,父親只說她婦道人家,什麼也不懂。夏徵在朝中和家中都一樣的有權威,他說的話,別人是反駁不得的。
母親不忍心看小女兒嫁得不好,便苦勸她父親:「我女兒怎麼說都是正房嫡出的小姐,就算下嫁到貧寒之家,也應該找個正兒八經大夫人出的孩子。上官家庶子除卻一張臉還能看之外,又沒建功立業又沒一分家產,嫁去了是教我們女兒看公婆的臉色過日子嗎?」
夏徵怒道:「你又懂什麼!你只看人家是不是庶子,你可知道上官明德十五歲被皇上欽點為暗衛,他要是暗衛轉明,就起碼是個緹騎的出身?暗衛者,無功無業,但是一旦出道從軍,便是前途無量!他年紀又輕、武功又高,一直深蒙聖寵,假以時日必當大器!」
這些都是夏徵對自己夫人說的,夏如冰並不知道。再說就算她知道,她也無法理解大內暗衛意味著什麼。
朝堂之上苦熬十年寒暑,未必及得上暗衛中出生入死一年春秋。多少精英子弟在這個職位上無聲無息的死去了,活下來的現在都在邊疆割地稱王,或在軍中執掌大權。上官明德十五歲入宮當暗衛,年紀雖然小,但是論資歷,也差不多是該轉明的時候了。
一旦他轉明從軍,以他一直以來的聖寵來看,起碼是個緹騎或副指揮使;到那個時候京城裡想把女兒嫁他的人家可就多了。夏如冰這個模樣,還未必排得上號呢。
夏如冰只道是父親腦子糊塗了,因此並不看上官明德,只看上官全少年英俊。見張氏叫明德向自己打招呼,就隨便應付著退到了張氏的身後。
張氏看明德無謂的樣子,便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不耐煩我教導你,看你這個樣子,心裡記恨得很吧?我告訴你,早點兒認真念念書,考個秀才舉子之類的,好多著呢!無知的東西,去吧!」
明德默默的打了個哈欠,返身向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走到一半,卻遠遠的見到上官侍郎身邊的小廝匆匆跑來,一把拉住他道:「小少爺!老爺找你呢!」
「什麼事?」
「不知道,老爺生氣得緊呢!哥兒快跟我們去罷!」
上官侍郎兀自發著悶火,不敢在上司面前表露出來,只坐在廳堂上喝茶。夏宰相也不和他理論,見明德進來,笑著問:「賢侄可好?」
明德一看那樣子就知道夏宰相把提親的事說了。夏徵身居要職,深得乾萬帝信任,是朝中少數幾個知道暗衛的人之一。但是夏徵並不知道,他上官明德在自己家裡其實是過得很鬱悴的啊。
明德心裡嘆了口氣,拱了拱手說:「托大人福。只是夏二小姐的事,我實在是高攀不上啊。」
上官侍郎一喜。他叫明德過來,就是想暗示他放棄和夏家的婚事,把這個攀龍附鳳的機會讓給自己的大兒子。他原本以為明德一定很想借此機會出頭,說服他放棄會很不容易;但是沒想到上官明德如此知趣,自己主動就表明了態度,省得他費一番口水。
上官侍郎趁機轉向夏宰相:「大人您看,下官家的犬子年齡尚小,不成氣候,實在配不上令媛。不過下官家裡的大兒子,倒是已到婚配之年……」
言下之意昭然欲顯了,偏偏夏徵不理會,直直的看向明德,委婉的道:「明德公子,我家小女雖然拙劣,但是女紅刺繡樣樣精通。算命的說她生而有貴相,老夫以為,公子你少年英才,與之相配,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公子以為呢?」
誰知道上官明德搖頭道:「大人謬贊了。我確實高攀不上您家千金小姐。您請回吧。」
夏徵從沒被這麼年輕一個黃口小兒這麼當面沒臉過,當下一口氣哽在了喉嚨裡。上官侍郎忙罵道:「孽障!你是怎麼說話的?我沒生過你這麼目無王法的孽障!」
夏徵忙攔住他:「侍郎不必氣憤,我看令公子是年紀太輕,不經人事,害羞罷了。等令公子好好考慮幾天過後,我再攜小女拜訪不遲。」
上官侍郎親自送貴客出門,到了大門口車馬邊上,夏徵看四周沒有上官家的人,突而回身向上官明德招了招手。
明德順從的走過去:「大人何事?」
夏徵拉住他就要跪。
明德作勢一扶:「大人這是幹什麼?」
夏徵道:「昨晚的事老夫都聽說了。昭儀她入宮資歷尚淺,不知為何冒犯了貴妃,還牽扯到明德公子你,教老夫好生慚愧!」
只見馬車上簾子一掀,夏如冰眼看自己父親要向上官明德下跪,頓時就震駭住了。
明德看著夏宰相,半晌淡淡地說:「大人說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懂。」
他返身要走,被夏徵一把拉住:「明德公子!老夫這張老臉都可以不要,難道換不回公子一句話嗎?」
明德偏過頭看著他,許久才輕輕嘆了口氣,輕聲道:「內幃的事,我一個暗衛,怎麼插手?貴妃因嫉生恨要殺夏昭儀,我是沒有辦法的,……大人若是心疼女兒,七日之內,預備一口上好棺材罷。」
夏徵彷彿被天雷劈中,面色死灰的頓在當場。
明德轉身走了兩步,突而聽見身後撲通一跪,回頭一看,卻是夏宰相硬拉著他二女兒,父女二人雙雙跪在了地上。
「公子且救我女兒一命!」
「我一個外臣有什麼辦法救你女兒!」
夏徵膝行幾步,上前來哽咽道:「昭儀若是失勢,我夏家不保!公子你身為暗衛,出入宮闈不禁,既然能把這些秘事通報給老夫,就一定知道解救的辦法!」
明德無法,一手一個想拉起他父女,誰知拉起了夏如冰,卻拉不起夏宰相。已知天命的老人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看了讓人好生心酸。
明德摔手長嘆:「你這個宰相,怎麼這麼不通事理?做姐姐的若是當了人小妾,做妹妹的怎麼好去當人兒子的正妻?夏昭儀不死,皇后怎麼能把她妹妹說給太子當正妃!」
夏如冰懵懵懂懂的呆在了當場。不僅僅是她,連夏徵都完全的愣住了。
待反應過來,便直挺挺的拜了下去:「一切盡交付於公子手上!」
明德拉起夏宰相,看四周無人,便低聲說:「我不要你謝。日後小姐嫁做太子妃,大人記得皇后和太子的提攜之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