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葉僧人雖然“還俗”了,偶爾還是會去佛寺裡,講講經。
這月氏國近年來佛法漸興,他尋了處最近的寺廟,去做一些曾經的他,做過許多年的事……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隻當他是個帶發修行的僧人。
望著寶相莊嚴的大佛,他靜默著,回想當年自己遠去中州的歲月。
一去多年,他如今已近而立,孩子都有了兩個——雖然一個下落不明,很可能早已夭折,還有一個新生的孩子也並不近在自己膝下……然而,這些均是他當初背叛佛門的“鐵證”!
永遠不可能抹去。
漸漸恢復完整的記憶,使得空虛的內心逐漸被填滿,同時間,自己曾經執著追求過的那些,又變回了沉重的枷鎖,縈繞心頭,久久難散……
他本是月氏國王子,他的母親,據說是個傾國傾城的妖姬。
在他尚年幼時,母親一朝間消失了。
後來他才知道,他的母親,被群臣要求賜死……
只因為一些虛無縹緲的流言。
他在那王宮之中,成了一個最可笑的存在。他的父親“殺”了母親,卻賜他錦衣玉食,給他世間最奢靡的富貴榮華……
他始終是不肯原諒父親,十一二歲就修行佛法,想辦法將自己置身於塵世之外。然而,只要他在宮中一日,便總有數不盡的“濁氣”彌漫於周圍。華服美食、珠寶利劍……沒有東西可以擾亂他的心時,便開始時有女人被送到他跟前。
十六歲,他離開了故土,到處遊歷。
十七歲時,他成了師父的入室弟子。
師父或許是整個大陸輩分最高的僧人了。他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子,在師父座下七年,學會的東西,比在月氏國十六年,還要多得多。
二十四歲,他替已經病重的師父尋經書。樓蘭地宮的地形機關圖,早就在一本古籍裡被他參詳了數遍,記在腦海中,絕無半點差池。
可他遇到的“差池”,又豈止是胡延海的流沙和毒蠍……
那是一名十六歲的如花少女。
第一次見他,她如怯生生的小鹿似的,潔白的臉兒還泛著一絲羞赧的紅。
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注定脫離了當一輩子僧人的軌跡……
“師父,徒兒……辜負您了。”
過了最荒唐的年紀,他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尤其待那女子的荒淫行徑,並不是沒有自慚形穢之感。
連帶著對她,也有些迷惘。
明明知道她是他孩子的娘,他終究應當,給她一個名分……
可他自恢復記憶以來,連對熾兒再做那般荒唐事都下不了手——
就好像大夢初醒,那個中了邪般深陷情欲的男子,如今倒是真的心下清明了……他守著熾兒,伴著熾兒,看著她恬靜秀麗的眉眼,便覺得歲月靜好。
根本,不忍心再多做什麽,去玷汙她的純粹……
當年的他,是多麽難以令人寬宥啊!
如何,能待她那般的殘忍呢?
……
靜靜地跪坐在那檀香氤氳的佛寺之中,曾經的迦葉法師,默默地懺悔著自己半生的罪業。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駐足,買了些熾兒愛吃的菜。
當初在山裡,他便對如何給她吃上更豐盛的飯菜,有了種執念……如今兩人身處鬧市,一切便利得很,宮裡更是時常給他們送來各種補給——
大到名貴的器物家具,小到一雙碗筷玉碟,他那姐姐明若,都差人料理得仔細。
兩人衣食無憂,還有幾個侍者可供差遣。
但他還是樂於親自下廚,替熾兒做飯。
看見她笑,他便很心安。
夜裡,也能睡得安穩些……
這幾個月,他一直同她分房而睡——起初是她產後未愈,又需要靜養,後來她稍好些了,他也自覺地同她保持著距離,就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償還些許當年自己欠下的債一般……
可是又有多少個夜,他輾轉反側,望著窗外的月亮,直到天明呢?
……
他回到“家”中,門口守著的一名侍童正想對他說些什麽,他的腳步卻快了起來——根本沒有心思去聽侍者的報告,拎著親自挑選的新鮮果蔬,他大步穿過了天井,輕輕地,推開了熾兒住的那間房門……
入目卻是她哭得梨花帶雨的一張嬌靨。
誰、誰惹她哭了呢?
明明易碎的琉璃娃娃似的,讓他再也舍不得動她分毫……
一個身形高瘦的男子,此刻屈著一雙長腿,半蹲在她的身側,柔聲地安慰……
雖然只看到一個側臉,也能看出那青年男子模樣俊秀,與近在咫尺的女子,異常的般配。
雖然看不清其此刻的眼神,僅僅看到青年緊繃的下顎線,和周身緊張的氣息,也不難感覺到,他對面前的女子,深濃的愛意。
屋內兩人,竟然都未察覺門邊的他。
就是這個年輕人,守在熾兒身邊,整整四年……
在他遠隔重山,獨居於山野之間的時候,這個名為靳歌的年輕人,就“替”他陪伴了熾兒四年時光……
那一刻,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平靜安寧的心,竟然又掀起了難以抑製的浪潮來。
是啊,熾兒不是沒有選擇……
除了步步緊逼的烏岑,默默守護的靳歌……只要她願意,這世間有千千萬萬的男子,會匍匐在她腳下,赴湯蹈火,千金散盡,隻為,博佳人一笑!
而他呢,除了一次又一次玷汙她,弄大她的肚子……他又能,為她做更多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