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傅陽生日那天,白天先去祠堂拜祖先,吃過長老給的紅雞蛋,焚香燒鞭炮;中午在祖屋與八桌親戚舉杯推盞。
「陽陽,成年了,家族的繁盛就指望你了。」這種話,一個上午就聽得耳朵起繭。
傅陽皆以微笑應對。
晚上是年輕人的派對。一眾男男女女盛裝打扮——不過要個由頭來揮霍青春。
許意興致比主人家還要高,皆因有好戲等著,他的迫不及待七成上臉。
傅陽著一身奶白色燕尾服,系黑絲綢腰封,襟袋別一朵粉色小玫瑰,風度翩翩。
但比不過他眼中的謝驍。
謝驍甫一入門,傅陽便隱約聽見旁人倒吸氣的聲音。
「你來了?」
「生日快樂。」謝驍祝賀他。
「謝謝。」
「演戲」這回事,於傅陽而言並不難。但今晚,想到要對謝驍惡言相向,哪怕彼此知道是戲,心裡也還是難受。
可再好的劇本、再快樂的時光,都有結束的一天。
他一早就認清這個現實。
往後保得謝驍周圍清淨,也算是不壞的結局。
宴會廳金碧輝煌,繁花千紅萬艷,搖曳的裙裾,端方的西服,放眼看去,寶光流溢。
光是站在門口,謝驍已覺得那是另一個次元,而他,不屬於那裡。
傅陽站在那個世界的一頭,身形挺拔,溫潤如玉,但其實他的眉眼清冽而深刻,一低眉一抬眼有如暗裡飛金,讓人驚艷得很。
「你來了?」
眾人視線匯聚在謝驍身上,他知道那不是善意的眼神。
從昨晚到今晚,謝驍第一次覺得二十四小時如此漫長。
在這一片看好戲的惡意中,他已作好上台的心理準備。
吹過蠟燭,許意急不可耐,「謝驍,給你一個機會說說話?」
謝驍動了動腳,在人群之中走向傅陽。
「傅陽,我喜歡你。」眾人一片嘩然,紛紛交頭接耳,又拿出手機拍拍拍。
傅陽正想開口,謝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第一次見到你,不是在學校,而是在街頭籃球場。那裡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只有你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當時想:那人的投籃姿勢真漂亮,要是能再看一次就好了。但你就只出現一次。之後在學校的室內籃球場,我一眼就認出那人是你了,明明之前我沒近距離見過你的樣子,很奇怪對不對?
「第二次在樓梯間見面,我聽見了你耳機裡的嘶吼聲,恰巧我以前的鄰居送了我同一張唱片。講真,我覺得好吵,沒怎麼聽;但那天回家後,我把唱片翻出來,拷進了手機,開始經常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這樣做,就和你有了一點共同點吧。
「我不能說我當時就喜歡你了,但我沒有阻止自己那麼異常的行為和想法。」
或許,這就是他同意演戲的最大原因。否則,以他的個性,他死也不會屈服。
「……和你一起行動的這些日子,我真的很高興。」
從昨晚到今晚,這二十四小時,他一直在想,該說些什麼。是他想說、要說,而不是劇本裡的台詞。
如果這是最後,就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中,狠狠地告一次白,再狠狠地被甩掉。
謝驍看進傅陽的眼,以wild fire的completely作結,「I've completely become a fool, falling in mysterious love with you.」(我已成為徹頭徹尾的傻瓜,墜入對你隱秘的愛中。)
若震驚可以實體化,那必定是一顆穿過大氣層墜落入海的隕石。風雷滾滾,熱氣騰騰,「砰隆」炸開水面,掀起水霧卷上雲霄,如巨獸群奔走咆哮,一方天空為之色變。
傅陽指尖在顫抖。
背景中已有人小聲嘲笑謝驍,指指點點。
傅陽看著面前臉色認真的人,勾起嘴角笑了笑,「謝驍,你知不知道,我接近你,只是一場戲?算上你一早認識我的時間,讓你喜歡上我,然後告白,只用了兩個月多一點的時間。你的感情,真是快速而廉價啊,像方便面一樣。」
「就是!我們故意耍你的,傻子!」一旁的許意開腔,洋洋得意,「就憑你,給我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還妄想談情說愛,做夢!」
「誰有一百塊錢?」傅陽看看周圍,一張紙幣在笑聲中傳到他手裡。
他走到謝驍身邊,「這一百塊錢,送你了。」塞進對方的手裡,「謝謝你,讓我們有一個這麼快樂的夜晚。」
「哎,快走吧,還杵在那兒做什麼?」人群中有人笑喊。
謝驍木然地看了看手裡的一百塊,又看了看傅陽那看起來十分薄情的臉。
雖然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時,卻是另一回事。
究竟是他們二人在作戲,還是這其實是戲中戲,最大贏家是那幫看客?
但總歸,他的戲份已結束。
謝驍攥緊那一百塊,轉身離開。
「好走不送!」許意在身後歡快地喊。
人群鬧哄哄,「下一個節目要比這個更精彩才行啊!」
傅陽笑,「許意請了脫衣舞團,有男有女,大家各取所需。」
「哇哇哇——」是叫好聲和掌聲。
這份熱鬧,讓傅陽內心愈加荒涼。
街燈一盞一盞照亮夜色中的路。
謝驍飛快地騎著自行車,敞開的禮服外套被風鼓起,像一只孤獨的鷹,展開翅膀卻不知飛向何處。
他拼了命地加速,風聲在耳邊尖銳得如凌空的箭,鋒芒劃過他的皮膚讓他生出麻癢的痛感。突然一個小孩從路邊竄出,謝驍閃避不及連人帶車撞入路邊綠化帶。
小孩驚叫著跑了,只剩謝驍在天旋地轉中。
他的意識很快恢復過來,四肢的感覺回籠,車輪軸轆朝天,還在轉動。
他突然動手,摸了摸胸前,胸針還在。
一放鬆,身體就痛了。
所有的痛都匯聚到左胸口,痛得他直冒冷汗。
痛得他眼角滲出了淚水。