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多事之秋
他已經不像八年前那樣是個頭腦發熱的睜眼瞎了,這次他那麼小心了,應該…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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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秋分,天色暗得越來越早。前一刻還是晚霞將將熄滅的模樣,而後只是一轉眼,昏黃的路燈就亮起來,將暗沉的天色染上了毫無生機的光。
陸硯之回到辰海總部的時候,早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樓裡還有一些訓練室亮著燈,像是剛簽下的新人在做培訓。
而夜色已經很深了,他走進大樓,逕直往通往頂層的專用電梯走去,而後他一邊等著電梯轎廂降下來,一邊有些嫌棄的抬起胳膊,聞了聞袖子上的氣味。
那上面沾了些酒氣,是從厲榮身上沾過來的。而他因為執意要開車,所以任憑對方怎麼勸酒,都滴酒未沾。
厲榮最後已經醉了,他和從前一樣,喝醉之後並不亂說胡話,但是卻黏著陸硯之不放,像抽了骨頭一樣。陸硯之把他弄回厲家的時候,厲家的管家都顧不上因為看見自家大少爺從天而降而驚訝,光顧著把人小心翼翼的從陸硯之身上扒下來了。
陸硯之覺得自己身上這件皺巴巴又泛著酒味的襯衫算是沒法要了。
他現在感覺渾身有些不自在,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響起時,他扯了扯領口,然後邁步進了電梯。
方涵果然還沒走,一直在辦公室裡等著他。
他進門之後直接將身上的襯衫扯了下來,然後赤裸著上身,坐在了方涵辦公室的沙發上。
方涵於是沒急著說正事,而是先去陸硯之的休息室拿了一件新襯衫過來,然後又給對方沖了杯黑咖。
「少爺,之前那些照片,是匿名發到我的郵箱上的。我看過之後直接轉給了您,然後查了一下發件人的IP地址。」
陸硯之聞言將有些疲累的目光挪向了對方,他把新襯衫的最後一粒扣子繫好,又端起咖啡來抿了一口。
「我猜是網吧之類的地方,而且還是那種連身份證都不查的破地方,對麼。」
方涵點了下頭,又補充了幾句,「郵箱是新註冊的,之前完全沒有別的郵件往來記錄。我派人過去看過了,那家網吧的攝像頭畫質太差,開機子的人穿了件帽衫,用帽子遮住了頭,看不清臉,只能從體型上看出是個男人。老闆對那個人也沒印象,所以這邊這條線暫時是斷了。」
陸硯之聞言並不太意外,不過他相信那個發郵件的人,並不只是想要發幾張照片這麼簡單,既然已經費心思來招惹他了,那麼之後肯定還有後手。
他還有機會抓住對方的尾巴,而現下更令他在意的,是照片裡的另一個男人。
「照片裡的那個人查清楚身份了麼。」
這一次方涵立時點了頭,「是劇組新來的演員,已經出道六年左右,拿過一次白樺獎最佳男配角和一次最佳男主角提名,已經有一定的名氣了,算是二線中地位靠前的。」
唔,怪不得覺得有點眼熟。
陸硯之放鬆身體陷進沙發裡,揉了揉眉心,隱約覺得對這個人好像有了點印象。
「你這麼一提,我好想記得六月份有次在慈善晚會上見過他幾眼,是不是…叫什麼凱?」
「周興凱。」方涵接了對方的話,對於自家少爺身為娛樂公司的總裁,卻對圈內演員的認知度如此之低的事實視若無睹。
「他這次是在百鬼錄裡友情出演,扮演一個山神的角色,戲份不多,只在劇組待半個多月。」
「那他貼穆冬那麼近是在干什麼,對戲麼。」陸硯之口氣淡淡的,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挑了下眉,讓方涵不自覺的錯開了眼。
「我把周興凱的劇本要過來看過了,他和穆冬有對手戲,但是基本沒有肢體接觸。」
聽到這裡陸硯之哼笑了一聲,他沒有說話,反而看著直視著方涵,等著對方將剩下的話吐出來。
方涵罕見的被對方盯得有點不自在,他原本早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記在了腦袋裡,但他還是低下頭看向了手裡的筆記本,假裝那張空白的紙頁上被他記滿了筆記。
「周興凱自從出道以來,都是以穩重成熟的形象作為賣點,甚至六年以來從來沒傳過什麼緋聞,私生活也很乾淨,似乎一心撲在表演上。他除了外表過關以外,演技也紮實,不到三十歲就有演技派的名頭了。」說到這裡方涵略微頓了一下,他捏著筆記本的手指動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抬頭。
「不過,圈裡其實也一直有傳聞,說周興凱母家的背景很深。而且他之所以沒有和女星或模特的緋聞,是因為…性向的關係。」
陸硯之一時間沒有說話,房間裡只有空調運轉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靜默得有些詭異。
而後方涵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
「我家養的家貓,這麼快就被人惦記上了?」
方涵對此當然不可能做出什麼回答,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站著,繼續盯著空白的筆記本聚精會神的看。
他正考慮著還要不要把剩下的一件事也一口氣匯報完,眼看現在陸總已經開始憋火了,他有點擔心對方會就近拿他撒氣。
這倒不是說對方會跟他動手,主要是陸硯之一旦動了真火,表達憤怒的方式就會有點不同尋常。
對方一不罵人二不摔杯子,就是喜歡讓人泡茶。
一隻玻璃杯,放上茶葉再倒開水,等茶葉飄起來,如果他覺得飄得不好看,就倒掉重新泡。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講,這種燒水沏茶再倒掉的過程往往能循環將近五十次。好好的竹葉青,陸總一生氣,能幹掉三四罐。
等陸硯之把火撒乾淨了,沏茶的人早就折騰的暈頭轉向,一不留神被熱水燙一下都是輕的。
從前有個人再沏第四十三杯茶的時候心神恍惚,一壺開水直接澆在了自己手上,按工傷算,養了一個多月。
方涵覺得自己的安全比較重要,所以他合上了筆記本,決定給陸總一個緩衝的時間。然而正當他準備若無其事的轉身收拾自己的辦公桌時,他卻聽到陸硯之叫了自己的名字。
「你干什麼去?」
方涵頭皮一麻,在轉過身來時卻仍舊是一臉冷淡的禁慾樣。
「有關周興凱的情況,目前有用的信息就只有這些了。」
「哦,是麼。」陸硯之漫不經心的端著咖啡杯,把剩下已經涼透的小半晃來晃去,深色的液體險險擦過杯沿,卻沒有灑出半點。
「我看你記事本上貼了三個標籤,這不才說了兩件事麼,怎麼不繼續了?」
「……」方涵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小習慣有點多餘,但最終他還是認命的定了定神,然後用一種毫無波動的語調,一口氣把剩下的話全都說完了。
「今天下午的時候,我接到李家大少爺李珂的電話,說要找時間請您喝酒。李家偏政多一些,和陸家一直沒有什麼直接的往來,李少這個邀約有點突兀,所以我稍微做了一下調查。
李少的妹妹李鈺這個月中旬要回國了,她在英國學的舞台美術設計專業,本來想留在英國發展,但是被她父親叫回來,說是要先在國內打打基礎。我想李少大概是知道您現在主要經營娛樂圈的事,所以想托您幫忙照顧一下。
只不過我在查李鈺的履歷時,發現了一點問題。李家的小姐在英國有一個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男方也是華人,比李小姐大三歲,是個鋼琴師。過段日子他會和李小姐一起回國,如果情報屬實的話,大約是要商量訂婚的事。
那個鋼琴師家裡也有帝都的背景,他是莫家的小少爺,叫莫珩川。」
這段話說到最後,方涵捏著筆記本的手已經微微出了汗,他眼見陸硯之的臉色在聽到「鋼琴師」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沉了下來,而當「莫珩川」這個名字被他最終說出口之後,他看到對方手上用力不均,杯中的咖啡到底灑了出來。
陸硯之新換上的襯衫頓時又染上了一片深色的污漬。
方涵於是緩緩呼出一口氣,然後轉身想去再給對方拿件新的。
但是陸硯之又一次叫住了他。
「不用去了。」
方涵乍一聽這話,不知為何覺得後頸一涼,不由得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您要喝茶麼。」
這話說出口之後,他就後悔了。
而陸硯之倒是被問得怔了一下。
幾息之後他笑了起來。
「瞧把你嚇的。」陸硯之將咖啡杯擱回桌面上,表情看起來平常的很,「我看起來很生氣麼?」
方涵站在原地沒有回答,實際上他此刻也有些疑惑。
他對自己的上司還是很瞭解的,不至於分不出對方是怒極反笑,還是真的不在意。而他雖然是在五年前才做了對方的貼身助理,並不清楚陸硯之當年的事情,但他還記得,就在他入職的頭一天,陸家的三少陸檀之就鄭重其事的把他叫去談過話。
陸檀之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把陸硯之的每一個習慣和逆鱗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弄得尚且青澀的他誠惶誠恐。而對方曾經交代的最為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不要在陸硯之跟前提起莫珩川。
後來他跟在陸硯之身邊久了,漸漸能夠接觸瞭解到對方的往事,所以他越發能明白,以陸硯之的高傲,恐怕是無法容忍那樣一個令人顏面盡失的污點的。
所以他這些年從不觸犯對方的雷區。
然而現在看來他似乎是有點過分小心了,雖然陸硯之的確有些失態,但是對方這副樣子並不像是被觸怒了。
「有人說,替換文件永遠比刪除文件更徹底。而我自己親自試了一下,覺得那人說的沒錯。」或許是方涵臉上疑惑的表情太明顯了些,陸硯之竟然隱晦的解釋了一句。
還是那個道理,他已經有穆冬了,莫珩川於他而言已經無關緊要了。
「不過說起來,最近還真是多事之秋…既然是莫珩川要回來了,那你在調查郵件來源的時候,可以著重往他身上查一查。」
方涵聞言蹙了下眉,「您懷疑…?」
「我不吝惜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他。」
陸硯之說這話的時候,彎起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顯得有些陰冷。只是這表情一閃即逝,他站起身來將濕了的襯衫抻了抻,然後一顆顆的解起了扣子。
「知道那個周興凱什麼時候出劇組麼。」
「這個星期日。」方涵翻了一下自己的記事本,「那天正好也是穆冬結束主要拍攝的日子,當晚劇組會組織去KTV開個小聚會。」
陸硯之於是饒有興趣的哼笑了一聲,讓原本已經放鬆下來的方涵又是後背一麻。
「打聽清楚具體時間和地點,李少不是要請我喝酒麼,光喝酒多沒意思,就約在那家KTV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