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之契

　　沒有人會信的。

　　明明是以諾抓了這個弱小的人類，將他關起來十年，取他的血來食用，圈在城堡裏面飼養，隔絕其他血族的覬覦。

　　最後倒像是墨菲抓住了這個血統高貴的冰冷血族，讓他承受痛苦，讓他無能為力。

　　後來，墨菲是在儀式上醒過來的。

　　他被擺放在祭壇上，周圍是濃重的血腥味。看樣子該隱作為血族的始祖，果然是邪性十足的邪神。純血種繁衍（初擁就是血族的繁衍）的儀式上，必須有足夠的祭品。

　　生命在這裏流逝，不死生物特有的黑暗靈光在這裏蔓延。

　　墨菲覺得很噁心。

　　儀式開始了，以諾先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看著自己寶貴的始祖之血流淌在石臺上。那血液就像流淌的紅玉一樣妖豔，像有生命力的什麼東西，漸漸填充著石臺上刻著的圖紋。

　　一直到圖紋填滿了百分之八十，以諾才動手割破墨菲的手腕，讓他的血液流了進去。

　　兩股血液相互排斥，墨菲的人類血液漸漸在空氣中變暗，很快一赤一紫的兩股血液涇渭分明，像將圖紋劈成兩半。

　　“不要抗拒。”以諾坐在旁邊，“墨菲。”

　　人類是確然無法抗拒初擁的，但好在墨菲還算是有選擇。

　　他一邊推拒著，一邊說：“以諾，你甚至不瞭解我，就這樣輕易又狂妄地替我做下決定。”

　　以諾說：“你會有很多時間活下去，我也會有很多時間繼續瞭解你。”

　　“幼稚。”墨菲說。他看著以諾蒼白的臉上漸漸失去表情，指尖的肌理幾乎變得透明——流失血液對血族來說就相當於重傷，如果以諾繼續這樣下去，他甚至可能會為此而陷入漫長的沉眠。

　　墨菲則會死，他現在太虛弱。

　　但是，如果以諾真的進入沉眠的狀態，那只要他不對墨菲設防，那墨菲還是可以偷偷地拿走神格碎片。

　　墨菲於是覺得挺高興，問以諾：“如果人死了之後有靈魂，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血族沒有靈魂。”以諾垂著眼眸，淡淡地說。

　　“但你有。”墨菲說。

　　以諾看著他，說：“我不覺得靈魂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作用。……如果真的有，也許不錯。”

　　“跟我走吧。”墨菲的目光亮了起來，躍躍欲試，“向我許諾吧，以諾。你的靈魂屬於我，是嗎？”

　　以諾想了想，像是將要點頭。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打破了以諾為了初擁維持的結界。

　　管家被直接打飛了進來，原地變成了一灘灰燼。

　　幾名血脈高貴的血族闖入到祭壇前面，看著正在舉行儀式的墨菲和以諾。有人出離憤怒了：“公爵閣下！您身為當今唯一僅存的純血種，竟然為了區區一個人類而做到如此地步！簡直有失整個血族的臉面！”

　　又有人說：“他是公爵，更不該這樣為了人類冒險！長老會的決議沒有錯，我們應該直接將這個人類處死，將公爵看管起來——好好養傷！”

　　以諾面色冷淡，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

　　幾個血族竟然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接著就有人惱羞成怒：“他還在硬撐！失血到這個程度，已經不可能有戰鬥力了。我們應該把握住機會……”

　　“沒錯，即便是純血種，也不能對抗我們這麼多人。”

　　“他在藐視我們！”

　　然而說了這麼多，卻還是沒有一個人膽敢上來嘗試挑戰以諾。

　　人人都能看得出來以諾的虛弱，公爵手上的創口甚至已經快流不出血來。如果不是他強悍的實力在那裏硬撐，說不定他馬上就要失去意識了。

　　可他們不敢，因為以諾最後的一擊，想要殺掉個把出頭的椽子依然輕而易舉。

　　幾個血族在旁邊虎視眈眈，但以諾依然沒有停止初擁的儀式。

　　墨菲依然抗拒初擁，只是突然問：“他們當中說不定有人想殺了你，你就這麼不怕死嗎？而且還是為了我這麼個小角色。”

　　以諾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沒有我做不到的事。這不會是第一件。”

　　“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固執……”墨菲喃喃說完，閉上了眼睛，忽然又再次確認，“你的靈魂屬於我，你承諾了嗎？”

　　以諾的雙眼漸漸失去光澤，他像是有些累了，一手支著頭，靠在墨菲身邊，話語有些沉緩：“如果我有的話。墨菲，我有很多東西，這卻是你唯一向我索取的……”

　　墨菲看著以諾，笑了笑，說：“這大概是因為，我既不稀罕你的珍寶，也不稀罕你的感情吧。”

　　以諾的手指突然微微一顫，他閉上眼睛，眉頭緊緊地攢在了一起，彷彿直到現在才突然察覺到過度失血的痛苦似的。

　　然後，他的眉頭又鬆開了，歎息般說：“是麼……”

　　過了片刻，以諾就不再動彈，美得好像一座雕塑。

　　墨菲猜測他陷入了沉睡，血族們也是。

　　他們按捺不住，沖了上來。墨菲聽見他們在貪婪的說：“他的血屬於我！”

　　“他的肉是我的！”

　　“純血種的榮光總要換下一個人繼承。”

　　“把皮囊留下來！我可以裝到血奴身上去！他會有一個絕對的好價格！”

　　“把那個人類也留下！他的血非常美味……應該讓他在鐵處女中多活六十年！”

　　就在這個瞬間，以諾突然又睜開了眼睛。

　　那對血玉般的雙眼，此刻瞳仁已然擴散，有如黑暗的深淵中，一對赤色的圓環在靜默中，擴散出無比恐怖的威壓。

　　血族的公爵，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他論身份論血統，在血族這樣等級分明的社會當中，對下位者有著絕對的統治權！

　　這一刻，飛撲而來的蝙蝠們彷彿在半空中定格。

　　無形的巨力將他們的身軀直接碾碎，鮮血如雨般潑灑，血族們精純的力量令整個空間轟然一震，然後迅速向外擴散成衝擊波，最終杳然無蹤。

　　他們死後化為灰燼，順著這衝擊波又化為煙塵……

　　以諾輕聲地歎息。

　　煙塵於是四散，周遭一片沉寂，再沒有半點聲音。

　　公爵終於睡著了，如果沒有外力破壞的話，他會在幾十年、或者幾百年以後重新醒過來。

　　血族沒有靈魂，不死生物都不會有。在這一點上墨菲騙了他。

　　墨菲伸出手，輕輕點在以諾的眉心處。

　　只見以諾的身前悄然凝聚出一點無色的光芒，在光中可以依稀看到一枚晶體的影子——它是正六十六面體，一種不存于現實的形狀。

　　神格。

　　終於看到了以諾的神格碎片！而且以諾既然承諾過，那麼這塊碎片必定心甘情願，會跟著墨菲。

　　墨菲滿意地閉上眼睛，雖然血已經止住，但他畢竟是個脆弱的人類，他很快會死的——

　　但是，又有人來了。

　　公爵的城堡裏畢竟還有這樣一批角色，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分佈各行各業，平時費盡心思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血族們臨時起意地抓住——

　　人類。

　　早在初擁之前，以諾已經將這些人全都放歸了。但有些人卻沒有走，他們自願留下繼續履行工作合約，不知是捨不得高額薪水，還是捨不得公爵僕人在人類社會中的高超地位。

　　畢竟對很多人來說，風險越高收益越大。

　　此時此刻，無法預計的恐怖收益，令投機者們失去理智，一擁而上。

　　那裏面，還有個姓齊的少年。他膽子最大，別人只敢上來拿公爵的血，他卻敢坐在祭壇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墨菲，說：“公爵的寵愛？呵呵，你都快要死了，等公爵醒過來，他還會記得你嗎？”

　　他伸出手，看上去想要碰一碰沉睡著的公爵。

　　但這個時候，墨菲有點就有點不樂意了：“這是我的東西，我允許你碰了嗎？”

　　少年說：“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可能是你的東西。少癡心妄想了！”

　　“你要是碰他，我就生氣了。”墨菲說，“你最好別惹我生氣。”

　　少年笑了，說：“你看看你自己，一副落水狗的可憐樣子，馬上就要死掉了，竟然還有力氣說話？”

　　他皺了皺眉毛，又將墨菲的手拿起來，想要把他推下去，一邊嘟囔：“真是的，你的血污染了公爵的血……”

　　墨菲於是也嘟囔了一句：“我真的很討厭變成不死生物的感覺。”

　　話音剛落，少年忽然感覺有一股巨力從背後襲來，將他直接掀飛！

　　等他摔落在地上時，肋骨都摔斷了好幾根，拼命翻了個身，竟然看見墨菲站了起來。

　　墨菲站了起來，臉色漸漸變得蒼白，黑眸變得更加幽深，在那瞳仁的最中心出現了一點紅芒。他猩紅色的唇瓣間悄然伸出了一對吸血用的獠牙。

　　他身下的陰影破土而出，就像黑色的火焰一樣紮入他的後背，然後烈烈燃燒。

　　先前沒有流乾淨的血液，順著他玉白色的手腕蜿蜒，就像赤色的毒蛇趴在上面。

　　無數的風向著他身後湧去，墨菲鴉羽一般的黑髮在飛舞中漸漸褪去顏色，最後剩下似曾相識的銀白色，那也是公爵以諾的顏色。

　　墨菲神色裏帶著兩分厭倦，他伸出手，語調輕慢地說：“他是我的東西。”

　　說完，他手腕上那條赤色的毒蛇忽然嘶叫一聲，如閃電般彈射出來，將空氣都割裂！

　　少年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突然感到眉心一涼——

　　在場所有的人類，都在三秒鐘之內被解決得乾乾淨淨。

　　在少年最後的意識裏，他看到墨菲懶洋洋地伸出手接回了血蛇，然後低頭看了一眼彷彿在沉睡的公爵，然後重複了一遍：“以諾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