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白酒
陸硯之於是忍不住湊過去,親了對方的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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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街巷裡依舊有一種愜意的寧靜,細微的風聲和枝葉婆娑的聲響近在咫尺,和緩慢的腳步聲交疊在一起,如同被街燈拉長的影子一般令人心緒平和。
陸檀之很有眼色的先去取車了,穆冬說是要出來送他們,最後也只是和陸硯之在巷子裡走得磨磨蹭蹭的,連影子都幾乎要交疊到一起。
「你覺得我爺爺他……」穆冬安靜了許久,一路上都只是沉默的走著,並不說話,但最終在巷子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他終於因為一種微妙的焦慮而忍不住開了口。
「他怎麼了?」陸硯之並不對這樣的開場白感到驚訝,他說話時語氣低沉又拖著一絲醇厚的尾音,顯然是喝了酒,已經有些醉了。
他說著側頭對著身邊的人勾起了唇角,雖然用了疑問的口吻,臉上的表情卻不帶半點不解。
然而穆冬卻有些說不下去了,他甚至只是盯著路面上的青苔看,都沒有心思迎上對方的目光。
於是陸硯之替他將剩下的半句話問了出來。
「你想問,有沒有覺得你爺爺不對勁,他是不是看出我們的關係來了?」
穆冬因為這樣直白的說法而僵了一下,原本鬆鬆垮垮牽著對方的手驀地一緊,將對方的手指攥得發疼。
陸硯之被酒精麻痺了神經,倒沒覺得不舒服,反而輕輕笑了一聲。
「你覺得呢?你覺得他剛才為什麼一個勁兒的灌我白酒,還拐彎抹角的問我是干什麼的,嗯?」
穆冬腦子裡顯然有些亂了,被這樣帶著調侃的反問了也不回應,他還記得自己出門時,他的爺爺讓他看著點路,說話時語氣有些怪怪的,讓他頭皮發麻。
他幾乎有點不敢回家,因為那個精明的老頭子雖然在吃飯的時候一直都是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但是最後他穿上外衣打算送送陸家兄弟倆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爺爺並沒有在笑。
對方反而是一副有些嚴肅的樣子,像是對他這頓飯有些神思不屬的原因心知肚明。
「怎麼了。」
陸硯之見穆冬長時間都不回應他,便站在路燈下停住了腳,他把人拉過來面向了自己,使得對方不得不抬起頭面對他。
「你在擔心什麼,既然我剛才沒被你爺爺拿枴杖打出來,說明你根本沒必要這麼緊張,不是麼。」
「可是他…並不高興。」
陸硯之對此無法反駁,畢竟他才是一直在餐桌上被老爺子不動聲色的針對了的那一個,他現在被灌得腳步發虛,看東西都隱約有些重影,能保持清醒已經是多虧這些年練出來的酒量了。
「但是他畢竟只是灌我酒。」他還算客觀的說了這樣一句,而後扣住對方的後腦,湊過去親了下對方的額頭。
「能心平氣和的跟我說話就是好兆頭了,你不能指望他現在就喜歡我是不是?任憑哪個老人家得知自己孫子可能要絕後了,而且還是跟個男人搞在一起了,心裡都不會太痛快吧。」
「……可如果他不同意呢。」穆冬被安慰了之後,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被安撫住。他雖然只是一副沉悶的樣子,腳尖卻在不自覺的碾著地上的枯葉,發出了細微的「卡嚓」聲。
陸硯之輕輕歎了口氣,他忽然有些走神,想像了一下自己母親如果要是得知自己真的不打算跟個女人結婚了,會爆發成什麼樣子。
而他之所以不像穆冬一樣緊張,恐怕是因為他並不在意自己母親的想法。
因此他並不介意對方的焦躁和不自信,他由於醉意而笑得越發慵懶了些,唇角挑起的弧度剛剛好是最曖昧勾人的那一種,彷彿有些不懷好意似的。
穆冬看得呆了一下,但是當他被對方伸手抱進懷裡之後,從對方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再正經不過的,半點旖旎的意味都沒有。
「還是那句話,你爺爺他灌了我酒,什麼情況下我這種身份的人會被家長灌酒,嗯?他要是真的完全不能接受你這樣的性向,他早在看出端倪的時候就該把我轟出去了,更不可能還允許你出來送我。」
或許是陸硯之掰開揉碎了跟對方分析了邏輯的緣故,這一回穆冬終於聽進去了,並因此而放鬆了一些。但他懷裡的人還是將額頭墊在他肩上沒有起身,似乎還是有些逃避著,不想面對回家後那場必然不可避免的「談話」。
「好了,別拖著了,回去吧。」
陸硯之有那麼一瞬間被酒精控制了大腦,想要就這麼把人弄回家去。但是很快他就從各種讓人心跳加速的幻想中把理智艱難的刨了出來,並且在自己真正起反應之前,強迫自己鬆開手,把對方從懷裡放了出來。
「雖然我現在腦子裡想的東西有點限制級,但是你今天晚上要是真被我拐走了,你爺爺就該衝出來拿枴杖打折我的腿了。」
穆冬到底還是被這樣的話弄得紅了下耳尖,又忍不住動了動唇角,露出了些許帶著笑意的模樣來。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寒冷的空氣,呼氣時已經能帶出些許稀薄的水霧來了。
「那我,回去了。」
「嗯,我哥就在巷子口,不用再送了,回去吧。」陸硯之最後又扶著對方的肩膀,快速的吻了對方一下,即便如此他的小豹子也被他嘴裡的酒氣嗆得咳嗽了一下,對方皺著眉縮了下脖子,而後又忍不住伸手摸了他的臉。
「你臉上好熱,頭疼不疼?」
陸硯之幾乎要被這一下摸得心猿意馬起來了,他只好動手讓對方轉了個身,然後推了下男人的背,催促對方往回走。
「放心,半瓶白酒我還能抗住,倒是你爺爺,他為了灌我也喝了不少,你不趕緊回去看看他麼。」
這樣一說之後穆冬果然有些擔心了起來,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方纔還在糾結的事情了。他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頭讓陸硯之記得早睡,等看到對方點頭跟他保證了,他才快步走向了巷子深處。
陸硯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穆冬的背影完全看不見了,他才稍微放鬆了些許,放縱自己鬆垮脊背,靠在了路燈的柱子上。
而後他動作遲緩的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機來,又花了兩分鐘從通訊錄裡找出厲榮的號碼來,撥了出去。
這時候也不過是夜裡十點多而已,對於厲榮這樣的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所以對方很快就將電話接起來了。只是這一次對方沒有一開口就口吻隨意親暱的調戲他,反而反常的沉默了一會兒。
陸硯之一點都不著急,他等了一會兒,看對方真的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了,才慢條斯理的拋出了一個半點疑惑都沒有的疑問句。
「我呢,剛才好好想了想,還是覺得莫珩川的表現不合常理。你做了什麼麼?」
「……」厲榮呼吸微頓,再開口時,陸硯之能從話筒中清楚的聽到一聲細微的歎息。
「對不起小硯,是我沒處理乾淨連累你了。我前些天動手腳毀了他幾場演出資格,我因為家裡和莫家有利害關係,所以特意把自己摘乾淨了…他大概以為是你做的。」
陸硯之對這樣的解釋不置可否,反而有閒心問對方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你多事幹什麼,放著他不管,他能在帝都翻出花來麼。」
「我原本是不想讓他有精力給你添麻煩……等等,小硯你聲音不對,你喝酒了?是莫珩川又做什麼了?你在哪,我……」
「跟莫珩川沒關係,我和我哥在一起。」陸硯之揉了揉隱隱開始作痛的額頭,有些不耐的打斷了對方的話,「我只是想聽聽你都在想些什麼,厲榮,你實話告訴我,你之所以只把自己摘出去了,是不是想著,如果莫珩川找我來鬧,八成會針對穆冬,然後挑撥我們的關係,嗯?」
「……我不是,小硯,你……」厲榮顯然不會輕易承認這樣的指控,他甚至壓低了聲音,顯得有些急切的樣子。
但是陸硯之沒打算聽對方大費周章的解釋,只又一次截住了話頭。
「好了,我現在有點頭疼,不想聽你編劇本。」他說著直起身子離開了燈柱,而後抻了抻衣裳,打算速戰速決的結束這段對話。
「我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會聯姻的。你呢,你和林家二小姐基本定下來了吧,什麼時候訂婚?」
這一回厲榮半晌沒有說話,直到陸硯之以為對方要掛掉電話了的時候,那個男人才輕聲回了幾個字。
「我知道了。」
厲榮開口時幾乎是在用氣聲,比起一種承認,更像是歎息。陸硯之忽然也覺得有些悶,更有種難以名狀的、意興闌珊的味道。
「小硯,你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不是?所以你一直以來都在那方面迴避我,也是因為這個?」
「是。」陸硯之很乾脆的承認了,「厲榮,你自己也清楚,你就算再喜歡我,也不可能為了我拒絕聯姻。我承認我上面有我哥頂著,所以我不理解你的壓力你的家族義務。但是…我為什麼要強迫自己理解你,嗯?」
「可是小硯,我……」
「沒有可是,厲榮。無論如何你都該明白,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給不了我想要的,那就不該招惹我。況且退一萬步講…你喜歡我,也沒礙著你這些年和人隨便上床不是麼。」
「你從來沒有真的努力要追過我,不用給自己找借口,你就只是不想承擔責任,又見不得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僅此而已。」
陸硯之說這些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出乎意料的清醒而冷靜,他早該跟厲榮說清楚的,從前是因為礙著情誼開不了口,後來又是因為斷了聯繫,而根本無從開口。
現在徹底說清楚,他竟然覺得輕鬆了許多。
他說完之後不等對方回應或解釋什麼,就直接掛了電話,緩緩吐出了一口氣。而後他慢慢悠悠的走向了巷子口,那裡有一輛通體漆黑的車子等著他,車裡亮著暖黃的燈,陸檀之等了許久也沒有催他,只靜靜的扶著方向盤,注視著他一步步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而他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彎下腰對著車裡的人一笑。
「哥,我頭疼,你陪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