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月之影

　　這些天的大雨不停歇，導致人類根本無法從事任何生產，部落的日子越過越緊張，已經到了幾乎難以為繼的地步了。

　　洪水剛開始的時候，男人們雖然不能出去狩獵，但至少能在大水當中撈出一些魚、蝦、貝殼來作為食物，再加上那些從濕潤的泥土中掙扎出來求生的蟲子，倒也勉強能夠維持。

　　但是後來雨下得更大，洪水也變得很渾濁，魚類變得更加稀少，大水的高度也一再上漲，再去捕魚就變成了一件高風險、低收益的事情。

　　為過冬而準備的糧食也漸漸消耗殆盡了，剩下幾頭還活著的夔牛已經是命根子了，誰也捨不得就這樣宰掉吃肉。

　　幾個男人冒險坐著小木舟出發，用大家的存款去別的地方交易了一些食物回來，這樣才讓大家重新有了堅持下去的希望。

　　不過，在這樣的壞氣候裏，不管怎麼小心，還是有幾個人陸續地生病了。

　　巫師經過占卜了之後，將他們單獨安置在一個山洞裏，說是黑暗有助於恢復病情。

　　除此之外，還有個好消息：也許也是因為大雨的緣故，那頭凶獸窮奇也沒有再出現過了，可能已經跑到了別的地方去。

　　巫師一直在告訴大家：大雨會過去的，現在搬家也早就來不及了，大家只能靜靜地等待天神息怒了。

　　在這樣的環境當中，眾人每天都在祈禱，因為他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只能儘量坐著不動，減少對食物的需求。

　　祈禱之餘，他們也偶爾聊到了“泓”的情況。

　　也許是因為窮奇的威脅已經解除了，也許是因為裴這些天來在大家耳邊不停地念叨著泓的種種好處，造成了一定的潛移默化，也或許是以為大家把泓的山洞裏所有的東西都挖了出來，存糧也給吃完了，就有一定的愧疚在……所以眾人漸漸對墨菲產生了同情的心理。

　　他們聊道：“泓本來一個人，住在叢林裏，一定很難。沒有食物，他又不會狩獵，可能要靠水果和魚吃飯。”

　　“他生下來就眼睛不好，已經很可憐了，所以會做一點壞事。”

　　“已經獻祭給天神了，他的下輩子，應該會變成好人。”

　　“他連屍體都沒有了，沒有人喜歡他，只有裴幫他說話。”

　　越聊，他們越覺得泓很可憐，然後間接地，就覺得自己現在也不是那麼淒慘了。

　　起碼那個離群索居、還要被抓回來獻祭掉的墨菲看起來要淒慘得多了……

　　然後，正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山洞外面有動靜。

　　墨菲裹著足足兩層獸皮大衣，腳上也穿著自己編的草鞋，背後掛著一個背簍，施施然打開了大門，走進山洞裏面。

　　裏頭的篝火正在跳動，但還是驅散不掉山洞的濕冷氣息。

　　衣不蔽體的人們正縮在一起聊天，一個個都餓得面黃肌瘦、皮包骨頭似的，而且好幾天不見天日，人都顯得萎靡不振。

　　他們都齊齊轉過頭，呆呆地看著墨菲。

　　反觀一下墨菲吧，這幾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滿漢全席，每天都不重樣就算了，無聊的時候還吃甜點、嗑瓜子，沒事兒埋在以諾身上擼狼毛……

　　總而言之，墨菲面色紅潤、龍馬精神，臉上洋溢著顯而易見的健康和幸福。

　　所有人：“……”

　　墨菲：“？”

　　他不知道這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是咋回事兒，很迷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應該沒有什麼髒東西吧？

　　還有那個叫李妍的姑娘，手上戴著的好像是被隨手扔掉的手鐲……那個手鐲上，還留著耀日的刻印，她又用不了，所以是當做裝飾品了麼？

　　而這時的其他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泓不是被獻祭給天神了嗎？怎麼還能自己走回來？

　　——MMP，為什麼他一個人就能過得比我們好？明明是被驅逐、被獻祭的人，為什麼他看上去那麼幸福？我們剛才竟然還同情他……

　　——見了鬼的同情吧！人家到底有哪里需要同情了？！

　　想想剛才他們的對話，他們都有點崩潰。

　　不止是崩潰，還有羡慕嫉妒恨，還有困惑不解。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裴，他也憔悴得不像樣子，但是看見墨菲沒事人一樣地回來了，還覺得蠻高興的，說：“泓！你活著！”

　　墨菲嘴角抽搐，想起來自己當時是被獻祭的了。

　　最近吃得太開心，他完全忘記了這些人呢……啊對，還有眼前這個裴。

　　墨菲將自己背後的背簍拿了下來，直接遞到了裴的懷裏。

　　一股濃郁的香氣，突然就彌漫了開來，瞬間占滿了整個山洞——那是一整筐的食物！除了兩盤熱菜之外，還有很多肉和蔬菜，最上面還擺了一個蘋果！

　　“咕咕咕”……

　　一瞬間，眾人的腹鳴聲就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一雙雙冒著綠光的眼睛，也看向了裴的懷裏。

　　裴一臉懵逼，肚子裏也在打雷，勉強忍住了嘴裏的唾液沒流出來。他結結巴巴地問：“我……這、這個，是給我的嗎？”

　　墨菲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他也沒料到這些人居然這麼淒慘，所以其實本來只是想跟裴吃一頓午飯而已……哎呀，看看這個小夥子，竟然被餓的這麼慘，那就全送給他好了。

　　這個時候，其他人雖然欲言又止，但是顯然沒有那個臉去問墨菲更多事情了。

　　畢竟，驅逐人家的是他們自己，獻祭了人家的也是他們自己。現在還想回過頭問別人要好處，也是醒悟得太遲了。

　　墨菲找到了巫師，後者正在山洞裏喋喋不休地進行占卜。

　　山洞深處煙霧繚繞，儀式已經進行過不知道多少場了，但是大雨仍然不會因此而止歇。

　　看見墨菲的時候，巫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是親自動手的人，覺得墨菲不可能在那樣的環境下活著出來。

　　墨菲打了個招呼，很隨意地說：“嗨。”

　　巫師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似乎是很怕墨菲會做什麼。

　　墨菲也沒有多廢話，開門見山地對他說：“不用做儀式了，下這麼多天雨是因為‘商羊’——你知道什麼是商羊吧？”

　　巫師有點訝異，不過很快就回想起了什麼，喃喃地說：“商羊，一足鳥，能喚風雨。”

　　那就對了，墨菲說：“趕緊找人解決這只鳥吧，不然我看你們也撐不了幾天了。順便，我要準備借走裴幾天，他還沒幫我把房子造完呢，我會給他付報酬的，這個人你就不用擔心了。”

　　說完，他就很隨意地向外走去。

　　這時，巫師顫巍巍地追了出來，說：“天神……為什麼放過了你？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是誰救了你出來嗎？”

　　他很明顯是在懷疑裴私自把人給放了。

　　墨菲回過頭看了一眼巫師，笑了一下，但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

　　遠處，一個漆黑的身影踏空而來，身後彷彿有赤紅色的焰尾，讓他整個人彷彿流星降臨到地表上。

　　他越來越近，漸漸能看到整個身形輪廓，也能看到一對金色的眼眸像陽光下的鑽石，也能看到那紅色的焰尾其實是他長長的龍尾。

　　直到幾秒之後，以諾站定在墨菲的身前，淩空站在懸崖邊上，懶洋洋地用腦袋頂了一下墨菲，似乎是在問：你還沒完事？我來接你回去了。

　　墨菲笑眯眯地伸手環著他的脖子，胡亂地擼了一把狼毛，小聲說：“馬上就回去啦。”

　　這時，他們聽到後面的巫師發出了沉重的呼吸聲。

　　“天、天神大人……”巫師顫抖著說，呆呆地看了以諾一會兒，突然匍匐到了地上，然後高舉起了雙手，“天神大人！”

　　別的山洞裏，眾人聽到了他的呼喊，都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以諾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巫師，長尾從左邊擺到右邊，在陰沉沉的天色中留下了一道炫麗的紅色——這是表達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墨菲翻身就騎到了以諾的背上。

　　他看到裴也跑了出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那是泓！”

　　“泓為什麼在天神的背上？！”

　　“他不是被獻祭給天神的嗎？”

　　墨菲扯了一下嘴角，熟練地把自己埋到了大狼溫暖的毛髮裏，然後說：“別管他們，我們回家吧，親愛的。”

　　狼耳朵抖了兩下，以諾轉過身，再次向著天際飛去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理會這些凡人。

　　回去以後，墨菲就又想問以諾了：“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崇拜你？”

　　以諾被他問了好幾遍以後，惜字如金地跟他說：“陰差陽錯。”

　　後來再問過裴以後，墨菲就拼湊出了這個故事——

　　原來是人類部落都有尋求長生種庇護的習慣，他們將自己的庇護者稱為“天神”。

　　他們部落最早的時候就用獻祭的方式尋求過庇護者，那時候還比較年輕的巫師親自獵到了一頭犀渠的肉，供奉在了祭壇上，而正好路過的以諾就嘗了一口。

　　那天晚上是月色很亮，巫師發現獻祭的肉不見了以後，又看到了懸崖上站著的以諾的身影，就大聲地進行祈禱。正巧這一天是難得一見的紅月現象，於是巫師就將以諾認作了“司掌月亮的天神”，從此確定了部落崇拜的物件。

　　後來，因為他們不時地進行獻祭，以諾就給了他們相應的補償。

　　某天夜裏，一共七頭夔牛自發地走進了部落裏——這就是他們一個中小型的部落能豢養夔牛的原因了。一直到現在，夔牛依然還是他們最重要的食物和經濟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