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作為當朝工部侍郎的嫡次子， 一個在開封府算不大不小的衙內，王千赫今天很鬱悶。

　　無他，就因為他身後綴著的這群小拖油瓶。

　　王千赫算是那種比較有追求的官二代，不像那些爛到骨子裡，只知道利用家世欺壓良善的衙內們，代表人物十大害……他家算寒門出身，早前已經差不多沒落了， 到他爹這裡才發達起來。他爹從小對他就很嚴格，一路讀書，明了些道理， 如今正值中二期，結果這社會卻滿目黑暗，儼然有了末代之相。他又沒啥解決辦法，那狀態用現代詞彙來形容， 大概就是“憤青”了吧。

　　前幾天同窗好友安利了他一本書，家裡沒有， 王千赫本來是打算去書鋪一趟買回來的。

　　手頭緊去跟他娘要錢，就撞上了這票熊孩子——一共七八個，最大的十二三歲，最小的五六歲， 全是親戚家來做客的附帶品。他娘見到他眼睛一亮，隨手就給他派了個活，叫他當一天孩子王，務必把表弟表妹堂弟堂妹們招待好了。

　　王千赫再怎麼不情不願， 當著親戚面也不好拒絕，只好領著熊孩子們出來了。

　　出來前，長輩們還給他指了個去處——聽說過天上人間嗎？昨天剛開業的地方，去過的都說好，引得這些孩子都想去看看，無奈她們今天有正事啊，把他們交給下人們又不放心。幸好知道王千赫是個妥當的性子，有他跟著，就萬無一失啦。

　　天上人間？王千赫倒是聽過一耳朵。

　　可他對這地方挺不屑一顧的。

　　聽聽吧，天上人間，敢取這樣的名字，口氣太大了！根本就是嘩眾取寵嘛，勞民傷財的玩意兒，與這國家有何益處？！這些官官商商的，只知道自己享樂，全然不顧底層百姓死活！不顧國家岌岌可危！蛀蟲！碩鼠！可恥！

　　所以別管最近天上人間的話題有多火，王千赫都做到了充耳不聞，懶得理會。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鐵骨錚錚的。

　　就比如這票熊孩子，個個都有話講啊！把這什麼天上人間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篤定，一個勁兒地催著王千赫快走。

　　王千赫：“快走什麼快走，等著車夫套車啊！”

　　一群熊孩子，加上負責照顧他們的僕從，分了五輛驢車往天上人間進發。

　　王千赫也懶得理會他們，自己拿著本書看，任熊孩子們自己聊得開心。

　　馬車走了才小半個時辰，他的書才看了幾頁，就停住了。

　　“咦？這麼近嗎？”

　　王千赫把書收起來，下車一看——

　　他皺眉問車夫：“怎麼停在這兒了？還沒到地方呢吧。”

　　沒等車夫回話，他的一個小表弟就舉手搶答了：“因為我們要坐三輪車過去啊！停這裡是要換車啦，表哥這都不懂。”

　　五六歲大的小表妹也穿著一身男裝，睜著倆水濛濛的大眼道：“哇，那就是三輪車嗎？好漂亮啊！”

　　王千赫朝他們指的地方看去。

　　只見一片寬闊的廣場中，正停著許多輛顏色鮮艷的車子，這些車的樣子非常古怪，有三個輪子，輪子是黑色的，不像是木頭做的，後面是車鬥，上方遮著篷子，各個造型不同，比如離他們最近的兩輛，一個就像有隻孔雀趴在上面，篷子就是孔雀的尾羽。一個是碩大的花朵造型，花瓣大而繁複，邊緣還綴著葉子……

　　除開這些五彩繽紛的外表，這些車最古怪的還是根本沒有栓牲口，最前面有個把手，把手後面是個奇怪的座子，座子下方兩邊還分別豎出來一個踏板樣的東西……王千赫在此之前從沒見過這樣的車子，看的簡直目不暇接。

　　“怎麼去那裡還要換車啊？不能自己駕車去嗎？”他忍不住問後面跟著的熊孩子軍團。

　　熊孩子們很懂地給他解釋，七嘴八舌：

　　“那裡的主人說自己駕車沒地方停靠呢，乾脆集中起來提供付費接送服務！”

　　“最重要的是這個三輪車坐起來比驢車舒服哦，還是敞篷的，可以順便觀光呢~”

　　“車夫就是導遊！”

　　“石頭昨天坐了一次，說就跟坐在雲朵上一樣！”

　　“那裡可漂亮了！還有好多好吃的！”

　　“而且這車多好看啊！表哥，咱們能不能自己買兩架三輪車啊？”

　　“切，人家老闆不肯賣的，石頭昨天就問了，他都哭著打滾了呢，也沒用！”

　　王千赫不得不喊了暫停。

　　太吵了。

　　不過他總算是明白了換車的用意，還真別說，那老闆可真夠精的啊，有這種手段，哪個孩子受得了誘惑啊！

　　等了沒一會兒，就輪到他們選車了。

　　三輪車看著跟驢車差不多大，但因為車廂安了兩排座位，加起來能坐六個人，他們這行人一共也就裝了三輛車。王千赫坐上去之後，只感覺座位軟軟的有彈性，兩邊還有扶手。敞篷的視野非常寬闊，正值秋高氣爽的天氣，細細的微風拂過臉頰，比悶在驢車裡可舒服太多了。

　　前面的“車夫”雙手掌車把，兩腳在車蹬子上用力一踩，拉著這麼多人的三輪車就慢慢悠悠地動起來了。

　　一開始還比較慢，沒過一會兒，車速就提起來了，相當於毛驢小跑的速度吧。

　　王千赫剛開始光注意車夫怎麼在沒牲口拉的前提下讓車動起來了，所以過了好半天，才察覺到這車怎麼一點都不顛啊！

　　也沒有那種車輪獨有的咯■咯■吱吱呀呀的聲音！

　　就算道路坑窪不平，也是很柔和的那種起伏！

　　簡直太震驚了好嗎？！

　　尤其等進入天上人間的地盤以後——道路無敵平坦！坐在這車上還真是如坐雲端，那個叫石頭的小子沒有騙人！

　　他震驚的連路邊的風景都沒心留意了。

　　跟車夫套話，車夫一邊蹬車，一邊笑嘻嘻地回答王千赫的問題，大致來說，就是三輪車是天上人間主人找人研製出來的，現在不賣，以後賣不賣再說。怎麼把路鋪的這麼平坦，也是這兒的老闆研製出來的，叫水泥……方子已經賣給朝廷了，可能很快就會普及吧。天上人間有什麼可玩的？哎喲，那可多了，小孩子們就建議去夢幻遊樂場，吃的玩的應有盡有，只要捨得花錢……像您這樣的書生，建議去圖書館啊，不但可以免費借閱圖書，還能跟同道中人進行探討呢……

　　王千赫細細打聽了一番圖書館的事，越聽越是瞠目結舌，只覺自己的三觀都被刷新了一回。

　　要是今天只有他自己，沒說的，肯定第一時間就去見識見識那個圖書館了。

　　可誰叫他今天帶了一串兒的拖油瓶呢，只好先把他們安排明白了，自己再偷空去圖書館吧。

　　這一路上，並行的、擦肩而過的，寬闊的“水泥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三輪車，車上的乘客都跟他們一樣，有的滿臉震驚和驚嘆，有的則一幅意猶未盡之色，還碰見了幾個熊孩子哭著打滾說不要回去要繼續玩的，好多書生模樣的高談闊論、對此間主人極盡讚美之能事的，大腹便便的富商模樣的人來去匆匆，滿帶渴切之色的……

　　好一幅蕓蕓眾生相啊！

　　王千赫置身其中，先前那點不情願也早已拋諸腦後，心裡想著幸虧今天來了，雖然還沒見識到內裡有啥千秋，光現在看到的，就已經值回票價了。

　　身為開封人，當前世界第一大城，其實外國人並不少見，有高鼻深目的，有黑如碳團的……倒是這麼多異國風情的建築，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新鮮，令人目不暇接。

　　在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多少有意思的國度啊！那些國家都是什麼樣的呢？跟大周比起來，誰更強大？真想有機會去看一看啊！

　　三輪車來到夢幻遊樂城外面，還沒進去，隔著高高的圍墻，就能聽見裡面孩子興奮至極地叫聲了，這時候王千源率領的這幫熊孩子也跟受到了傳染一般，從三輪車上跳下來就要往裡面衝。苦逼的帶頭大哥掏錢付門票的功夫，就糟了不知道多少白眼了。

　　出了一大筆血，一群人進去，表情有一個算一個，鄉下土包子進城什麼樣，他們就是什麼樣！

　　琳琅滿目的遊戲設施，套著各式各樣玩偶服的引導者，不知道從那裡傳來的香甜的食物氣息，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香那麼香，比家裡廚娘做的飯食香一萬倍！明明都是養尊處優的小小姐小少爺，此時愣是差點兜不住口水，肚子裡抓心撓肺地造起反來。

　　實在扛不住了，只能先去買吃的。

　　炸雞薯條，冰激凌，汽水，奶油蛋糕，各種口味各種造型的糖果……

　　別管在家多不愛吃飯，到了這裡，全都剎不住車了，個個吃的小肚子都鼓起來，眼睛仍舊盯著那些造型可愛的糕點炸雞糖果鋪拔不出來呢，王千赫被逼著做了無數保證，承諾走的時候要打包些帶回家——其實別說這些熊孩子們了，連他這不重口腹之欲的“大人”，都覺得果然十分美味呢，這裡的老闆從哪裡得來的方子啊啊啊啊！

　　吃飽喝足，熊孩子們開始撒歡了。

　　旋轉木馬，巨大滑梯，高空蹦床，組裝城堡……

　　王千赫簡直用盡了全部的自製力，才從中脫身，讓跟來的僕佣們看著小姐少爺，反正這裡門衛安保十分嚴格，進出都要檢查，也不怕會有歹人混進來。他正要去看看心心念念的圖書館呢。

　　無論這位上進的小憤青多麼用力的“高估”那什麼圖書館，等真地登記進去以後，他才震驚地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此間主人的手筆。

　　四層高樓，每層都陳列著十幾排巨大的書架，書架兩邊寬敞的區域，則是四人座的書桌和座椅，如今大部分都坐滿了人，這些人都是捧著書如痴如醉臉，看的頭都不帶抬一下的。

　　王千赫往裡面走到盡頭，發現隔著一扇鑲了琉璃的門外，影影綽綽還有幾個房間，看標誌，應該就是供圖書館學子有所疑惑去討論乃至辯論的地方，畢竟大堂安靜無聲，在外面另闢空間，可以避免打擾別人。

　　書架上的書，在內部都是按照一種奇特的符號順序來排列的，王千赫看了看，發現圖書館大廳中每個柱子上都刻了表，上面簡單地解釋了這些符號的由來和含義，abcdefg，簡單地幾段話，只要稍稍有點學識的，就能從中窺見到一方全新的世界。在告示的最下方，還寫著欲知詳情，可去前台拿一本專門介紹這套工具的書，裡面解釋的非常詳盡。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人家劃下了這樣的規矩，這寫符號細品起來還的確非常有意思，來圖書館的大部分人就都從善如流地去跟前台拿了書，王千赫環顧一圈，發現很多人看的書貌似都一樣，估計都是上面說的這本吧。

　　他也去拿了一本。

　　這一看就入了迷，直到他的隨身小廝找過來。

　　他抬頭往外一看，才知道原來天都近黃昏了，小廝是來請示要不要回去的。

　　還是那句話，要不是帶了一幫拖油瓶，王千赫肯定會在這邊定個房間的，還回去幹啥，多浪費時間！可誰叫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呢，帶了這麼多小祖宗，不好好帶回去，他娘還不急瘋了啊，讓下人傳信也不放心啊，鐵定得挨頓揍。

　　沒辦法，只好先回去了，大不了明天再來。

　　他手裡這本書才看了一小半，去前台辦了借閱手續——值得一提的是，前台的工作人員見了他的書，又推薦了他幾本標注了“拼音”的畫本，大致翻了翻，是一些很有趣味的成語故事，配了簡單的彩色插圖，也不知道是哪個書局印的，質量太好了吧！王千赫給了押金出去以後，抱著書十分恍惚，都有拿走不還認命賠錢的衝動了。

　　而這幾本書他最後也的確沒還……

　　就這還被親朋好友埋怨借少了呢，不就是賠押金嗎？扣扣索索不像樣！

　　王千赫給“強盜”洗劫一空，還忐忑圖書館會不會把他列為拒絕往來戶什麼的，有借無還，實在有損讀書人顏面！可後來他才知道，哪是只有他一個這麼幹啊，算算十個來借書的，倒有八個賠了押金的。

　　人家圖書館照樣樂呵呵，只要給足押金，書還給你借！

　　缺一本添一本，應有盡有。你儘管不還，我們就沒有認慫過！

　　喬一橋背地裡數銀子數的手都酸了，哈哈，比賣書可賺多了……

　　事實上，圖書館的賺錢速度在他們這個“天上人間”，還真排不上號。

　　聽聽，天上人間，這名字一看就是喬一橋親自給取的，排除那點現代人才了解的惡趣味，這名字還真挺合適的。要的就是這股天上地下，人間天境的氣派，過來剛一開盤，這裡的人氣就爆掉了。

　　異國風情建築，兒童遊樂場，太太美容館，會所銷金窟，拉足了讀書人好感的圖書館，開放給所有人的三輪車觀光團……

　　古今中外，吃的玩的都給配上了，哪怕是第一城開封的居民們，也沒見過這等架勢啊！男女老幼可謂是一網打盡，所有的茶館酒樓，這幾天說書人嘴裡就沒別的事兒了，全用來說天上人間的新聞，這些新奇的東西一樣接一樣的擺出來，無論說上多少遍，觀眾們依然津津有味，恨不能自己也過去瞅上一眼。

　　其中最熱門的，就是可以鋪路的水泥，可以不用牲口拉的人力三輪車，可以免費借書的圖書館，以及經由圖書館擴散開來的“拼音”了。

　　這天上人間的主人到底何方神聖啊，本事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