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晚上七點十五， 一師中學足球場的一角， 巨大的投射燈將熾白的燈光籠罩了整片操場。

　　此時操場外圈的跑道上， 有不少一中的體育生正三五成群地做著他們的熱身和訓練。旁邊的休息區，也有一些已經結束運動或訓練任務的，正紮在一堆談論玩笑。

　　他們中不少人的目光， 卻是聚集在整片操場的另一個角落。

　　那一處的跑道內圈， 穿了一身黑色衛衣長褲、襯得身形修長筆直的男生，正慢節奏地一邊後退，一邊目不瞬地瞧著眼皮底下的女孩兒。

　　——

　　「調整呼吸節奏，對——兩步一吸， 兩步一呼。」

　　「……呼……」儘管被這樣鼓勵著，但女孩兒的呼吸還是越來越急促起來，原本粉白的小臉此時也早已漲得紅彤彤的。

　　又跑了幾步之後，她終於再堅持不住， 腳下的速度從原本地接近步行，到乾脆停了下來——

　　「聞煜風……我、我真地不行了……」

　　秦晴按著起伏的胸脯， 小口小口地喘著氣， 額頭的淡色髮絲被汗沾濕在鬢角，原本嫣粉的唇瓣也透著水色的紅。

　　聞煜風的神色，卻是從未在女孩兒面前表現過的嚴厲。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計程機械表， 薄唇微抿，細長的眼線也揚起幾分淩厲的弧度：

　　「你才不過慢跑了兩圈半而已，體力就已經跟不上了。」

　　秦晴心虛地低垂了眼，小聲咕噥了聲：「我體育成績本來就很不好的……」

　　「這不是體育成績的問題。」

　　聞煜風低眼看著她， 眸底帶著罕見的厲色，「你這樣的身體條件，意味著抵抗力差到了一定程度，稍微有些病毒傳染，你一定是第一批倒下去的；而且長此以往，無論是臟器還是身體其他部位都會處於亞健康的狀態，對你自己以後有多大的壞處你考慮過嗎？」

　　「……」

　　秦晴被男生愈發揚高的尾音驚得一縮頸子，無辜地拿漂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瞅著聞煜風。

　　聞煜風被那眼神看得心裡一軟，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心裡又氣又無奈：「甜甜，你別想靠美人計蒙混過關。」

　　秦晴：「……」

　　……美人計？？

　　聞煜風也不再去看女孩兒更加無辜的神情，一低身握住了女孩兒的手，他便牽起來一邊後退一邊拉著女孩兒慢跑起來。

　　這下秦晴也顧不得對聞煜風之前的話音表示抗議了，小臉驚恐地皺了起來：「可是我還沒休息完——」

　　「剛跑步結束之後不能立刻停下，更何況你剛才跑那點路程，連熱身都不算。」

　　「我又不能跟你比……」

　　「跟我比？」牽著一個人後退跑步也依舊輕鬆的男生聞言低笑了聲，好看的眉眼定定地望著身前的秦晴，「你是哪兒來的自信？」

　　「……」

　　秦晴被氣得臉頰都鼓了鼓。

　　過了兩秒她才低下腦袋去看著男生在自己眼皮底下那雙大長腿，有些氣哼哼地：「你腿都比我長那麼多，我當然沒法跟你比……」

　　「啊……」聞煜風輕笑，「你也知道自己腿短，還不肯多跑跑麼？」

　　話音一落，聞煜風就鬆開了雙手，自己先後退著跑出去。

　　秦晴則是被這話搞得一怔，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杏眼都睜得圓了，本能地追了上去。

　　一直等前面那人不快不慢地吊了她大半圈，秦晴也徹底耗盡了僅餘的一點殘存體力，終於再次減速。

　　到最後幾步，她腳下一軟，稍稍踉蹌，還沒等調整重心，已經被身前驀地停住的男生一把接進了懷裡。

　　撲面而來的淡淡的薄荷香煙的氣息讓秦晴神思一清。

　　「你又……抽煙了？」

　　秦晴從男生的懷裡仰起腦袋，第一句話的語氣卻是嚴肅而小臉緊繃的。

　　原本等著戲謔兩句的聞煜風話還沒出口就被迫壓了回去。

　　他微皺了一側劍眉，「……提神。」

　　還沒等秦晴再說句什麼，兩人身側幾米遠的休息區，一片口哨聲驀然齊整地響了起來。

　　秦晴一待，扭臉看過去。

　　正在休息區待著的體育生們不知何時將注意力集體移到了這邊，其中不少學生正看著他倆笑得促狹曖昧。

　　秦晴這才回神，想起自己正在聞煜風懷裡的事實。

　　她慌忙想要往後退一步。

　　只是身前的人就像已經預知了她的動作一樣，幾乎是秦晴剛退出那一步的時候，他就跟住自己環著她的手臂往前進了半步。

　　因為中間的時間差的緣故，秦晴還被之後跟上來的力道又扯著緊緊地貼靠進了聞煜風的懷裡。

　　「……聞煜風！」

　　秦晴微惱地抬起頭來喊了他一聲。

　　「明天上午的自習課，你請假吧。」

　　秦晴沒回過神，被帶走了注意力，本能地接了話：「哎？為什麼？」

　　「以後每個周日的上午，我都帶你去做一些簡單的體能訓練；每天晚自習前，都至少來操場跑兩圈。」

　　「……」

　　秦晴懵然地睜大了杏眼，似乎是難以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

　　「走吧，去請假。」

　　聞煜風沒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兩手垂了下去，左手將女孩兒的右手包進了掌心。

　　然後他便拉著女孩兒轉身往操場外走。

　　一直到出場時，旁邊休息區的體育生們仍在拿兩人玩笑——

　　「這個就是他們之前說的那個被聞煜風瞧上的女孩兒？」

　　「看著確實挺漂亮可愛的啊，也沒他們說得那麼普通……那誰還說配不上聞煜風？」

　　「配不上？你別看那小姑娘看著柔柔弱弱的，那可是現在高二各組的寶貝兒——上次月考數學、英語、物理、化學四科單科第一。要真說『配不上』，那恐怕配不上的那個也不是這小姑娘啊。」

　　「哈哈，說到底，聞煜風那文化課的成績，恐怕跟我們也沒法比；之所以能在一中這麼逍遙自在，也不過就是靠著家裡。你們沒見，連孫興主任都拿他沒什麼辦法麼？」

　　「也是……不知道那小姑娘是怎麼看上他的？長得好看？」

　　「嘿，我之前聽七班一個學生說，好像是聞煜風糾纏著那個小姑娘吧？」

　　「原來還是這樣啊？」

　　「……」

　　正在往外走的聞煜風腳步一停，背脊跟著微微僵住。

　　過了兩秒他抬了眼，重新拉著女孩兒就要往外走。

　　只是下一秒，他的左手那兒就傳來了一陣阻力。

　　聞煜風一怔，垂眼看向自己側後方的女孩兒。

　　恰是同一時間，秦晴也抬起頭來。

　　女孩兒的眼眸澄澈乾淨，帶著熠熠的水光——

　　「你那天跟林文韜也是說這個的嗎？」

　　聞煜風深看了她兩秒，轉開視線：「不是。……走吧。」

　　只是第一步沒踏出去，他的左手又傳來一陣牽引力。

　　「所以是因為這個，你那天回來以後心情才那麼差的？——他也是這麼說你的？」

　　「……」

　　聞煜風歎了口氣，似笑非笑地轉回身來，目光壓了下去。

　　他得承認，看起來最單純的女孩兒，很多時候也因此而通透得讓他都沒法招架。

　　秦晴已經從聞煜風的沉默裡得到了答案。

　　她慢慢鬆開了手。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聞煜風。」

　　說完，秦晴不等男生答應，就轉身跑向了休息區。

　　之前已經榨不出分毫體力的身體裡，像是重萌了一種蓬勃的怒意。

　　那些肆意的玩笑雜糅著在她的四肢百骸間衝撞，憤怒的情緒衝進腦海，卻隻讓她的神情和眸色都愈發接近冰涼的溫度。

　　在這樣低溫的神思狀態下，她一口氣跑到了休息區，停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停住的時候，女孩兒還忍不住蒼白著小臉撐著膝蓋小口地喘著氣。

　　原本被突然出現的秦晴驚了一下的體育生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那笑聲裡，秦晴面無表情地撐著膝蓋慢慢站直身體。

　　「你們文化課成績很好嗎？」

　　女孩兒的聲音在初秋的夜裡、在空曠的操場外，帶著一種漠然的涼意。

　　被問的體育生們都愣了一下。

　　他們的成績自然都是各班的墊底，更沒法跟眼前女孩兒的分毫作比。

　　只不過其中有反應快的，很快就明白了女孩兒的目的。

　　那人原本有些忌憚地看了聞煜風站著的方向一眼，只不過想到對方只是一個人，而自己正身在同伴之間，他便帶著譏諷的笑意開口：「至少比那位整天蹺課打架永遠年級倒數的好吧？」

　　秦晴的視線在體育生們之間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那個開口的人的身上。

　　「你的文化課，在全年級的後百分之多少呢？」

　　說話的時候，女孩兒還輕輕地歪了下腦袋，動作帶著點俏皮的可愛。

　　然而那漠然的神情和眸色，因此變得更讓人覺得後背發涼了。

　　那人一噎：「……大概後百分之……之十吧。」梗了一會兒他又咬牙一笑，「可那又怎麼樣，聞煜風難道不是在後百分之五？」

　　秦晴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點了點頭：

　　「考了十分的，這麼得意地嘲笑別人的五分，還是在考了滿分的人面前？」

　　秦晴一頓，故作好奇地眨了下眼：「是你數學老師給你的勇氣嗎？」

　　那人漲得臉色一紅：「這跟你有什麼——」

　　「雖然我成績一般，」秦晴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音，「但教個小學數學還是沒問題的——比如一百減十和十減五哪個大，哦……這麼說起來，這應該算不上小學，只能算幼稚園大班吧？」

　　那人終於壓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我看你是個女生不跟你計較，你別太——」

　　「別太什麼？」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驀地響起。

　　幾個體育生本能地看了過去。

　　原本站在場外的男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單手插著褲袋，似笑非笑地掀了眼簾，神色疏懶地睨著那人。

　　與那散漫語調截然相反的，是男生眸子裡猶如寒刃的微光。

　　那沒有絲毫溫度和情緒的眼神，讓在場的眾人都忍不住神色一凜。

　　如同被什麼凶獸盯上之後，幾個體育生不約而同地神色警惕地站了起來，他們的眼底也閃著的退懼的光芒。

　　聞煜風不以為意地一掀薄唇，這個笑莫名地多了幾分嗜血的凶戾氣息。

　　他抬了長腿就要繼續往幾人坐著的臺階上走。

　　那幾個體育生這一次更是如同被凶獸盯上的鹿群。

　　聞煜風能做成一中的校霸，過去沒少跟他們中的人有過衝突。這人的身手，他們比誰都清楚。

　　而正在這時，旁邊秦晴卻是突然跑了過來，攔到聞煜風面前後仰起頸子：

　　「我記得我說過——假如你傷口再開裂我會怎麼做。」

　　薄笑著的男生身周拔起的氣勢驀地一滯。

　　過了兩秒，聞煜風才無奈地垂眼看著女孩兒：

　　「不一定會開裂。」

　　一聽這話，秦晴眼睛都睜圓了，伸手拉住男生的左臂，她二話不說拽著人就往回走。

　　聞煜風眼神微閃了下，最終也只是目光冰寒地睨了眾人中開口的那個一眼。

　　然後他便無奈地順著女孩兒離開了。

　　片刻之後，兩人走到了操場外面。

　　走在前的秦晴停住了步伐。

　　然後她轉回身來，仰起臉定定地看著聞煜風。

　　「我不會再和七班那個人有來往了。」

　　秦晴攥住了手指。

　　「他不如你。」

　　秦晴說完之後，又慢慢搖了搖頭。

　　「不，他們都不配和你比。——你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