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鼓掌事件結束之後， 數學課終於得以正式開始了。

　　雖說秦晴搬到最後一張桌已經有將近一個周的時間了， 但她和聞煜風坐在一張課桌後面正式上課， 倒還真是第一次。

　　經過了大半節課的觀察，聞煜風就發現，他的小同學之所以成績優秀， 大概還真是智商的功勞。

　　——

　　至少在這一節數學課上， 有一半的時間看起來都是被秦晴用來發呆了。

　　課中，沈良給了學生們一個中場休息，用來緩和之前的用腦緊張。教室裡安靜不復，聞煜風便也往秦晴的方向壓了壓身。

　　男生的聲音壓得微低， 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為什麼不聽講？」

　　「……」

　　秦晴懵然地轉過小臉來，沒明白自己走神走得那麼隱蔽，怎麼還是會被聞煜風發現了。

　　聞煜風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解，笑意愈重了三分。「雖然你一直在看著前面， 但眼神是放空的。」

　　——像是一隻蹲在陷阱裡等著他去撲的兔子一樣。

　　……原來是這樣被發現的。

　　秦晴癟了下嘴巴，慢吞吞地小聲開口：

　　「沈老師講得……太慢啦。」

　　她想了想， 「我也很想集中注意力， 可是我知道他後面的思路和會講的東西，如果他講的很慢，我就會不自覺地走神。」

　　「……」

　　看著女孩兒那些不經意的小表情， 聞煜風喉結滾動了下。

　　過了半晌，他移開視線，苦笑。

　　怎麼會有這種每時每刻都能讓他挑戰曾經自以為傲的自製力的存在呢？

　　「……你笑什麼？」

　　秦晴不解地問，跟著像是反應過什麼來， 漂亮的小臉微繃，神情也有點嚴肅了。

　　「沈老師在講的卷子你都沒做過，你不能和我一起走神的。」

　　「他講的我也聽不進去。」

　　「……」女孩兒聞言細眉一皺，「那不行的，聽課很重要的。」

　　「沒關係。」男生側顏對著秦晴，低聲輕笑。

　　過了兩秒，他才不緊不慢地轉回臉，眼睛輕眯了下，「我不是還有你嗎……小老師？」

　　秦晴慢慢地眨了下眼。

　　「小老師」「小同學」……這人稱呼她的時候，似乎總喜歡加上「小」這個形容詞。

　　「……我不小了。」秦晴驀地開口。

　　不等聞煜風繼續拿話撩她，她便又接了下句：

　　「我很快就會長大……用不了很久的。」

　　說完，女孩兒就自己先抬起視線，似乎是開始專心地聽沈良講課去了。

　　唯獨從側旁的角度看去，那輪廓好看的小耳朵慢慢紅了起來。

　　「……」

　　因為女孩兒的一句話，聞煜風難得怔在原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垂下了眼。

　　與此同時，他的唇角無法抑制地勾了起來。

　　眼前是昨天經歷的、被酒精麻痹著神經而有些模糊的那一幕。

　　「快點長大好不好……」

　　那時，他聽見自己把壓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卻沒法控制或阻止。

　　「……求你了。」

　　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模糊的意識裡忍不住想——

　　他大概會把他的小姑娘給嚇壞了吧？

　　就算嚇到了……也求你不要跑。

　　抱歉，因為我也不想的。

　　只是帶著這樣消沉的想法，在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曾經分明地聽到那個軟軟的嗓音輕輕應了一聲——

　　「……好。」

　　「……」

　　耳邊仿佛再一次響起那個聲音，聞煜風慢慢抬起眼，眸子一瞬不瞬地描摹著從自己角度望去的女孩兒姣好的側顏。

　　薄唇微掀了起來。

　　……是你答應過的。

　　我會一直記著。

　　…………

　　一下了課，沈老師便過來給他的數學課代表交代晚上的數學作業了。

　　佈置完之後，沈良含笑的目光在始終安靜地抱臂倚在教室後牆的男生身上一停。

　　「今天不出去打籃球了？」

　　聞煜風眼一抬，清俊顏上似笑非笑。

　　「春困秋乏，打不動，宜好好學習。多謝沈老師關心。」

　　沈良打量了他幾眼：「行啊，我看你下次月考表現。」

　　沈良這邊剛走，有個看起來在旁邊猶豫了好一會兒的同學就磨磨蹭蹭地走過來了。

　　離著課桌還有二十公分的時候，坐在外面的聞校霸驀地一抬眼。

　　目光如刀鋒清冷。

　　「有事？」

　　「……」

　　那同學差點被嚇得一哆嗦。

　　旁邊剛把沈良交代的數學作業記下來的秦晴聽見了動靜，抬起頭來，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然後她就皺起細細的眉。

　　「聞煜風，」女孩兒的聲音軟軟的，「你別欺負同學。」

　　「……」

　　聞煜風扭過視線來，還沒等說什麼，旁邊那個學生嚇得連忙接了話——

　　「沒有沒有，我我我的問題……秦晴同學，這、這是七班的林文韜給你……給你的。」

　　那學生說著就連忙探過身子，隔著聞煜風的位置把手裡疊起來的一張紙放到了秦晴那兒，然後嚇得頭也沒回就跑了。

　　這下秦晴也沒顧得再計較之前的問題，只好奇地伸手去拿那張卡紙。

　　展開之後，她便見著上面字跡工整地寫了小半頁東西。

　　聞煜風起初並沒放什麼注意力在這上面，只是又過了幾秒，見秦晴的目光漸漸認真起來，他便微微眯起了眼。

　　……林文韜？

　　名字聽起來有一點熟悉。似乎是個男生？

　　按剛剛那人說的，還是他們隔壁七班的……既然是高二的學生，以前跟他的小同學應該不認識。

　　也就是說……是他不在這幾天新認識的？？

　　一想到這兒，聞校霸的笑容都不太對了。

　　而此時，不緊不慢地來了教室的李響和趙子睿，恰好就看見了他們煜哥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抱著雙臂一瞬不瞬地盯著身旁女孩兒手裡那張白色卡紙的模樣。

　　看起來就差在課桌旁邊立一個「內有惡犬」的標識了。

　　李響表情古怪地撓了撓頭。

　　——幾天不見，他們煜哥怎麼跟張卡紙都能擺出一副即將幹起來的架勢？

　　儘管上個周剛被狠批了一頓，但李響還是忍不住厚著臉皮湊上去：「煜哥，你看什麼呢？」

　　剛才就聽出了這兩人的腳步聲，聞煜風此時也沒急著轉過去，而是不慌不忙地先看了秦晴一眼。

　　——小姑娘就跟沒聽見似的，看都沒看他一眼，仍舊聚精會神地盯著手裡的那張卡紙。

　　「……」

　　聞煜風臉上的笑色徹底抹平，他面無表情地轉了回去。

　　「看有人給她遞紙條。」

　　李響一愣，脫口而出：「這麼快就收到威脅信了啊？」

　　「……」

　　男生怔了一秒，然後慢慢地眯起眼來，轉過視線去——

　　「什麼意思？」

　　李響看聞煜風這個反應，已經知道是自己猜錯了，他們煜哥之前神情不善是另有原因的。然而此時話已經出口，再想收回來也不可能了。

　　他只能避諱地看了始終專注的秦晴一眼，然後就要開口。

　　「等等。」

　　在李響開口之前，聞煜風驀地出聲打斷他的話頭，同時皺著劍眉站起身。

　　「出去說。」

　　李響雖不解其意，但還是乖乖地跟了出去。

　　到了走廊上，一見著打頭的這位那張清雋冷峻的側顏，走廊上的學生們本能地靜默下來，效果堪比教務主任孫興出場。

　　聞煜風倒也沒在意，徑直來到了窗邊。

　　隨後他轉回身來，往窗臺上一靠，劍眉一抬。

　　「說吧，怎麼回事？」

　　李響內心極其無辜：「不是……我就隨便那麼一猜……」

　　「隨便猜會猜到威脅信上？」

　　聞煜風眸色涼了下來。

　　李響歎了口氣，只得老實交代：「煜哥……你自己可能沒什麼感覺，不過學校裡喜歡你的小姑娘真的挺多的……秦晴跟你一張桌，再加上之前軍訓那事兒的時候學校裡就有說閒話的了……所以剛剛那情況，我就以為是有誰給新同學送了威脅信。」

　　說到這兒，李響一停頓，然後才有些神色莫名地接了話：「其實當初學校裡傳淩校花是你女朋友的時候，就有人也給她遞過威脅信了，聽說還是沾血的。」

　　「……」

　　一聽這個，聞煜風的眉心幾乎擰起個疙瘩來。

　　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他想起不久前秦晴在自己家，只因為小叔的離開方式有點不同都嚇成那副樣子，顯然不是什麼膽量大的。

　　如果真讓她收到那麼一封帶血的信，那她還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模樣。

　　思及此，男生的神情更是冷了幾分。

　　他看向李響：「知道可能是誰做的？」

　　李響誠實地搖了搖頭。

　　聞煜風攥了下拳，最終還是冷著眼壓下火氣來。

　　「這幾天幫我盯著些。」

　　李響會意，點了點頭，「放心吧，煜哥。」

　　…………

　　當天中午，秦晴還是早早地趕到了學校。從教室拿了衛生工具，她便和同天值日的女生一起去了班級的衛生區。

　　高二六班的衛生區在校內東南角上，是一塊單獨的下窪的水泥地。

　　窪地距離學校的整體地面大約有將近兩米的高度，順著地面以一片臺階通了下來。

　　臺階之下的這一大片，便是高二六班的衛生區。

　　這一塊來的學生不多，也沒什麼垃圾，最多便是一點被初秋的風吹下來的葉子。

　　秦晴和同班的女生大約用了十分鐘，就把衛生區收拾得乾乾淨淨了。

　　兩人會合之後簡單檢查了一下，便準備離開。

　　只是還沒等走幾步，秦晴就見著三個女生從臺階上面走了下來。

　　三個人長相實在是再眼熟不過了，赫然便是當天在教室門口堵了她的那三個女生。

　　秦晴心裡一凜，細眉微微皺了起來。

　　她停下了步伐。

　　許是那三個女生看起來就實在是來者不善，跟秦晴一起值日的女生也是步伐一頓，就疑惑地轉頭看向了秦晴。

　　「今早聽人說看見你在這兒打掃衛生，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啊。」

　　為首的那個女生笑嘻嘻的，眼神裡卻沒有什麼善意。

　　她給身旁兩人眼神示意。

　　三人一笑，各自迎面跟秦晴錯過身去，直接往六班衛生區的裡面走。

　　秦晴起初不解，在見到三人手中黑乎乎的袋子之後，她腦海裡有什麼東西飛快地閃了過去。

　　跟著她臉色一變，轉身就要跑過去阻止。

　　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

　　三袋子垃圾被那三個女生直接倒在了衛生區裡面，末了三人還把袋子一扔，拍了拍手，冷笑著看向秦晴。

　　「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

　　跟秦晴同做值日的女生氣得臉都通紅。

　　那三個人卻始終看著秦晴，為首那個一臉得意：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是你不聽的。既然這樣，那恐怕就得多吃點苦了，就是連累著你同學——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呢。」

　　「…………」

　　秦晴攥著笤帚的指尖都發白，只是那張精緻的臉上卻是愈發地面無表情。

　　騰騰的火氣順著心口燒上來，灼得她眸色愈發地冷。

　　就在她要開口的前一秒，忽見著對面三個女生中的一個面色微變，視線抬了起來，落向她身後的高處。

　　衛生區裡的五個人一齊看了過去。

　　——

　　初秋的中午陽光正好，穿著黑色長褲黑色連帽衛衣的男生挽著袖子，憋屈著修長的雙腿，正蹲在臺階最上層旁邊的石頭檯子上。

　　腳尖之外，便是兩米高的石台。

　　男生頹懶地搭在膝蓋位置的右手手臂上，還纏著一圈又一圈扎眼的繃帶，陽光下黑色的碎發看起來很是柔軟。再襯上那微微眯著的細長眼睛，不知怎麼的，秦晴就想起了趴在樹叢裡懶洋洋地打著呵欠的老虎。

　　「……」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逗得心裡陰翳散去，唇角都微微勾了起來。

　　只不過其他人卻沒這麼好的心情了。

　　尤其是後面的那三個女生，此時如果不是只有臺階那一條路，旁邊還蹲了個聞校霸，她們大概早就已經嚇得落荒而逃了。

　　而此時即便沒有逃，三人顯然臉色眼神都有些魂不附體了。

　　「嘖……」

　　男生左手抬起來，輕揉了一下額前的碎發，薄唇掀著的笑意疏懶，漆黑的眸子在光下泛著涼森森的寒意。

　　「怎麼不繼續了？」

　　三個女生沒敢說話，互相目光微顫地看了一眼，皆是有些不知所措。

　　聞煜風薄唇輕撇，左手撐住身旁地面，就要直接跳下高臺來。

　　「聞煜風！」

　　有個輕軟的嗓音卻是驀地喊住了他，帶著點不難察覺得懊惱。

　　「……」

　　動作戛然而止的聞校霸有些無辜地抬了眼，看向下面的女孩兒。

　　秦晴拿手指了指他的右手。

　　「你還想去縫針麼？」

　　女孩兒聲量雖然是柔軟，但語氣和那嚴肅微繃的小表情卻是不容反駁的。

　　「……」

　　聞煜風看了自己右手上的繃帶一眼，眉峰一抬，但也沒說什麼。

　　他站起身，乖乖地繞到一旁，順著臺階一級一級地走下來了。

　　下到最後一節臺階，他也站到了女孩兒身旁。

　　隔著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男生側臉壓下視線去：

　　「這樣行了麼？」

　　他的薄唇微微挑了起來——

　　「小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