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的用心
這時有小太監抬來了一把椅子,蕭弋在太后的對面坐下,緩聲問道:“太后送避火圖和荷包到楊宅去,是想做什麼?是用裡頭的藥害死朕?還是想著,朕最為討厭用藥媚上的人,便謀劃著讓朕厭棄了新后,鬧出帝后不合,引得天下人恥笑?”
太后自然不會承認。
她平日在永安宮裡,口無遮攔的時候雖多,但真到了蕭弋的面前,她是決計不會說的。
只是方才的怒火都還堆積在她的胸口呢,太后胸脯上下起伏,氣得她抬手撫了撫胸,這才冷聲道:“皇上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樣的事何須哀家出手?皇上立一個村婦、一個傻兒為後,就已經令天下人恥笑了。”
蕭弋看著她,露出了一個笑,那笑容裡帶著點點邪戾與譏諷的味道,他道:“十多年前,道人一句話,就讓你去尋了蕭正廷來認作兒子。舉國上下都無異議。如今有欽天監卜卦,天下人又豈會恥笑?只反會將她奉作貴人,盼著她為大晉帶來昌隆國運!”
太后聽了這話,更覺一口血憋在喉頭。
他們弄了個楊姑娘到宮裡來,本意是想要羞辱蕭弋,讓他再受制掣。可如今,他不僅不受制掣,反倒還像是將其變成了一樁好事。
早知如此,她就該早些從中阻攔……也不至到了現在,只能淪作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只是到了此刻,太后都想不明白,蕭弋何來的這樣的本事。
他怎麼說動了朝臣?
怎麼派遣了虎賁軍?難道虎賁軍的兵符在他手中?可先帝在時不就已經丟了許久了嗎?那時先帝還滿心憤懣,認為是朝中奸臣所為,於是此後更加丟了志氣,連指揮禁衛都失了底氣。
就因為他莫名被人刺殺了一遭?
所以他就達成了這些目的?
這一刻,太后心底一面恨得咬牙切齒,一面又甚為想念蕭正廷。
蕭正廷沒旁的本事,揣摩人心倒是一等一的!他若在此,自然能將小皇帝的那些算盤都看個清清楚楚!
太后心下更為煩躁,她嘴雖硬,但她心頭也知道,現下能不能出永安宮,還得看蕭弋。若是今日就讓蕭弋這樣走了,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太后便出聲道:“近來皇上沒有再遇刺罷?依哀家看。此女恐怕並非皇上的福星,而是皇上的災星。否則從前都好好的,如今怎麼就惹出什麼刺殺的事了?誰有那樣大的膽子敢來刺殺皇上呢?”
她就等著蕭弋為了給那個傻兒正名,說什麼近來身體大安,沒有再遇見那樣的事。
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要求,讓蕭弋撤回虎賁軍,恢復永安宮的安寧。
可蕭弋又怎麼會按她的套路出牌?
他淡淡道:“正是因為有了新后,朕才未有妨礙。若非是她在,朕只怕就要死在那次投毒之中了……”
太后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她從前怎麼沒發現,蕭弋有這樣的口才,左右都是他說的有理。
“那依皇上的意思,何時才會撤走虎賁軍?如今哀家身邊並無危險。”太后強忍著不快,問道。
“宮中突然流散開得春丹與催情花,顯然是有賊人在背後圖謀不軌,為了太后的安危,自然是要繼續留著的,等到朕大婚後,也不可輕易撤去。明日朕就會告知諸位朝臣,也讓他們多加注意。那賊人在暗處,誰知曉賊人打的什麼主意呢。”蕭弋淡淡道。
太后:“……”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那兩個荷包上去!
他就是在逼著她認錯……
可她是太后,她為母,她又怎能在他跟前認錯?他又怎敢以此為藉口,將永安宮上下軟禁的時間拉得更長?
什麼“等到朕大婚後,也不可輕易撤去”……太后覺得自己喉中哽著的那口血,就快要憋不住吐出來了。
“哀家已經說過了,哀家送避火圖與荷包前往,是為皇上著想……”
蕭弋打斷了她:“那想必是有人在太后跟前,說了些蠱惑人心的話,這才騙得太后做下了這樣的事。那是誰出言蠱惑的呢?”蕭弋轉頭,先盯住了連翹:“是此人嗎?”說罷,他又看向了另外幾個老嬤嬤,這些都是在太后身邊伺候了許久的人,他問:“是她們嗎?”
太后氣得臉上都沒有了血色,她原本是閒適地靠在那裡,但這會兒已經變成無力地靠在那兒了。
她沉下臉,道:“皇上何必來打殺哀家身邊伺候的人?”
蕭弋緩緩搖頭,動作說不出的優雅,但他口中卻是道:“太后這般維護他們,可他們卻是些心懷叵測的人,朕怎敢留他們在太后身邊……”
太后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想起了幾年前,那時惠帝病重,蕭弋宮中伺候的宮人不盡心,她便大張旗鼓,做足了慈母姿態,將蕭弋宮中的人悉數換去。
那時蕭弋體弱,又無法同惠帝告狀。
自然後宮上下都是她來做主。
她將人都換了後,再走出去都是趾高氣昂的,當晚還飲了兩杯酒。她膝下只有女兒,而無皇子,心頭都快要憋瘋了,後頭她還笑著同伺候蕭弋生母的宮人道:“她生下了皇上唯一的皇子又如何?可惜福薄,如今死得宮裡頭還有誰記得住她?就連她的兒子,將來也都是要受本宮制掣的。”
那時她何其風光。
哪怕是後來小皇帝登基。
小皇帝手中無權,她也是隨時派人前往養心殿,插手養心殿事宜。
她肆意地將蕭弋玩弄於鼓掌間。
可眼下呢……
眼下他們彷彿掉了個個兒。
她成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再如何反抗呼喊,都沒有誰來聽的人。
太后咬了咬唇,道:“皇上今日威風,日後可要將你的小皇后護住了。”
蕭弋面上哪有一絲畏懼,只是他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霾,他反問:“太后又要用當年一模一樣的手段嗎?”
太后自然不怕被他戳破這些。
當年她害死宮妃,謀害她們肚子裡的孩子,那時惠帝在,都未處置她。如今惠帝都沒了,唯一能據此處置她的人已經沒了,又還有何可畏懼的呢?
蕭弋從椅子上坐直了起來。
他的身形依舊單薄,這是年幼時長年累月經受算計留下的後果,只是他的身高早已不知不覺拔高了,他坐在那裡,赫然也有了幾分高大威嚴的味道。他不像是惠帝……
太后怔怔地想。
他像是文帝。
文帝是蕭弋的叔祖父,惠帝的叔叔。
文帝雖稱號是“文”,但實際卻是個手段極為強悍的皇帝。他早年行事,遭了不少詬病。後因四處征戰,到了中年,便得了重病,只能躺在床榻上。而那時的皇后因難孕,而未有所出。文帝沒有聽從朝臣的意見,趕緊多納一些宮妃,留下血脈。
他只挑了自己的侄子入宮,作為太子培養。
可惜到底不是自幼養在膝下的,到底少了氣魄與心智。年幼的惠帝曾暢想做出一番大事,只是那時朝臣剛從文帝的重壓下喘了口氣,這會兒觸底反彈,便想著挾持住年紀輕的皇帝,將大權盡攬於手。
……
……而如今坐在那裡的蕭弋,身形面容似惠帝,氣勢與神情卻似文帝。
似那個太后年幼時只見過一面,便嚇得她瑟瑟發抖的文帝。
太后心底的記憶被勾起,頓時更覺羞惱。
蕭弋與文帝差得何其遠?
就算他真能如文帝一般,以他單薄的身體,只怕比文帝死得更早……那傻兒做了皇后,又未必能生出什麼好的子嗣來……
太后抿了抿唇,腦中飛快地掠過種種,她這才不甘不願地道:“以皇上之見,應當如何?”
她勸服自己,罷了,不急在這一時,這時與蕭弋為難,豈不是正給了蕭弋發作的藉口?
蕭弋早就算到太后會鬆口。
這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道:“婚期已經定下,不久,還有十來日。等到大婚日時,太后應當知曉怎麼做。”
太后瞪了瞪眼,但還是咬著牙根,道:“哀家乃是皇上的母后,一心都為皇上著想。皇上欲如何,只管與哀家說就是。”
蕭弋面上沒有表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又道:“這期間,太后若是想要出永安宮,便還須得同朕同心協力揪出那暗中賊人才行。”
其實言下之意便是,若想要早些出來,就要看她的表現了。
太后揪住了手邊的帕子,露出笑來,道:“……皇上放心,如今哀家身在永安宮中,分身乏術,但哀家會讓李家上下鼎力相助的。”
“如此甚好。”蕭弋起身,然後眉頭皺了皺,似是極為厭惡地拍了拍衣擺,他點了下連翹:“便讓此人送朕出去罷。”
太后眸光陰沉地看了一眼連翹,道:“去吧連翹,這可是你的福分。”
連翹茫然又驚慌地點著頭:“……是,是。”
連翹低著頭,跟隨著往外走。
蕭弋的身影漸漸遠去。
太后這才撕爛了手裡的帕子,她猛地撐著坐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地問身邊的徐嬤嬤:“哀家先前不曾見過那個姓楊的傻子,這傻子生得什麼模樣?竟值得皇上這樣為她打算?”
今日種種,到了最後,原是特意來敲打她,讓她在大婚日不要出了差池,還要給足那位新后的面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