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班裡定下的聚餐地點， 是清城一家小有名氣的私家飯館， 向來以難訂座聞名。

　　這一次能讓六班占上四五張桌， 顯然是班裡有同學的父母出了力。

　　飯館有專門的泊車小弟。原本六班的班長齊淼怕同學們來了之後找不著地方，也就站在那泊車小弟的身旁。

　　看見聞煜風從駕駛座上下來的時候，齊淼背脊本能地繃直了， 表情也帶上點莫名的肅穆。

　　「煜哥好。」

　　旁邊剛準備上來接車鑰匙的泊車小弟傻了一下， 看看齊淼，又看看聞煜風。眼神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惶恐。

　　彼時駕駛座一側的車門還未關合，副駕駛上的秦晴看見了全程，嘴角都壓不住笑。

　　秦晴都有察覺， 聞煜風自然也感受到了那泊車小弟異樣的眼神。

　　他無奈地瞥了齊淼一眼。

　　齊淼這會兒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態度和稱呼會帶來什麼樣的誤解，不由臉色漲紅，跟旁邊的泊車小弟擺了擺手：

　　「我們是同學、同學。」

　　「……」

　　泊車小弟看了看眼前停著的這輛價值不菲的SUV，沒說話。不過從表情看， 他顯然絲毫沒相信齊淼這話，反而對著聞煜風的神色更恭謹了。

　　聞煜風瞥了齊淼之後， 便沒再照管兩人的情緒。此時他已經走到了副駕駛座一側的車門， 伸手拉開，衝裡面的秦晴掀唇一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此情此景下原本該是玩笑意思的紳士禮， 在車外的男生做來卻是從容得體。儘管這人只是穿了身休閒服，但神情動作都挑不出半點瑕疵來。

　　秦晴不由得一怔。

　　大概是在這一刻她才突然感覺到，不同於以往她所以為的那個總也笑意疏懶的聞煜風——這人確實是已經成年、甚至性格氣度都有些超齡的存在了。

　　而看著車裡那個待望著自己沒回神的女孩兒，站在車外的聞煜風低笑了聲， 嗓音微啞，眼底笑色熠熠：

　　「或者，我抱你下車？」

　　秦晴：「……」

　　——

　　她熟悉的那個散漫恣肆的聞煜風，轉眼之間就又回來了。

　　秦晴竭力繃住臉，裝作沒聽見聞煜風之前的話，兀自跳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往飯館裡走。

　　身後聞煜風邁開長腿，心情愉悅地跟了上去。

　　齊淼看著兩人從一前一後到並肩而去的背影，待了一下才撓撓後腦勺：

　　「……現在都這麼招搖的了？」

　　班裡訂的是裡外間貫通的包廂。橫著長長一道推拉門拉開之後，走進來的人就露在了房間所有人的視線裡。

　　秦晴因為之前在外面的事情有些神思不屬，等踏進房間，一接上全班感慨而複雜的目光，她才突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

　　她這一套煙粉色長羽絨內搭白色高領線衫長褲，身旁那人一套藏藍色長大衣內搭黑色高領毛衣長褲，無論顏色還是造型，在視覺上的衝擊效果都足夠讓這擺了四五張桌的房間裡鴉雀無聲那麼一小會兒。

　　此時，班裡以前的任課老師和沈良都還沒露面，學生們也就都沒什麼拘謹。

　　不知道哪個角落先傳來一聲——

　　「情侶裝哎——」

　　「……」

　　這如果是在其他同學身上，聽了這話之後大概全班早就忍不住起哄了。

　　只可惜此時有些學生心裡那不安的小火苗還沒等燒起來，插著大衣口袋站在門口的男生就把眼皮一抬。

　　清俊面龐上染著點似笑非笑的情緒，男生的視線在房間裡面不緊不慢地掃了一圈。

　　無聲勝有聲。

　　八卦之心抵不過自身安危，大家集體熄了火。

　　聞煜風這才邁開長腿走了進去。

　　秦晴也默不作聲地往裡走。

　　這邊兩人還沒進到房間一半的位置，包廂的門就又被人拉開了。

　　冒出腦袋來的是班長齊淼，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

　　「沈老師來啦！」

　　隨著他的話音，沈良從旁邊走了進來。

　　不同於以往在學校裡面的西裝革履，今天的沈良老師是穿著件大紅色的羽絨服出場的。

　　學生們對此反應熱情洋溢——

　　「沈老師真喜慶！」

　　「沈老師過年好！」

　　沈良應了聲，跟大家打趣玩笑了幾句，不經意一抬眼，就瞧見了還站著的聞煜風和秦晴兩人。

　　「這不是我們的小才女和她同桌麼？」

　　沈良笑著望向兩人。

　　在注意到兩人的著裝時，他的眼神一動，只不過很快就像什麼事兒也沒有一樣，直接將焦點落到秦晴臉上——

　　「秦晴，我聽說你現在在文科還是無法撼動的年級第一啊。」

　　說著，沈良目光往女孩兒旁邊的男生身上一調，「最厲害的是，聽說聞煜風都被你扶上牆了？」

　　這話自然是玩笑，擱在旁人大概也就一笑置之了。

　　但秦晴沒有。

　　她也笑意溫軟，漂亮的杏眼裡卻情緒認真：

　　「沈老師，那是聞煜風他自己的功勞。這次期末他的文綜成績年級第一，比我都高了不少，所以功勞跟我是沒關係的。」

　　「從年級倒數到文綜第一」，聞煜風這幾乎能稱得上奇跡的前後變化，早就在高二年級傳開了。

　　所以秦晴說出來的時候，房間裡的原六班學生沒有太驚訝的。

　　只不過即便早就知道了，一想這前後反差，不少人還是心裡感慨頗多。

　　沈良同樣。

　　他抬腳走了過去，到聞煜風面前時才停住。

　　「這次期末，你文科全年級十六？」

　　聞煜風：「謝謝沈老師關心。」

　　沈良眼神一閃：「其他的……沒荒廢？」

　　「不會。」

　　「想法還是沒變？」

　　「……」

　　聞煜風話音一頓。

　　他沒急著回答，而是在其他人莫名且不解的眼神裡，往身旁的女孩兒身上看去。

　　他的目光與女孩兒同樣疑惑的視線相撞。

　　過了兩秒，聞煜風回眸垂眼，啞笑了聲。

　　「動搖過，但沒關係。……我很清楚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在那之前，我不會再動搖。

　　因為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和你一起走到那裡。

　　「……」

　　沈良心裡五味繁雜，但不可否認的，一種可以稱為寬慰的情緒佔據了主體。

　　——到底還是他太低估了這個年輕人的心志。

　　之後其他老師也陸續來了，紛紛落座。各桌一位，也都是歡鬧暄騰的模樣。

　　這會兒是高二中間，那所謂「高考」的陰翳還沒有籠罩下來，多數學生心裡想著的，依舊是這個年紀那些無足輕重卻也讓人割捨不了的和青春有關的喜怒哀樂。

　　於是一頓飯吃了沒多久，閒話倒是說了不少。幾位任課老師紛紛開始托詞家裡有事，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

　　結果還是剩了一幫沒成年的學生乾巴巴地撂在包廂裡。

　　好不容易從期末考試和一個學期的高壓學習下解脫出來，就這麼回去，他們顯然心有不甘。

　　最後還是班裡最活躍的提議——

　　「這才幾點，急什麼回家——來來來，『逢七過』啊，輸了的接受真心話大冒險的懲罰，按桌來！」

　　這個建議立即受到了大家的一致熱捧。

　　——

　　分班半年了，當初互有情愫或是單箭頭的，此時被飲料衝上了腦，早就按捺不住心底雀躍的小動物了。

　　一聽有人遞竿，自然是一個比一個急著往上爬。

　　而作為真心話大冒險的懲罰措施，就是班裡每人寫一張懲罰小紙條，混到一起。到時候輸了的，直接抽紙條便是。

　　於是遊戲開始。

　　只不過各桌沒玩上幾輪，就有人抗議了——

　　「這不公平啊！這個遊戲簡直是你們這些理科學霸對我們文科嬌花的殘忍碾壓！知道我們數學不好是不是——誰提的建議老子要打死他！」

　　「你可要點臉吧，」和抗議這人在同一桌的「常勝將軍」有點得意忘形，順著話就懟了上去，「我看煜哥和秦晴一樣是文科，不就根本沒輸過……」

　　越到後面動靜越小，是開口那人慢慢反應過來自己把誰拎來做擋箭牌了，臉色都有點微變。

　　不少人的目光本能地往角落的某個身影望去。

　　包廂裡有些安靜的尷尬。

　　在眾人的視線裡，原本正盯著秦晴若有所思的聞煜風被「無辜」提及，此時轉回了注意。

　　而同樣被這遊戲搞得百無聊賴的秦晴也跟著回神，在桌子下面伸手輕輕地拉了聞煜風一把。

　　聞煜風原本不想做理會，隻惦記著什麼時候帶著他的小同學先走一步。然而此時已經被「指示」了，他只能抬起眼。

　　「都覺得不公平，就換個隨機些的吧。」

　　男生薄唇勾了起來，修長的食指在桌面上扣了扣，「簡單點，轉勺子好了。」

　　剛剛已經被懲罰了好幾輪的集體響應。

　　「……」

　　唯獨秦晴苦大仇深地盯著自己這桌被擺到中間的那把勺子。

　　——

　　從上次酒吧轉酒瓶之後，她大概已經對「轉」這個字心理性過敏了。

　　似乎是察覺了她的想法，旁邊的男生搭著她的椅背俯身過來。

　　近在咫尺的笑音低啞微沉：

　　「怕了？」

　　「……」

　　秦晴聽出這人是特意的了，惱然地睖了男生一眼。

　　只不過，一分鐘後，秦晴就一點都不氣了。

　　看著酒桌中間正指向自己右側位置的勺炳，女孩兒笑得杏眼都彎成了月牙——

　　「聞煜風，你該挑懲罰紙條了！」

　　「……」

　　對於自己提議之後的第二輪就不幸「中獎」，聞煜風本人原本倒是沒什麼情緒。

　　然而見著旁邊女孩兒心花怒放的模樣，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著——原來這樣無聊的遊戲，確實是有存在的需求的。

　　看秦晴笑顏明媚，聞煜風起身去抽懲罰紙條，卻也忍不住跟著勾起唇角來。

　　須臾之後，他抽到的懲罰紙條便被展示——

　　懲罰措施很簡單，就是當眾公佈自己錢夾照片層裡放置的照片。

　　知曉這個懲罰之後，包括秦晴在內，都覺著有些無趣。

　　——

　　這個年代了，有誰還會在錢夾裡放什麼照片呀。

　　只是剛這樣想了不到兩秒，秦晴就在聞煜風的神色間，發現了一絲晃過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