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蕭弋盯住了她的面龐。
她的眉眼是那樣的漂亮,不沾染一點塵埃與污濁。
她眼底所承載的亮色,一日比一日更多。
到此刻,她已經能用晶亮的眸子望著他了。
蕭弋抬手,將她鑽入他衣裳內的那雙手,按得更緊了些,她的手掌便緊緊貼住了他的身軀,帶來了一點衣裳都隔不住的涼意,當然,同時他身上的熱意也就傳遞到了她的掌心。
蕭弋低聲道:“……好。”
室內眾人慢慢低下了頭。
他們只當接下來該要上演不能瞧的一幕幕了,誰知曉皇上只是摟住了皇后娘娘的腰,將她整個兒都抱了起來,一路抱到了桌案後的椅子邊上。
皇上落座,皇后娘娘便自然也就倚在了他的身旁。
他們這才聽得皇上道:“讓禦膳房送一碗糖水來。”
“是。”
等蕭弋再低頭去瞧楊么兒時,她果然嘴角弧度軟了下來,面上像是含了一絲甜笑。
楊么兒也當真是累著了,擱雪地裡蹲了一個多時辰,又凍又累。
她自個兒是不曉得喊累的,身體倒是分外實誠地倚靠著蕭弋,就這樣休息了起來。待到半晌,她才慢悠悠地開了口:“明日,也堆雪。”
蕭弋應聲:“嗯。”
便算作是默許了她的動作。
若是每日都如今日這般,倒也不是不行。
楊么兒道:“可是沒雪。”
“嗯?”
蓮桂這才抬頭出聲,道:“今兒娘娘走了不少地方,方才找著雪呢。宮裡頭的人都太勤快了些,雪一落下來,便掃得乾乾淨淨了。”
蕭弋淡淡道:“那便讓人不必清掃養心殿的雪,明日娘娘若要玩雪,將她引過來就是。”
“是。”趙公公在一邊應聲,隨即招手叫來一個小太監,讓他將皇上的話傳了下去。
待話一說完,蕭弋再低頭去瞧,便見楊么兒已經靠著他,閉上眼,輕又緩地呼吸著,竟是睡著了。
面前奏摺還散亂地堆著。
蕭弋掃了一眼奏摺,又掃了一眼楊么兒,道:“取條毯子來。”
“是。”
小宮女拿了毯子過來,蕭弋伸手將毯子抖開,再將楊么兒整個都裹在裡頭,然後托著她的脖頸,一手托住她的腰,將她放平下來,好叫她枕著他的腿睡覺。
待做完這些動作,蕭弋才又重新拿起了那兩封奏摺。
再拿起時,他已經收斂起了自己一身的戾氣。
若是再發一次火,膝上枕著的人,恐怕要嚇得一個翻身滾到桌案底下去……
待到處理完手邊的摺子,又有大臣來求見。
蕭弋垂下眼眸,淡淡道:“便說朕身體不適,請他回去罷。”
趙公公應聲,轉身便出去了。
西暖閣外杵著三個老頭兒,這三個老頭兒聽了趙公公傳來的話,彼此對視一眼,只好轉身離去。
待到走得遠了,他們方才低聲道:“程家方才出了事,皇上便稱病了,莫不是以示不滿?”
“皇上到底年紀輕,氣性大倒也難免。”
“可誰來背這個鍋?程家幹出來的好事兒,總不好叫咱們來擔這個將皇上氣病的罪責……”
三人嘆了口氣。
心道,新帝比之惠帝,性情更難捉摸,偏偏又體弱多病。
反倒更難相與了。
誰都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於是誰也都不想擔上氣死新帝的大罪啊!
蕭家祖上手腕強悍、性情凶戾,方才在亂世戰場之中,殺出一片天地,謀得後來的權勢富貴。
蕭弋骨子裡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
他不見這幾人,是不想將他們一個個都宰了。
楊么兒仍舊沒有醒來。
蕭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見她並無風寒發熱的症狀,這才命人取了書來,就在一旁捧著書慢慢讀,等著她醒來。
蓮桂這時候躬了躬身,上前來,便將今日在御花園的事兒,都仔細與皇上說了。她記性是極好的,旁人作何表情,都說了什麼話,有什麼樣的反應動作,俱都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來。
蕭弋淡淡道:“朕知曉了。”
太后能活到現在,還真得得益于她出身李家。
正是因為李家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方才襯托出了她身上的價值。也正是因為她的蠢,才能接著往下活……
等楊么兒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宮人們將她扶起來,換了衣裳。她同蕭弋坐在一處,用了晚膳。因著白日裡睡了太久,這會兒她便精神極了,全然沒了困意。又因食物下肚,更覺得渾身力氣充盈。
蕭弋突然出聲道:“可想出門走走?”
楊么兒摸了摸肚皮,點了頭。
“那便走罷。”
宮人們忙備下了傘。
宮人在其後撐著傘,蕭弋拉著楊么兒走在了前頭。
晚間的雪小了許多,在皇宮的燭火燈光照耀下,閃爍著隱隱的銀光,好像是在下一場銀雨似的。
楊么兒從未見過這般景色,走在蕭弋的身邊,難免東張西望。
她抬手抓了抓,彷彿抓了一片銀光在手裡。
蕭弋攥著她的手緊了緊。
楊么兒想了想,便將那抹冰涼的雪塞給了蕭弋。
其實一到了蕭弋的掌中,便都化乾淨了,只留下一片冰涼濕潤的觸感。
但蕭弋摩挲了下手指。
竟覺得這樣的滋味兒都是美妙的。
大抵是因為從前涵春室內,總是一片乾燥裹著過分的熱意,只會讓人覺得說不出的煩躁抑鬱。
一路慢吞吞地走著。
他們竟然又轉回到了涵春室去。
涵春室的門簷下,擺了一口不倫不類的大缸。
楊么兒一眼便瞧見了。
“回這裡?”楊么兒扭頭看他。
蕭弋搖了下頭。
轉眼,他們便走到了大缸旁。
“你送回宮的魚,都養在裡頭了。”蕭弋道。
楊么兒費力地回憶了半天,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有送魚給皇上。
她想著想著,便伸長了脖子去瞧那口缸。
蕭弋便盯著她,等著瞧她面上的神色。
自從上回蕊兒姑娘,冒犯了這缸魚後,險些被溺死在水裡頭,宮中的宮人們便知曉這缸魚的重要了,每日都小心養著,勢必要等到皇后回宮……
蕭弋想著,魚應當大了兩圈兒不止了。
卻聽得耳邊傳來楊么兒的聲音:“不動了。”
什麼不動了?
蕭弋這才也探頭去瞧。
這一瞧。
裡頭的魚都給凍住了。
旁邊的宮人見皇上臉色不對,也忙伸長了脖子去瞧,這一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這、這……奴婢早晨瞧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蕭弋面色微沉,攥著楊么兒的手緊了緊。
他正待開口。
楊么兒卻是更先一步地開口了,她舔了下唇:“明日,吃魚?”
她想了想,又道:“吃蒸的。”
說罷,她又道:“金色的,嬤嬤說,不能吃。”聽著語氣裡,似是還有一絲可惜的味道。
蕭弋原本要出口的話,一時間全部堵了回去。
他自然說不上有如何喜歡這兩條魚。
但到底是不同的……
死了拿來做成蒸魚,倒也沒什麼不妥。
但蕭弋就是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壓著,不太愉悅。
他原本是想叫楊么兒瞧一瞧,他將魚養得好好的……
蕭弋擰了下眉,到底還是點了頭:“嗯,吃魚。”
沒了魚瞧。
蕭弋自然也就失了大半的興致。
二人便又往回走。
楊么兒如今漸漸也能瞧出來人的情緒了,高興與不高興,她是懂得一些的。
走在路上,見蕭弋始終不曾再開口。
她抿了抿唇,猶豫著道:“金色的,真的,不能吃……下回,再去湖上,捉魚。捉兩條黑色。能吃。”
蕭弋頓了頓。
她以為他是因為金色的魚不能吃,所以不高興?
蕭弋應了聲:“嗯。”
楊么兒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嗨呀。
怎麼辦呢?
他想吃金魚?
……
待到第二日起床,楊么兒都還怔怔的。
劉嬤嬤見狀,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娘娘如今也知道愁苦了?
楊么兒突地出聲喊住她:“嬤嬤。”
劉嬤嬤忙走到了她的身邊:“娘娘有什麼吩咐?”
楊么兒湊在她的耳邊,磕磕絆絆嘀咕了兩句話。
劉嬤嬤的臉色頓時一淩。
還不等她說話,外頭來了兩個宮人,壓低聲音道:“娘娘,永安宮那邊出事了。”
劉嬤嬤直起腰,擰眉看向那兩個宮人:“可報到皇上那裡去了?”
“報過去了。只是按規矩,娘娘當要過去瞧一瞧的……”
“出什麼事了?”劉嬤嬤冷聲問。
兩個宮人對視一眼,斟酌著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安宮裡死了一個侍衛……”
而此時永安宮內。
太后的頭髮散亂著,還未梳起,她由宮人扶著坐在了貴妃榻邊上。
那侍衛的屍體已經叫人抬走了,但她盯著地上那攤血,還是感覺了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竄上了頭頂……
她覺得哪裡不對的那點猜測,終於成了現實。
她咬住牙,氣得一手打碎了茶杯。
“好……好一個越王!”
她養了他十幾年,如今方才知曉,養的哪裡是一條狗!
原是一條豺狼!
他的手伸得可比她長多了!
“哀家倒要看看,他這是何意?”
警告?
亦或是……他欲對永安宮動手?
太后氣得腦子都快燒糊了,偏偏這時候又聽人道:“太后娘娘,養心殿那邊來人了,還有……還有坤甯宮那邊也來人了……”
皇上與皇后一個沒來?
太后氣得又揮落了兩個茶杯下去,發出“啪”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