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被陌生而熟悉的溫暖氣息突然包裹住的時候， 秦晴怔了一下才掛著滿臉的淚漣仰起臉來。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 近在咫尺的輪廓依然清俊淩厲。

　　唯獨那雙如星辰似的眸子裡， 藏著能讓人深溺的情緒。

　　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後，秦晴覺著原本已經有些乾涸的淚水好像又一次想要湧出，心底的委屈也在見了這人的刹那， 像是酵到了極限， 咕嚕嚕地冒著泡往發澀的心口湧動。

　　「聞煜風……」

　　女孩兒低下頭，委屈地縮緊了身子，向著男生的懷裡貼靠得更不留縫隙了。

　　聽那帶著哭腔的喑啞嗓音，聞煜風心裡像是被什麼鐵棍惡狠狠地翻攪了幾遍， 疼得讓他緊緊地擰起眉來。

　　要是是別人叫他的小姑娘這樣難過，他怎麼也會叫對方付出代價。

　　可偏偏傷害了他的小姑娘的不是別人，就是她最親近的親人。

　　「……」

　　聞煜風將胸腔裡壓抑著的鬱氣長長地吐了出來。

　　他躬下身將女孩兒環得更緊，手臂稍稍施力， 就要把人從冰涼的地面上抱起來。

　　秦晴卻是驀地伸出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聞煜風的動作當即頓住， 他皺著眉慌忙垂眼——

　　「是哪兒不舒服？腳腕疼？」

　　「……沒有。」

　　秦晴搖了搖頭。「我想在這兒待一會兒。……我不想回去。」

　　聞煜風猶豫了下， 看著女孩兒只穿了件開襟毛衣外套的單薄身體，和涼得發紅的露在外面的手腳。

　　他皺了下眉，鬆開手臂站起身。

　　「那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秦晴點了下頭。

　　等一分鐘後， 聞煜風快步返回時，手裡已經多了一件淺灰色的輕羽絨長外套，以及一隻厚實的方形沙發墊。

　　推開門見秦晴還坐在冰涼地地瓷上，聞煜風皺著劍眉將沙發墊放到一旁， 先彎身將女孩兒打橫抱了起來。

　　同時他向著樓梯走了兩步，在最下面一階前停住。

　　然後他抬腿踩在了倒數第三階上，將抱在懷裡的女孩擱到了放得平直的大腿上。

　　秦晴還懵著神，就發現自己坐到了某個和男生視線平齊的位置。

　　「自己抱好。」

　　聞煜風開口，聲音帶著低沉的沙啞，似乎有些情緒晦暗。

　　說完之後他作勢鬆開了手，秦晴嚇得不輕，本能地伸出手臂立即環住了男生的頸項。

　　聞煜風眼底掠過些無奈的笑意。

　　他伸手將輕羽絨外套一甩，將女孩兒整個包了起來。

　　然後他稍稍低下視線，給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孩兒一顆一顆地按上按扣。

　　動作細緻且小心地做完一切之後，聞煜風才重新抬眼。

　　黑眸一瞬不瞬地瞧著女孩兒：「不是告訴你，腳傷養好之後不能著力下地的嗎？」

　　「……」

　　秦晴理虧，癟了下嘴巴也沒說出什麼來。

　　只是那掛著淚的小臉看起來就更委屈了，皺巴巴的，像是隻被老虎壓在爪子下面蹂躪了一頓的小白兔。

　　聞煜風見女孩兒這副表情，實在是再多一個責怪的字也說不出口了。

　　他只能在心底無力地一歎，伸手把女孩兒壓下去的下頜勾上來，逼著她眼睛和自己對視。

　　「還想在外面冷靜會兒？」

　　秦晴猶豫了下，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聞煜風低眼往下，看向女孩兒垂在半空的小腳。

　　明明是白皙如玉的膚色，偏偏這會兒都有些凍得發紅了。

　　他只得將女孩兒抱下來，把放到一旁的沙發墊鋪到倒數第三階臺階上，然後把女孩兒擱了上去。

　　「手插進口袋。」

　　他說著，蹲下身去，抱起了女孩兒的小腿，然後拉開了黑色的羽絨外套，將女孩兒白淨光/裸的腳抱進懷裡。

　　隨後他合攏外套的衣襟。

　　再抬眼時，聞煜風正撞進女孩兒微滯的眼神裡。

　　「這樣腳還疼嗎？」他皺著眉問。

　　「……」

　　秦晴張了張嘴巴，又立刻閉上了。

　　她怕自己一開口就帶上哭腔。

　　……那樣就太丟人了。

　　女孩兒於是隻紅著眼搖了搖頭。

　　聞煜風這才鬆了口氣，說：「今天的事情，不許有下次。」

　　秦晴不解地看著他。

　　「用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來表達反抗——我只能容忍你這一次，所以，不許有下次。」

　　秦晴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下頭。

　　「下一次不想回家的時候，就來找我。」聞煜風說，「記住了嗎？」

　　「嗯，」秦晴用力地點頭，「記住了。」

　　難得見女孩兒對自己這麼乖巧聽話的模樣，聞煜風唇角微抬。

　　他伸手在女孩兒的額發上揉了下，「現在冷靜下來了，跟我回家？」

　　「……」

　　秦晴不知原因地覺著臉頰微燙，她應了一聲。

　　跟著便被男生抱了起來，一起回了他的家裡。

　　房門合上，聞煜風將秦晴放到了沙發上，自己則是轉身去了裡屋，似乎是找什麼東西去了。

　　聽見了動靜的小白貓鑽出了貓屋，探頭探腦地站在沙發腳後面。

　　認出秦晴之後，它就小心翼翼地跑了過來。

　　秦晴把小貓一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恰在此時，聞煜風走了出來。

　　便聽見沙發上的女孩兒問：「怎麼才一個多周沒見，它好像圓了一圈。」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聞煜風看了一眼那隻被自己喂得毛皮光亮的小白貓，又望向抱著它的女孩兒。

　　「你如果也有它這個生長速度，就好了。」

　　秦晴：「……」

　　小白貓像是感覺到自己被誇獎了，「喵喵」地叫喚了兩聲。

　　秦晴被小貓那可愛模樣逗樂了，笑得眼睛彎彎：「聞煜風，你給它起名了嗎？」

　　提到這個，聞煜風眼神一閃，黢黑的眸子裡似乎藏著些不自在的情緒。

　　秦晴一心擼貓，並未覺察，又追問了句，才見站在那兒的男生單膝一屈，蹲下身。

　　——

　　「甜甜。」

　　秦晴一怔，本能地要抬頭，只是還沒等她說話，懷裡的小白貓嗖地一下躥下了地面，奔著聞煜風跑了過去。

　　秦晴：「…………」

　　秦晴紅著臉不知道該把眼睛往什麼地方落的時候，聞煜風已經繞開撲過去的小奶貓走向了她。

　　到秦晴面前停住時，聞煜風伸過手去，修長的食指上掛著一串鑰匙。

　　秦晴一怔，不解地仰起臉看著聞煜風。

　　「這是我家的鑰匙。」男生把鑰匙不容拒絕地放到了女孩兒的手心裡。

　　他蹲下身，到和女孩兒視線平齊的高度——

　　「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可以來。像今天一樣，跟隻被人丟到路邊的小野貓似的模樣，不要再讓我看見了……」

　　男生黑黢黢的眸子一閃，嗓音低啞下來。

　　「不然，下一次會做什麼，我可不敢保證。」

　　…………

　　十一月快進入中旬的時候，高中部高二年級的文理分科終於結束了。

　　年級裡關於分科，也有那麼兩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在整個學校裡都傳了個遍。

　　第一件，便是跟聞煜風有關。

　　分班考試結束，成績一下來，聞煜風的年級排名把不少老師驚了一跳。

　　——從以前的回回倒數乃至索性白卷，到這次全年級前百分之四十的成績，逼得教導主任孫興都忍不住親自去監控室查了聞煜風所在考場的監控錄影。

　　確認成績屬實之後，整個高二年級組的老師都開始討論起「浪子回頭」的喜事來。

　　唯獨被孫興主任封了「最大功臣」的沈良深悉真相。

　　文科不像理科還有預科班的存在，隻劃分一類、二類班。成績前百分之五十進一類，後百分之五十進二類，至於一類、二類裡的具體分班，則是按班級順序優先。

　　這也就是說，只要這人努力一把能進文科學生的前百分之五十，就必然能和六班其餘進入文科一類班的學生同班了。

　　動力之大，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而第二件同樣把孫興主任都驚動了的，就是在分班考試幾天之後的文理分科意願提交。

　　從孫興主任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沈良的辦公室開始，便有耳目靈通的學生，將自己聽到的消息傳到了整個學校裡——

　　高二年級數、英、理、化四科第一的小才女，文理分科意願表上，竟然是文非理。

　　這消息把所有人都驚得不輕，尤其近水樓臺的六班學生，更是紛紛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秦晴求證。

　　只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沒一個扛得住坐在秦晴身旁那位的眼神殺，都是還沒靠近女孩兒就先含恨折戟了。

　　而剛在沈良辦公室碰了一鼻子灰的孫興趕來六班教室的時候，同樣被一早就聽了消息守在後門的聞煜風攔住了。

　　「孫主任，我聽說您原本是語文老師——我想跟您請教個問題。」

　　被聞煜風這麼笑意疏懶地一攔，孫興本能地就有點不祥的預感。

　　但他又不能拒絕，只好點了點頭：「你說。」

　　聞煜風輕笑了聲：

　　「這個意願表裡的『意願』兩個字，一般都怎麼解釋的？」

　　「……」

　　孫興一噎。

　　聞煜風似笑非笑地倚著門框，聲調也懶洋洋的：

　　「還有，這個『意願』——是問學生的意願呢，還是問老師、家長的意願？」

　　孫興張口想說句什麼，又被截住了。

　　「如果是問老師家長的意願，我看學校裡不如給統一填了，孫主任您想把我們分到哪個班，就分到哪個班，也省得這樣一個一個來找——您覺著呢？」

　　「…………」

　　這一口一個的「您」和話裡話外的意思，叫孫興腦門都快冒汗，站在這麼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輪的學生面前，孫興竟是覺著說不清道不明地心虛膽寒。

　　只不過看出聞煜風和沈良都是一心維護了，孫興再怎麼不甘心也只能歎著氣往回走。

　　——

　　文科狀元和理科狀元，對學校宣傳的作用，也都差不多……吧……

　　而這邊，聞煜風一進門，原本還有點低聲議論的教室裡就安靜下來。

　　聞煜風渾不在意，徑直回了位置。

　　只是還沒等他坐下，教室外面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李響就心急火燎地跑了過來。

　　「煜哥，我聽說新同學選了文？你不會也選文了吧？」

　　李響嗓門素來不小，這動靜一出，教室裡更是安靜了，全都長著耳朵聽這邊動靜。

　　聞煜風卻是反應淡漠，語氣平順，眼都未抬：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