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之舞

　　墨菲的身體狀況，按照蟲族的標準來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兩個王蟲都以為他聽不懂，就站在那互相交流。

　　阿卡特克說：“這個營養狀況不太好，按照我的經驗來說，胚胎雖然能發育起來，但是最後卻很難成熟。”

　　“是因為營養跟不上的話，能否用食物、藥物的方式來補足？”以諾問。

　　阿卡特克說：“先天條件就擺在這裏，人類一共也沒有幾兩肉。一胎蟲卵需要的能量對他們來講負擔太重了，長到一定階段以後就肯定會發生供給不足的情況，到時候要麼強行終止妊娠，要麼就是等著寶寶們把母體吸幹，然後能發育幾個就活幾個。”

　　最令人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以諾的表情變得很凝重。他問道：“我聽說你曾經收集過一個人類，他有孕育子嗣？”

　　阿卡特克笑了一下，說：“對啊，他現在埋在我的後院裏，你想見見他嗎？”

　　以諾沉默了。

　　假如這是個選擇題，阿卡特克選擇的顯然是子嗣，他並不在乎母體的死活。而在蟲族的觀念體系裏，阿卡特克是百分之一百正確的。

　　“如果你真的很在乎這個人類，”阿卡特克說，“我建議你多找幾個人類，或者別的什麼都行。你不需要喜歡他們，只要能分散點注意力就行了，你很快就不會那麼喜歡這個特定的人類了。”

　　以諾沒有說話，只是在艙門升起來以後，親自抱起了墨菲，然後走了出去。

　　他其實很瞭解情況，他知道墨菲的體重最近一直在減輕，現在抱起來都能摸到肋骨……他只是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而已。

　　墨菲全部有聽懂，但這會兒只能裝聽不懂。

　　他兩手環著以諾的脖子，說：“寶貝兒，今天我可以吃奶油蛋糕嗎？”

　　“嗯。”以諾很溫和地回答了，低下頭看他。

　　然後，鼻尖互相碰觸，以諾側過頭，輕柔地吻了墨菲好幾下。

　　金藍異色的眼瞳裏，倒映出墨菲的模樣來。以諾看得很專注，墨菲一下子覺得不需要任何言語了，他們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麼。

　　這天回去以後，墨菲很高興地吃了所有想吃的東西，都沒有被阻止。

　　然後以諾給他喂了藥，讓他回床上休息，給他蓋上了一層薄被。

　　墨菲一手支著頭，不肯輕易地睡著，看著以諾說：“美人兒，我醒過來的時候要第一個看見你。”

　　以諾說：“好。”

　　以諾伸手抓住了墨菲的右手，來回翻看他細嫩的手指，最後低頭親了一下他的指關節。

　　墨菲覺得很癢，就縮了一下。

　　以諾卻抓得緊緊的，說：“我就在這裏，你睡吧。”

　　藥效慢慢上來了，墨菲也就不再堅持，眨了好幾次眼睛之後，到底還是睡著了。

　　墨菲再次醒過來，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袍，手腕上紮著一根帶子，上面寫著名字和編碼，手指頭上夾著血氧儀。

　　以諾正坐在床邊，果然讓墨菲第一時間就看到了。

　　很少看見以諾衣冠不整齊的樣子，以諾好像總是喜歡把衣領扣到最上面，一定要整齊服帖的才行。但現在他確實有點狼狽，好像在這裏呆坐了好幾天似的。

　　“你感覺還好嗎？”以諾說，“餓了的話，我馬上叫點吃的。”

　　墨菲有點頭暈，躺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說：“胚胎……已經拿走了嗎？”

　　以諾便安靜了，輕輕握住墨菲的手，良久都沒有說話。

　　墨菲轉過頭，對他笑了一下，說：“我肯定是有感覺的啊，你不可能瞞得住我。前兩天你臉色那麼難看，猜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寶貝，我沒有那麼容易受打擊，你應該跟我實話實說的。”

　　以諾垂下頭看他，輕輕“嗯”了一聲，說：“已經取走了。“

　　墨菲就籲了一口氣。

　　老實講，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有什麼感覺，也許是因為一切都發展得很快，他並沒有投入多少感情進去，於是既沒有驚喜，也沒有失落。

　　但以諾好像比他要難過得多，看著他說：“對不起。”

　　墨菲說：“這又不是你的錯，你還能代替我不成？”

　　以諾沉默了一會兒，說：“——因為這次是我自作主張，但是即便你不同意，我也會這樣做。胚胎已經取走了，暫時冷凍冰封起來，之後會嘗試進行人工體外培育，我不能保證存活率……”

　　墨菲說：“這已經是最好的決策了，呆在我肚子裏也不能保證存活率。”

　　以諾看著他，眼神裏帶著幾分溫柔、幾分霸道，說：“墨菲，對不起。——因為我可能還是冷血，我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如果是和你相比較的話，無論是什麼我都能放棄。後代、族群的責任……都不算什麼，我能承擔得起失去這些東西的代價。但是你不行，只有你不行。”

　　如果是在過去，墨菲可能會問他為什麼，或者說一些怨恨他的話，然後聽見以諾更多的道歉，或者是以諾深愛著自己的證明。

　　但現在墨菲沒有這麼做。他想了很久，才說：“我可以做保證，我會很用力地活下去，一直陪著你。但是，我想要你的靈魂屬於我，無論我未來去到哪里，你都要跟我一起，你會同意嗎？”

　　和過去一樣，以諾並沒有遲疑，他說：“好，我答應你。”

　　後來，墨菲去看了被取走的胚胎，它已經是挺大的一個了，被放在蟲族的營養液裏面，能看見它很細微的翕動，好像裏面確實有很小的心臟在努力搏動。

　　離開了母體的環境以後，裏面的小蟲族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達到發育成熟的條件，又有多少個能成功地降生。但是，這也總好過繼續寄生在母體當中，用更殘忍的方式來誕生。

　　這個胚胎會留在王蟲的領地深處。

　　而以諾答應了墨菲要帶他去走很多個星球，他們將會花很長一段時間去旅行，去看看這個宇宙裏更多奇異的星球風景，還有千奇百怪的種族和風土。

　　臨走的時候，阿卡特克來送別，兩名王蟲說了一會兒話。

　　阿卡特克特別不理解以諾的選擇，說：“我手上有很多個種族，都可以給你送去，你想要什麼樣的基因沒有，沒必要遷就一個小小的人類吧？”

　　以諾笑了一下，說：“不必了，我們生存的方式不一樣。你需要食物和空氣，我需要墨菲。”

　　阿卡特克就不知道說什麼了，只能送這兩個人前往港口，然後目送他們回到太陽系去。

　　以諾真的是個特別不一樣的王蟲，他後來果然都沒有再要過其他任何人。

　　他和墨菲再沒有吵過架，每次都是以諾最後妥協了。墨菲覺得，以諾似乎一直感覺虧欠著自己，所以處處都很容忍，可以說是寵溺的過了頭。

　　王蟲的資訊素也彷彿變得溫和了，一點也不像是過去那麼霸道的樣子。

　　有一天，墨菲在哼著歌修剪花園的時候，也感受到了王蟲的資訊素。

　　以諾從背後抱住了墨菲，溫熱的氣息就噴灑在他耳後的位置。

　　墨菲手一抖，把一整朵花都剪了下來。

　　然後在幻覺裏，墨菲頭一回沒有被X的頭暈眼花，而是被溫柔地放在花園的秋千上。

　　他看到遠處的天際線在搖擺，氣流卷起的花瓣在蹁躚曼舞，以諾在說：“我後悔了，我應該舉辦一場婚禮的。當年去地球接你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準備，光顧著看你從車上走下來。”

　　墨菲樂了，說：“寶貝，你怎麼這麼彆扭啊，是不是中了詛咒，只能在幻覺裏說真心話啊？”

　　他一說話，幻覺就又消散了。

　　以諾還是很沉默的，他把墨菲抱了回去，然後親了又親。

　　墨菲覺得很熱，但是他沒有急著要那啥，他抓著以諾的手臂，說：“我不要婚禮，親愛的，我現在就想聽你向我求婚。”

　　然後在迷離的幻覺裏面，墨菲還真聽見以諾求婚了，他還說了很煽情的告白臺詞。可惜墨菲光顧著喘息呻吟了，啥也沒記住。

　　又過了幾年，地球上斷斷續續來了好幾次通訊，好多是彙報家事的。

　　莫里先生病了，然後病好了，然後退休了。

　　大哥卡繆爾結婚了，大嫂第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起名叫康斯坦丁。

　　當年送去木衛二的幾個人類，陸續都成家立業了，有一個還寫了本書，專門說蟲族的故事的。

　　王蟲以諾和墨菲的故事也被人寫成了書，不止一本，而是有好多本，作者們眾說紛紜。有的說墨菲是個絕世美人兒的，有的說墨菲自帶異能的，還有的說是王蟲以諾特別專情，但總之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很恩愛的一對，估計一輩子都不會出現第三者了。

　　結果地球上有好多年輕人都特別嚮往這樣的愛情，還真的有人跟蟲族結婚了。這促使地球上新出現了很多相關的法律。

　　他們在一起快三十年的時候，蟲族和紅晶打到了最後一場戰役。

　　以諾離開了大約兩個月的時間，他帶領蟲族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一下子成為了蟲族當中地位最高的王蟲。

　　偌大的銀河系裏面，很多的種族都向他拋來橄欖枝，也送了不少能和親的人。

　　但是以諾誰也沒見，打完仗就又回去了。

　　他覺得自己對蟲族的責任也已經盡了，在那之後卸下了身上的擔子，就專心在家寵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